第七八章 殘血(一)

陣地上再一次得平靜了下來,只是硝煙還在美麗的華川湖畔緩緩的飄散着,久久得不願意離去。

此時,張賢這身本來被雨水淋溼的衣服,也在剛纔兩個多小時大體力的戰鬥中漸漸的被體溫蒸發,雖然還帶着一些溼氣,但是這個時候的感覺已經好了許多,他隨口吃了一把熊三娃給他的食物,雖然覺得這味道有些變質,但填到肚子裡頭卻踏實了許多,沒有了剛纔那種餓得慌慌的難受。說是食物,實際上也只是一些聯合國軍留下的殘羹剩物,這些聯合國軍的士兵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們在行軍的過程中把空罐頭丟得到處都是,而這些所謂的空罐頭盒裡往往還能剩下不少的殘渣,大家把這些空罐頭盒撿起來,也顧不得裡面還有髒水和不乾淨的東西,用小刀把裡面的食物颳得乾乾淨淨,然後小心翼翼地去除掉不能吃的部分,剩下來的就可以用來充包飢。

張賢知道接下來的戰鬥會更加得困難,他們必須還要堅持到天黑,而如今離着天黑還有四個多小時,只要把這如同煉獄一樣難熬的四個小時熬過去,他們或許就可以到達天堂。

巡視着橋東的陣地,看着一個個形容枯槁、筋疲力盡的戰士們,張賢頓覺得自己的肩膀上的負擔越發得沉重起來,所有的人都是用一雙充滿信任與渴望的眼睛在回視着自己,因爲大家都相信他能夠帶着大家活着離開這裡,離開這塊死地!

躍過一條泥濘的壕溝,張賢來到了第一連的陣地上,耳邊忽然傳來了有人在哼唱着一首他十分熟悉的曲調:“……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喲……”這歌聲令他馬上想起了一個人來,那個已經被武小陽射殺在火焰之中的樸熙順,那個年青而英俊的面孔如今又是如此得鮮活,就好象他就在自己的身邊叫着自己的名字,他順着歌聲看去,原來是安日昌在一邊挖着壕溝裡的泥漿,一邊在哼唱,這纔想到他們這個營裡,小安子原來也是朝鮮族人。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失望的是他再也不可能看到樸熙順燦爛的笑容,欣慰的卻是在他的身邊,還有更多的戰友和同志保持着樂觀向上的精神,而正是因爲這種精神的存在,纔會令他們有了在逆境中奮起的希望。

“營長,賀強回來了!”熊三娃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向他作着報告。

張賢不由得一愣,賀強與高文亮是他派去護送傷員的,雖然剛纔已經知道那些傷員隊伍遭遇了敵人的裝甲部隊襲擊,可能是凶多吉少,但是他還是有一些自我安慰,總認爲會有一部分人跑掉,會有一部分人脫險的。

“他在哪裡?快帶我過去看看!”張賢連忙命令着。

“他就在下面的臨時指揮部,還受了傷!”熊三娃告訴着張賢,轉身向高地之下的泥濘大道邊奔去,那裡在山嶴之間有一片的樹林,就是警衛營的臨時指揮所,那些沒有走的重傷員也在附近。張賢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還聽他在說着:“就他一個人跑回來,見到我的時候只知道哭,我問他什麼也答不上來!”

張賢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裡,雖然已經猜到了結果,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很快,他們就見到了渾身是血的賀強,雖然這個時候衛生員已經爲他的頭作了包紮,但是張賢還是可以看出來他所受的傷並不輕,他可以肯定賀強一定是經過了一次生死的戰鬥,能夠回到這裡,已然是九死一生了。

一見到張賢,賀強還未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漫流了出來,哭聲嚎淘得如同是受了欺負的孩子見到了爹孃,他撲通地一聲跪倒在泥水裡,放聲悲泣起來。

張賢一把扶住了他,邊上的衆人也齊齊地安慰着,半天,他才漸漸地止住了哭嚎,一邊抽泣着,一邊向張賢作着報告:“營長……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

張賢抱着他的頭,拍着他的背,自然明白他在自責什麼,他沒有責怪賀強,想一想便是他自己,靠着一個排的人護送上百個行動不便的傷員,與敵人遭遇上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只得到賀強漸漸地平靜了,這才問道:“別哭了,我們的損失有多大?”

