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還槍(三)

酒宴上的這場暫時的不愉快便這樣過去,此後,大家說話都繞開此時的時局,而大談朋友情誼。但是談着談着,熊三娃卻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忍不住問道:“對了,高偉哥,你怎麼沒有投靠共產黨呀?”

他的這一句話剛剛問出口,便遭到旁邊的陳大興的暗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這個傢伙反而不樂意起來,憤憤地道:“大興哥,你怎麼又踢我?”

這一句話,立即讓陳大興尷尬萬分,一時之間也下不得臺來。

高偉看着熊三娃,與這個愣頭青認識久了,早就瞭解了他的性格,知道他是一個爽快的人,所以並沒有往心裡去,反而笑了笑,問道:“我爲什麼要去投靠共產黨呢?”

熊三娃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高偉卻這樣地來問自己,當下想了想,道:“是呀,我就奇怪,爲什麼雷霆那傢伙怎麼就投靠了共產黨?”

一聽提起了雷霆來,在坐的衆人都不由得有些怒容。

彷彿是知道這個問題終會被問道,高偉卻出奇得平靜,嘆了一聲,悠悠地道:“人各有志,何必強求?”

“你知道嗎?”熊三娃依然憤憤不平地道:“南麻之戰的時候,雷霆拿着槍指着賢哥的頭,要不是大興哥機靈,用他的團長把賢哥換回來,我想賢哥可能也會遭了他的黑手!”

“哦?”高偉不由得怔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張賢,經不住地道:“怎麼我回來的時候,沒有聽雷霆提起來呀?”

“他還好意思跟你提這些?”熊三娃鄙視地道:“要不是當年賢哥的幫助,他又怎麼會進得了七十四軍,又怎麼能受到張師長的重用?他不感恩也就罷了,還要害人……”

“不要說了!”張賢打斷了他的話,卻又一本正經地道:“我和雷霆只是同學,沒有誰欠誰的,他能夠得到張師長的重用,那是他的真本事。他的老婆是共產黨,我想他投靠共產黨多半還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他都對你用槍指了,你還這麼替他說話!”熊三娃越發得氣憤起來。

張賢擺了擺手,示意熊三娃不要再提起此事。

高偉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他們:“雷霆在南麻大戰的時候,受了重傷,我當時也在他們共軍的後方醫院養傷,所以可以見到他。”

“他那一槍是我打的!”熊三娃完全是一付好漢作事好漢當的架勢,說着又有些可惜:“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把他打死呢?”

高偉與張賢對視了一眼,從張賢的眼中,高偉看到了一份難以按捺的傷感。他轉身從自己的腰裡取出了那把險些被門口排長繳走的手槍,遞給了張賢,張賢接在手裡,已然認出來,這正是那把自己借與雷霆防身的勃朗寧手槍。

“這把槍怎麼會在你的手裡?”他很奇怪。

高偉一聲苦笑,這才道:“我在被釋放的時候,雷霆拿着這把槍來找我,說這把槍是你的,借人東西總還是要還的,所以就讓我把這把槍帶回來還你!”

“是這樣呀!”張賢點了點頭,忽然掠過一絲的悲哀,這把槍就是一個見證,其實在雷霆用這把槍頂着他頭的那一時刻開始,他就已經知道兩個人的友誼從此終結。或許,雷霆讓高偉把槍送回來,也是此意了!只是這把槍已經被雷霆頂住過自己的頭,再拿回來,又有什麼意思?如果這不是羅達送給他的留念,他真有心當衆將之毀掉,免得到時睹物思人,徒自傷感。他收起了這把槍,默默地飲盡了一杯酒。

一時間,酒桌上一片沉默。

“其實……”高偉打破了這個沉默,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其實雷霆也很苦,我看得出來,他在共軍裡並不好過!回來之前,我曾經跟投靠過去的幾個原來的戰友們一起坐過,聽他們說他雖然是一個副團長,但是好象那個團長很擠兌他。”

“活該!”熊三娃罵了一句!

