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章 回暖(二)

邁克又一次地來到臺灣對他的供應商進行檢查,而經過幾年來的合作,張賢的大華公司已然成爲了臺灣地區對通用公司最大的汽車零部件供應商,所以張賢對於邁克的感激自然不用言表的。這一次邁克到臺灣來對供應商檢查,實際上也是順便,他的主要目的還是要去日本,因爲一年一度的東京汽車展很快要開展了,他是去爲通用公司布展的。

東京汽車展,也是世界上聞名的五大汽車展之一,隨着日本經濟的崛起,尤其是日本汽車工業的崛起,所以也使得東京的汽車展成爲了全球矚目的一個大型展覽會。這一次的東京汽車展,到時候不僅是日本的汽車及零部件生產商會參展,便是美國和歐洲的許多汽車及零部件生產商也會到會。相對來說,亞洲除了日本的企業之外,其他國家報名參展的生產商卻是寥寥無幾。而實際上,如今的亞洲,尤其是東亞和東南亞地區,除了中國大陸及朝鮮、越南幾個少數的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還在按部就班地搞着死水一潭般的計劃經濟之外,其他各國的經濟都在快速地發展着,日本已然成爲了整個亞洲經濟的領頭羊,在日本的帶動之下,包括臺灣、韓國、香港和新加坡在內的幾個地區的經濟發展增速也非常快,而東南亞地區,包括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一起的東南亞聯盟,也組成了一個不小的市場,這個市場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正因爲如此,這個新興的市場也成爲了各大汽車生產商準備要進軍的地方。

“去東京走一趟吧!”邁克對着張賢提議道:“帶着你們公司生產的產品,去東京報個名,租個位置,走一圈,或許會對你們公司的發展有所幫助的!”

對於邁克的這個建議,張賢也覺得很是不錯,與於長樂商量了一下,雖然覺得去東京參展的費用比較高,但是應該也算是值得的,就算是沒有談成一筆的生意,最其馬也可以擴大一下大華公司的知名度,爲以後與大公司的合作開創一個很好的基礎。

既然主意已定,張賢便當機立斷地跟着邁克一起飛往了東京,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日本,自然少不了要去拜訪松下靖次郎。

看到張賢的突然出現,令松下靖次郎有些喜出望外,特意把張賢帶到了自己的家裡,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兩個男人倒是可以無拘無束對面而坐,搞上幾個小菜,然後一壺濁酒喝到深夜,醉了、困了就地而臥,彷彿又回到了當年松下靖次郎還在裝啞巴的時候。

兩個人並頭躺在榻榻米上,已然沒有了先前那種各懷鬼胎的心思,時間在走,世界在變,此一時也已經非彼一時了。

“阿賢呀,我真得作夢也沒有想到過,我們會真得作了好朋友!”松下靖次郎由衷地發出着一番感慨。

張賢也發出了一聲苦笑來:“是呀,我也沒有想到過!”

松下靖次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真的,作你的朋友遠比作你的敵人要快樂得多了!呵呵,想一想當年跟你鬥智鬥勇,我現在都還覺得十分後怕!”

“是嗎?”張賢隨口問着。

“是的!”松下靖次郎肯定着,同時又問着他:“你那個時候太兇悍了,尤其是你的槍法,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會在附近,頭上就不知不覺地直冒冷汗!”

“呵呵,我那個時候真得很想把你一槍打死!”張賢一點兒也不避諱地告訴他。

松下靖次郎也不以爲然地點着頭,道:“我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對你十分得警覺!”

回憶起往日的種種來,的確是讓人感嘆不已,那是戰爭,那是仇恨,卻也是他們的青春!如今,青春已然一去不復返了,而他們也將步入到老年,所有的夢想也好,苦難也好,終於隨着年齡的增長不再成爲問題的時候,他們才發覺,原來換一種方式生活纔是真正的美好,而這種生活就是和平!

“我真得不希望我們日中兩國之間再有戰爭!”松下靖次郎出自內心的發出了一聲嘆息來,同時又告訴着張賢:“知道嗎?我們日本已經和中國大陸建立了外交關係,而且以前不正常的戰爭狀態也正式宣告結束,這是中日兩國之間的一個好的開始!”

聽到這個話,張賢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當然可以明白如今的共產黨政權統治着大陸,那裡纔是中國的主體,臺灣怎麼來說也是個彈丸之地,如果不是因爲美國的扶持,說不定國民黨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如今,美國人放開了對大陸的封鎖,那些原本只看美國眼色行事的西方國家自然會趨之若鶩一樣得去和大陸政權建立外交,畢竟對於一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六億人口的政權來講,遠比小小的臺灣島要重要得多。只是,對於張賢來說,這種結果肯定是要面對的,卻又令他有些不甘心。其實仔細地想一想,他雖然是國民黨軍官出身,但是卻也在共產黨的軍隊裡成長戰鬥過,兩邊的政權對於他來講,就是手心手背。只是中國人講究一個先入爲主,既然當初選擇的是國民黨,那麼不管成功還是成仁,作人就是要忠貞到底。

見到張賢半天不答話,松下靖次郎也猜出了張賢的心思來,他還以爲張賢是在認爲日本的喜新厭舊,只是礙於情面的關係,所以乾脆不多說。當下,他想了想,又把話題一轉,問道:“對了,老弟,我知道你的夫人王醫生和小虎還在大陸,你們有過聯絡嗎?”

聽到這個問話,一下子便說到了張賢的傷心之處,他的神情也馬上黯淡下來,搖了搖頭,無奈地告訴着他:“沒有!”