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賀強剛剛止住的悲聲又忍不住再一次地響起來,半天之後才哽咽着道:“都完了……都完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地互相對視着,一個個心底一片得冰涼。

“怎麼會這樣?”熊三娃當先地叫了起來。

張賢揮手打斷了熊三娃的話,依然靜聽着賀強的斷斷續續地敘述:“我們帶着傷員剛剛過了兩道山彎,就被敵人追上來了……他們的坦克橫衝直撞着,很快就把我們的隊伍衝散了。我和高文亮組織人員向兩邊的山上逃避,但是他們就好像是獵殺動物一樣對我們進行射殺……戰鬥中,高文亮犧牲了,我也被打傷昏迷滾到了草叢……等我醒來的時候,只看到遍地我們人的屍體,山下的公路上還有很多我們的人被他們俘虜,當時我都想衝下去跟他們拼命,但是又想必須要有人回來報告,所以就……”他說到這裡,又是泣不成聲。

“你做得很對!”張賢安慰着賀強,同時也是告誡着身邊所有的人:“既然我們沒有犧牲,那麼就必須要堅強的活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點着頭,在這個時候,對生命的渴望已然處於到了最高的需求之上。

聽完賀強的話,張賢剛纔還緊崩的心又有些活忿起來,畢竟賀強是昏迷了過去,也許還有很多的人逃脫了,也許還有不少人跟他一樣藏起來了,這就不是全軍覆沒;再說,就算是被敵人俘虜了,怎麼也算是可以留得一口氣在。

“對了,還有一件事!”賀強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向張賢作着報告。

“什麼事?”

“開始的時候,敵人是向東去的,我想應該是追我們的大部隊去了!”賀強道:“後來,我轉回來,在快到這裡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見到東邊的大道上,又出現了敵人的影子,我只怕他們是又殺了回來!”

張賢一愣,點了點頭,命令着:“衛生員,帶賀副連長到樹林裡去和傷員們在一起!”

“營長,我沒事,只是頭有點傷,但還可以戰鬥!”賀強一口回絕着。

張賢猶豫了一下,點了下頭,道:“那好,你就跟着熊三娃一起負責南面最高的陣地!”

“是!”賀強響亮地回答着。

張賢擡起頭,看到了王鵬正急急地趕了過來,他馬上就明白了什麼,不等王鵬開口,他當先地問道:“王連長,是不是我們東面的敵人過來了?”

王鵬有些驚訝,還是點了點頭,向他作着報告:“是的,敵人的坦克部隊過來了,這一次很多,後面還有步兵!”

張賢一聲苦笑,道:“敵人大部隊過不了橋,他們東面的追兵也不可能安心的去追我們的大部隊,所以肯定會掉頭來打我們的,他們怎麼也要把我們這個門釘拔掉,否則是不會再向東追擊的!”

王鵬愣愣地看着張賢,有些佩服,又有些埋怨一樣地問着:“營長,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這支從東面插過來的敵人會掉頭來打我們?”

張賢微微地點了點頭,他只能十分無奈的告訴着大家:“其實在剛纔我們打退了敵人三面的進攻之前,我就已經想到了!但是,沒有辦法,我們必須要這樣!敵人以爲我們是經不起他們的三面圍攻,所以纔會放心地去往東追擊;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我們營的身上,所以纔會掉轉頭來。這對於我們師的大部隊來說,是一次成功突圍的好機會!可是我們營……”他說到這裡,已然放低了自己的聲音,十分沉重地道:“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驀然,所有的人都渾身一陣地發顫。

“荊揚!剛纔給你們的五枚反坦克地雷還剩下幾枚?”在大家都還發愣的時候,張賢再一次扯亮了嗓音,問着剛纔還奮不已的荊揚。

一聽到這句問話,荊揚的臉上露出了苦澀來,哭喪着臉回答着:“營長,是我的錯,剛纔那五枚地雷,我用掉了四枚才炸掉了敵人兩輛坦克,只剩下了一枚!”

