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鬥槍(三)

熊三娃與陳大興有些喜出望外,看到樹上的狙擊手掉了下來,立即搶身而出,想要一看究竟,這個人到底是死是活。可是,當他們剛剛衝過來的時候,便看到了迎面飛來了一枚手榴彈,“當”地一聲落在了他們的面前,呼呼地冒着濃煙。

“臥倒!”陳大興大喊了一聲,敏捷地向一邊滾去,躲在了一棵大樹之後;也幾乎是與此同時,熊三娃也閃到了另一邊,在一個墳包後掩住身形。

也就在這麼一個千鈞一髮之際,石頭從藏身的墳包之後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飛快地俯身背起了已然昏迷的武小陽,跳躍着向林子的外面奔去。

“武小陽!”藉着微弱的光線,陳大興認出了剛纔那個要偷襲自己的人,經不住喊出了聲來,正想舉槍射擊,那枚冒着濃煙的手榴彈恰在此時爆炸開來,他連忙抱住頭躲避飛來的碎片。

爆炸掀起了一片的泥土,四散出去,並且騰起了許多的煙霧,濃烈的硝煙味道嗆人耳鼻。

“看你小子能跑多遠!”等到爆炸過後,熊三娃一邊驅散身前的迷漫的煙塵,一邊發起了狠來,抱着衝鋒槍追了上去。

“別追!”陳大興大聲地阻止着道,可是還是晚了一步,側地裡傳出了一片槍響之聲,那也是衝鋒槍的亂掃,熊三娃只覺得腿上一痛,驀然倒在了地上,已經有子彈擊中了他的身體。

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石頭已經揹着武小陽逃命地奔出了樹林,側地裡用衝鋒槍掃射的正是趕過來的何大栓,他將那匹馬藏到一處隱蔽的所在,栓好了馬繮,不放心武小陽與石頭的行動,所以返身來看,正看到武小陽被炸下樹來,那枚手榴彈就是他在最危急的時候甩出來的,接着又用衝鋒槍的掃射掩護着石頭揹着武小陽逃走。看到那個過來追趕的國軍壯漢倒了下去,他也顧不得這個人是死是活了,緊隨着石頭之後,也奔出了樹林,向着山崗那邊的河邊而去。

陳大興已經無力追趕,他此時最關心的還是熊三娃,急忙跑到了熊三娃的近前,卻見他捂着腿在地上翻滾着,旁邊的幾棵樹上倒是留下了一溜的彈孔。

“三娃,傷到哪裡了?”雖然知道熊三娃沒有性命之憂,陳大興還是十分地擔憂,俯下身來抱住了熊三娃的身體。

“我的腿被打斷了!”熊三娃幾乎是哭喊着道。

陳大興將他平放在地上,藉着微弱的光線查看他的傷口,只見他的大腿外側在汩汩地冒着血,連忙扯開了他的褲子,擦淨大腿上的血,那裡立即顯露出來了兩個彈孔,顯然是有兩枚子彈打了進去。

“沒事!沒事!”陳大興一邊幫他簡單地處理着傷口,用扯下的布止住血流,一邊安慰着道:“你中了兩發子彈,這裡的肉厚,應該沒有打到骨頭!”

“大興哥,我痛呀!”熊三娃在這個時候,就彷彿是一個羸弱的孩子,早已然沒有剛纔的兇悍!

“這點傷還喊痛呀!”陳大興背起了他,一邊走一邊鼓勵着:“你忍着點吧,不會有事的!想當初我的傷比你要嚴重多了,都快死了,也沒有象你這樣地壕叫!”

熊三娃馬上想起了當年爲救美國飛行員時,在過渡長江的時候,陳大興被鬼子擊中了胸膛,若不是張賢與王金娜奮力搶救,只怕早就沒有命在了。想想與他的傷比起來,自己的這點傷的確不能算什麼的。不過,他又想起了什麼,道:“你那時當然不知道痛的!你都昏死過去了,怎麼知道痛呀?”

陳大興道:“是呀,你現在還有知覺,還知道痛,這就說明比我那個時候好多了,呵呵,不要喊了,讓別人聽到了會取笑你的!”

“誰敢取笑我,我跟他沒完!”熊三娃大聲地咒罵着,正說之間,又被陳大興碰到了傷口,經不住地再一次喊痛了起來。

走出了樹林,遠遠地已經看到了一隊國軍士兵趕了過來,天色雖然很暗,但是其中的一個人已經在喊着:“那邊的是陳營長嗎?”

“是,我是陳大興!”陳大興大聲地回答着。

那個問話的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告訴他們:“剛纔看到你們的馬跑了回來,不見你們的人影,以爲你們出了什麼事,所以副營長派我們過來找一下!”

“你們真他媽得慢呀,怎麼現在纔過來,早幹什麼去了!”不等陳大興答話,熊三娃卻忍不住罵道,把一腔的怒火都灑了出來。

陳大興皺了下眉頭,當然不願意聽到熊三娃當着他的面來罵他的兵,當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卻正拍在他的傷口之上,一股鑽心的痛再一次襲上了熊三娃的全身,但是這一次,他卻忍住了痛,竟然沒有哼上一聲!