“那麼,你沒有試圖跟他們進行過聯絡?”松下靖次郎問着。

張賢又搖了搖頭,還是告訴着他:“也沒有!”

“爲什麼?”松下靖次郎有些不解。

張賢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也許松下靖次郎是在覺得他有些冷酷,他還是道:“我要怎麼來跟你說呢?也許你不知道,在中國,黨派之間的鬥爭是十分殘酷的,我們國家之所以一直一撅不振,並不是因爲中國人有多笨,而是因爲這麼多年來的內鬥不斷,所以纔會給敵人以可乘之機!你沒有看過報紙?聽過電臺嗎?如今在中國大陸那邊,各種各樣的運動多如牛毛,所謂的階級鬥爭也慘不忍睹,說到底就是人整人!對於我的家人來說,如果我真得是死了,或許會對他們的影響還好一點;如果我真得和他們聯絡上了,別人也知道我還沒有死,並且就在海峽的對岸,還當過金門防衛司令部的副總司令,那麼便是她們母子毫無過錯,也會因爲我而被判有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雖然現在都已經是二十世紀了,他們還是喜歡象封建社會那樣搞誅連!所以……”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已然沙啞了起來,稍作停頓,還是道:“所以我寧願他們認爲我已經死了!”

松下靖次郎也沉默了起來,他雖然不是中國人,卻也是個中國通,又在中國呆了那麼長的時間,自然能夠理解張賢的痛苦。

“阿賢,要是有一天那邊不再追究你的過去了,或者說你們國共兩黨之間又互相達成了諒解,你還會回去找他們嗎?”松下靖次郎問道。

張賢愣了愣,這也是他非常希望的,但是卻從來也不敢去奢想。

見到張賢沒有馬上回答,松下靖次郎不由得追問着:“怎麼?你是不是有些顧慮?”

張賢真得是有顧慮的,和王金娜分別了那麼多年,讓她一直等着自己回家是很不現實的,雖然他相信如果王金娜知道他還活在人世的時候,一定會堅持着等他回家;但是,他告訴王金娜的信息卻是自己已經死了,就很難講她會不會再改嫁他人!在中國,一個女人獨自帶着一個孩子生活,是非常困難的事;尤其是象王金娜那樣,被當成反革命份子家屬的身份存在的時候,更是如此。

在松下靖次郎一再地追問之下,張賢還是承認地點了點頭,淚水悄然間滑過他的臉頰,他偷偷地拭去了臉上的淚,如實地告訴着松下靖次郎:“如果真得有那麼一天,那麼我就是躺在病牀之上,爬也要爬回家裡頭去,死也會跟他們在一起的!”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他分明可以聽得出來張賢的這一句肺腑之言裡,包含着多少思鄉、思念親人的辛酸。

“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終於,松下靖次郎猶豫着,還是決定跟張賢講出來。

“什麼事情?”張賢問道。

松下靖次郎道:“下個月,我會成爲第一批中日友好互訪團的領隊前往北京,我是國會議員,又是中國通,而且中國話也說得很好,這個任職想推都推不掉的!”

張賢怔了怔,其實想一想,大陸和日本建交之後,互相作友好訪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剛纔松下靖次郎沒有跟自己提到這件事,或許就是擔心自己不快。當下,他笑了笑,道:“這是件好事情呀?老兄,聽你的話好像不太樂意一樣喲?”

松下靖次郎也笑了笑,答着:“中日友好,我當然是舉雙手贊成的,但是正是因爲覺得身上的這個擔子太重,所以我怕我擔不了這個重任!”

“呵呵,你一定可以的!”張賢鼓勵着他,同時又問道:“你們準備去幾天?去哪些城市?”

松下靖次郎道:“按計劃是一個月的時間,除了北京之外,我們還會去哈爾濱、瀋陽、大連、天津、西安、武漢和上海進行訪問,差不多要走大半個中國!”

“哦!”張賢點了點頭,當他聽到“武漢”的時候,眼睛便亮了起來。當他還沒有退役,還在國防部的時候,就已經通過情報部門得知了七十二軍已經從雲南調到了湖北,他馬上想了王金娜也應該是回到了武漢,在武漢,他還有幢房子在東湖邊呢。

松下靖次郎已然從張賢的話語聲中聽出了一股興奮來,他自告奮勇地道:“阿賢,我這一次去中國,也想幫你去找找王醫生,看看她和小虎過得怎麼樣!”

張賢愣了一下,馬上感激地道:“如果你真得能夠找到他們,那就太好了!”

“我一定會努力的!”

張賢卻又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如果你真得能夠找到他們,請千萬不要提到我!”

“爲什麼?難道你不希望他們和你破鏡重圓嗎?”松下靖次郎十分得不解。

張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天才道:“想!我作夢都在想!可是,在大陸那邊那種高壓的政治環境之下,我是怕呀……”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然說不下去了。

松下靖次郎明白了,他點着頭,對着張賢道:“好的,你放心,要是真得找到了他們,我也會見機行事的!”

“謝謝你!”這一次,張賢真得是出自內心地發出了一聲感激。

松下靖次郎卻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張賢的手,擺了兩擺,勸慰着他道:“阿賢君,不要這麼沮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們中國人有一句古話,就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兄弟在家裡吵吵打打的也是正常的事,一旦有外敵出現就肯定會一致對外的!呵呵,你看看中日之間那麼冷的關係都可以回暖過來,我想你們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的關係也一定可以回暖過來的!”

張賢默然無語,他真心得希望松下靖次郎的話說得是真的,臺海兩岸的關係也能夠象中日之間的關係那樣回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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