“呵呵,剩下一枚就很不錯了!”張賢卻是表揚着他:“我還怕那五枚不夠用呢!這一枚還要交給你,就負責埋在橋頭面,我想敵人爲了掩護他們的步兵過橋,一定會把坦克開到橋頭來壓制我們的機槍火力,這樣也好,如果我們能夠炸掉他們的一輛坦克,就可以堵住橋頭,讓敵人不能那麼容易地過橋來!”

“嗯,這個方法不錯!”熊三娃當先地讚賞着。

張賢沒有理會熊三娃,又接着道:“就算是敵人的坦克佔據了整個橋東,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們橋東的兩個高地還是比較陡峭的,敵人的坦克根本就爬不上來,如果他們的步兵不過橋,是不可能拿下我們陣地的!所以,我們主要還是要應付他們橋頭上的步兵,不讓敵人能夠順利地過得橋來!”

聽到營長如此胸有成竹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心胸開朗起來,剛纔還害怕會無法應付局面的擔心,一下子便一掃而光,就好象是看到了啓明星一樣,勝利的曙光已然是觸手可及了。

王鵬張了張嘴,看了看大家充滿信心的表情,卻又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張賢看了王鵬一眼,並沒有馬上讓他發言,而是一個個地把任務分派下去,在最後,他又不無必要地吩咐着:“如今我們警衛營裡,所剩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在這個時候,大家必須要緊密的團結起來!呵呵,如果我不幸了,那麼就由王連長負責,大家必須要聽從他的指揮!”

“營長,你胡說些什麼呀?”不僅是熊三娃和王鵬,便是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阻止着。

張賢笑了笑,道:“我可說得是真的,戰場上總有很多的事情無法預料,我又不是神仙,是打不死的!當然,我也會努力地活下來,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和大家一起活下來!”

聽到營長這麼一說,衆人這才暢然了許多。

張賢又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後讓大家都趕快分頭去做足準備,直到大家都離開,他這才叫住了王鵬,問道:“王連長,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說呀?”

王鵬點了點頭,臉色也十分的難看,還是向他報告着:“營長,我們的彈藥已經快要用完了,尤其是機槍子彈,只剩下不到兩箱了!”

張賢愣了愣,戰鬥中如果缺失機槍,那麼他們更沒有什麼可以壓制敵人步兵的火力,很難想象敵人瘋擁而上的時候,他們又應該如何來應對。

張賢想了一下,只得告訴着王鵬:“你讓機槍手省着些打,用點射,不要用連射!呵呵,如今我們只求能夠嚇退敵人就行了,不要去追求多殺傷了,敵人只要不前進,那麼就不要輕易開槍!”

“是!”王鵬答着。

張賢又想了一想,然後有些無奈地道:“王連長,如今我們只能是盡人力聽天命了,如果老天爺非要我們覆沒,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呵呵,其實,老天爺已經很眷顧我們了!”

王鵬愣愣地看着張賢,若有所思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嗎?”見到王鵬沒有離去,張賢不由得又問着。

王鵬的臉上露出了一份尷尬來,撓了下自己的頭,臉上現出一份傻笑,對着張賢道:“營長,你知道嗎?你的這話根本就不象是共產黨員應該說出來的話,呵呵,倒很象……”他說着,停了一下。

“象什麼?”張賢經不住地追問着。

“呵呵,很象當初我在國民黨軍裡的老長官!”王鵬悠悠地道。

張賢的心忽地一跳,臉上有些不自然起來,卻是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問道:“你怎麼有這種想法?”

王鵬抿了抿嘴,低聲地道:“其實我一直就在懷疑了,也許你跟三娃裝得都很好,但是我卻一直相信他還活着,而且……”他說着,眼睛直接逼視着張賢,然後緩聲地道:“我相信,你就是他!”他說着,停下來,依然一動不動地望着張賢希望張賢能夠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張賢臉上的肉跳了兩跳,再一次露出了那副熟悉的笑容來:“老王,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快去準備一下吧!”

王鵬不由得一陣失望,只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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