“他爲什麼不回來呢?”陳大興忍不住地問道。

“這個我也問過他,只是他說人不可以總是背叛,他已經叛過了一次,如果再叛回來,那麼別說共產黨不會再容他,便是回到國軍裡,也沒有人再看得起他了。他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這個年月裡,能夠活着就已經十分不容易了!更何況此時,他還有一個兒子剛剛出生!”

“他有兒子了?”張賢也經不住問了一句。

高偉點了點頭,告訴他:“是,他的兒子叫做雷小賢,我知道他是用了你的名字,那小子長得白白嫩嫩地,很漂亮的,特別招人愛!”

“哼!他這樣的人也配有兒子?老天真是瞎了眼了!”熊三娃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三娃,作人不要這麼刻薄!”張賢忍不住告誡着他。

熊三娃只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高偉,你爲什麼沒有投靠共產黨呢?”陳大興見到高偉並沒有因爲這種不快的往事而在意,於是也追問起了熊三娃的那個問題,看來他也十分感興趣。

“我嘛!”高偉自嘲地道:“我又沒有雷霆那麼好的老婆,光棍一條,沒有人痛沒有人愛的!呵呵,就算我想加入共軍,他們也信不過咱呀!再說了,如果讓我掉轉槍口再面對以前生死與共的弟兄,我肯定是做不來的!”

大家都點了點頭,高偉說得很現實,也是一個普通人最正常的思考方式。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張賢問道。

高偉搖了搖頭,嘆道:“我麼些年來,一直在軍隊裡混,除了打仗,我還會什麼?真不知道回鄉去做什麼了!”

“你要回鄉?”張賢問着。

高偉點了點頭,同時告訴他:“我被共軍放出來,當時他們要我寫了一份退出國軍的保證書,爲了能重獲自由,我也就只好寫了!”

“那種東西又算不得數的!”熊開平忍不住這樣提醒着。

“是呀!”張賢也勸着:“阿偉,我去和胡師長說一說,你還是回我們整編十一師吧,你原來的少校軍銜肯定可以保留,怎麼也可以讓你當個團級參謀的!”

“是呀!”陳大興也道:“高偉,你回來吧,如今我們獨立營的老人已經不多了!你回來了大家正好又可以在一起做兄弟了!”

白京生與熊三娃也極力相勸。

但是高偉卻看了眼徐海波,堅決地搖了搖頭,對着張賢道:“賢哥呀,我的那些兄弟都已經成了解放軍的兵了,雖然我不願意投靠共軍來打國軍,同樣,也不願意去面對原來兄弟的槍口,我還是想回南京先削了軍籍,然後回雲南老家種地去了!”

聽着高偉的話,大家都愣了愣,張賢知道他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想來對於自己的未來早就做好了打算,看來經過了這麼一場戰爭,對他的改變的確不少。

張賢又想起了當初自己勸雷霆的情景,當時雷霆也是這麼說要回鄉的,哪知道怎麼就投向了共軍,於是忍不住道:“阿偉呀,你又讓我想起了雷霆來。是我們從坦埠把他解救了出來,當時我也是這麼勸他留在整編十一師的,他也是如你這般堅決要回老家,誰知道再相見的時候,他卻成了我們的敵人!”

高偉愣了一下,面色馬上嚴肅起來,站起來指天而道:“賢哥,我高偉是什麼人,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可以指天發誓,只要你賢哥還在國軍裡,要是我高偉再去參加共軍的話,便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聽到他毒誓,張賢知道高偉說得是真心的話,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阿偉,是我多慮了!”他說着,又想起了什麼來,對着他道:“你要是準備回鄉,就直接回鄉罷了,千萬不要回南京了。如今整編七十四師已經重建,正在招集原來七十四師被共軍放回的官兵,你這個團長回去了肯定會被硬性留下來,到時根本不容你脫身的!”

高偉想了一下,又有些無可奈何地道:“如果我不要回我的軍籍,這些年來的戰功也都隨之東流了,要退役我也要體體面面地退下來。再說,這些年來,我所有的積蓄還在南京的朋友那裡寄存着,如何我也要往南京走一遭的!”

“是這樣呀!”張賢點了點頭,又道:“我和國防部的郭萬將軍最熟,他此時是聯勤總部的司令,回頭我給我寫一封信,到時你到了南京,要是有困難可以拿着我這封信去找他,或許能夠幫上你的忙!”

“如此那就太好了!”高偉真心地感謝着。

就在酒席即將結束的時候,熊三娃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來,問着高偉:“對了,高偉,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一下!”

“什麼事?”

“你在共軍那裡見到了魏楞子了嗎?”熊三娃終於問出了口,這個兄弟也是張賢時常記掛的人。

高偉呆了一下,忽然眼圈有些發紅,默然半晌,這才低聲地告訴他:“他死了!”

熊三娃與張賢都怔在了那裡,半天,才聽到熊三娃“哇”地一聲哭出了聲來……

※※※

正有一個運送彈藥的車隊從周村趕回濟南,在張賢的安排之下,高偉便搭上了這個車隊,準備先去濟南,而後乘火車去南京。

在分手的時候,張賢掏出了那把雷霆送還的手槍,遞給了高偉。

高偉愣愣地看着張賢,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張賢笑了笑,對着高偉道:“這把槍送給你吧,這是羅達師長當年在常德撤退的時候,送給我讓我防身用的,這麼些年來,我都一直珍藏着,前些日子借給了雷霆,呵呵,哪知道他卻用這把槍指着我的頭。”他說着,嘆了一口氣,又接着道:“唉!算了,說這些幹什麼?你拿去吧,留着防身吧!”

高偉點了點頭,已然明白此時張賢的心痛。可是在臨走之時,又不無擔心地道:“賢哥,有一句話那天人多我沒好說出口來,現在也不知道當不當講!”

“你我兄弟有什麼當不當講的?”張賢坦然地道:“你說吧!”

高偉點了點頭,這才道:“雖然我做了一次俘虜,但是如今也看清楚了一些形勢,國軍是越打越弱,而共軍呢?卻是越打越強!所以,這場內戰只怕到頭來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還是遠離一些的好吧!”

張賢楞了一下,驀然間,這才明白了爲什麼高偉不願意再加入國軍的真正原因。當下想了想,對着他道:“阿偉呀,其實從戡亂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是你這種避戰的思想,可是隨着弟兄們一個個地在我身邊倒下去,我的心裡根本不是一個滋味呀!作爲一個軍人,選擇逃避就是逃跑,就是可恥,我不能讓我們那些弟兄們的血白流,也不能爲了我自己的安逸,而眼見着這些生死與共的兄弟們一個個地去送死,這就是我爲什麼要勇敢面對的原因!”

高偉望着張賢如此堅定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麼,他低下了頭,咬着脣想了一下,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我的弟兄們已經所剩無幾了,便是還在的也成了共軍的士兵!唉!……”說到這裡,便哽咽起來,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張賢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人擁抱了片刻,這才戀戀不捨地告別。

望着已然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的車隊,張賢一片得悵惘,直到塵埃落定,他還在凝視着遠方,回味着高偉臨走時的那句話。

“回去了!”身後的熊三娃喊了一聲。

張賢點了點頭,轉身與熊三娃並肩而行,在路過一座橋的時候,他的手一楊,把手中的一件東西丟進了河裡。

聽着“撲”的一聲響,熊三娃看到河面上濺起的水花,以及一圈圈的漣漪,奇怪地問着:“哥呀,你把什麼丟進了水裡?”

“沒什麼,只是一塊石頭!”張賢隨口答着。

熊三娃沒有再問下去。

但是,張賢心裡卻十分得清楚,他丟進水裡的正是當年在陸大畢業時,雷霆送給他的那支派克鋼筆,他的耳邊還在響起雷霆那個時候的話,歷歷在目:“過去了的事,就讓他過去,在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將認爲是自己一個新生!”

是呀,過去了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他與雷霆之間,也將再不是兄弟,再不是同學,再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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