※※※

武小陽終於醒了過來,只覺得整個的頭都脹得生痛,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個老鄉的家裡,旁邊是一盞正在跳動着的油燈。他驀然一驚,急忙着想要坐起身來,卻掙扎了一下,動了一動,已然沒有了力氣。

“別動!”一個十分溫柔的聲音忽然傳入他的耳朵裡,他怔了一下,扭過頭來看到了一個十八九歲穿着白碎花的藍布夾衫,雖然補丁摞着補丁,但是卻洗衣得非常得乾淨整潔。

武小陽還沒看清楚她的臉,便見到了她垂在胸前的烏黑油亮的長辮子,那辮子的末梢還打着一個紅色布帶的蝴蝶結。他把目光再次向上移去,看清了這個姑娘的臉。她的臉盤有些大,遠不似南方小巧玲瓏的少女模樣,一看就是一個傳統的北方女子;她的眼睛也很大,又圓又亮,彷彿是黑夜裡的星星一樣閃着迷人的光;她的眉毛淡淡地如同是畫在了眼眶之上,卻又若隱若現着,隨着她的眼睛一眨眨地蹙動着;她的鼻子卻很是小巧,正在臉盤的中間,彎彎地翹起來,就彷彿是一輪鉤月;她的嘴巴雖然不是櫻桃朱脣,但是配在這張臉上卻不大不小,正當其實,一看她就是一個十分大方的人!

看清了這個姑娘的面孔,武小陽的臉騰得就紅了起來,雖然在戰場上他捨生忘死,奮不顧身,可是當他單獨面對這個姑娘的時候,卻侷促不安起來。長這麼大,他還沒有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單獨打過交道,即使是在襄河縱隊的時候,看到後方醫院的女護士、文工團的女演員時,也是躲得遠遠,雖然有的時候這個心裡頭也浮躁難耐,但是總覺得那是一件十分丟人的事,也只在腦際閃了一下,便連忙甩開了。

“你醒了!”這個姑娘來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一雙略顯粗糙卻又不失芊芊的手來,摸了摸武小陽臉。武小陽只覺得這臉上如同針紮了一樣的疼痛了起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把頭偏了過去。

這個姑娘也覺出了自己的冒昧,卻還在向他作着解釋:“你的臉傷得很厲害,俺用白麻布給你包了傷口,就怕你的臉腫起來越腫越大,看來俺還是包得緊了!”說着,顯出十分後悔的樣子。

武小陽這才注意到自己此時的頭上纏滿了布,只露着一雙眼睛,兩個鼻孔和一張嘴巴,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扯開這些彆扭的繃帶,但是這隻手馬上便被這個姑娘按住了。

“別亂動!”這個姑娘告訴他:“你知道嗎?你臉上有很多彈片,俺一點點給你擇出來的,你放心,俺擇得很乾淨,然後給你上的金瘡藥!”

武小陽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過來,不由得悲從心頭而起。在襄河縱隊裡,他不服氣張義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大家一提起張義來,就會想到他;或者是一提起他,就會想到張義;這是因爲他們兩個人是縱隊裡公認的兩個帥哥,從英俊上來講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但是許多的戰士在他的面前都說他長得比張義要好看得多,張義多了些書生氣,而他卻是多了些俠氣,他也自認爲從模樣上來講要比張義強上一籌。可是,如今這張臉卻受了傷,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要破相的,到時怎麼能跟張義去比呢?想到這一層,他經不住懊惱不已。他忽然想起了劉司令員,又想起了自己的任務。

“我要回去!”武小陽喃喃自語着,一使勁竟然坐了起來。

“你不能動,快快躺下!”這個姑娘也大急起來,大聲地叫着。

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來,石頭快步地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見到武小陽坐起來,忍不住笑了起來:“小武哥,你總算醒了!”話說完了,又想起來不對,連忙改着口道:“哦,是武哥!”

武小陽瞪了他一眼,雖然渾身痠痛,但是覺得自己的脖子還可以轉動,當下又看了看身邊的這個姑娘,這纔對着石頭有氣無力地問道:“石頭,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

石頭已經來到了牀前,對着這個姑娘道:“春妮,就讓武班長坐一會兒吧,他躺了這麼半天了,也累了!”

春妮看了看武小陽,點了點頭,拿過一個枕頭墊到了武小陽的背後。

“俺去給他做點吃的!”春妮說着,又看了眼武小陽,這纔出了屋子,同時帶上了門。

“石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武小陽再一次地追問起來。

石頭看了他一眼,對自己的這個班長卻是又恨又憐,不無埋怨地道:“你都忘記了?你說要去抓那個國民黨的營長,大栓哥不讓你去,你非要去,最後被人家用手榴彈給炸下了樹來!”

武小陽恨得只咬牙,如果在平時他早就要狠罵這個石頭一頓了,可是這個時候便是想罵也罵不出來了,只得第三次重複着:“我問你我是怎麼到的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田莊!”石頭告訴他。

“田莊?”武小陽想了起來,這個村子正在象河的東岸,往北去就是五風山了,離着他伏擊陳大興的那個樹林有些距離。

“是!”石頭道:“幸虧大栓哥沒有走遠,他覺得這麼久還沒有看到我們過去,所以不放心,就跑過來看,要不是他及時扔了一枚手榴彈,又掩護着我揹着你跑出樹林,可能你就被敵人給抓住了!”

“何大栓!”武小陽愣了一下,看來,他的這條命是何大栓撿回來的,想想自己總是以班長的架式對他呼三喝四的,實實有些慚愧。再看看面前的石頭,雖然是一個沒有腦子只會跟在他屁股後面走路的兵,其實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嗯!”石頭點着頭道:“對,就是他。我們兩個生怕敵人從後面追上來,沒命地跑了一陣,幸虧天黑了下來,他拉着馬,我揹着你悄悄地從象河西岸淌了過來,沒有被敵人發現,又一路緊趕,走到田莊實在是走不動了,所以就到了這裡!”

“大栓呢?”武小陽問道。

石頭道:“大栓哥說不能丟下你不管,但是那個備用電臺也必須馬上送回五風山。我們現在住的這家是大栓哥的舅舅家,那個春妮是他的表妹。因爲怕打仗,這個村上的人都跑到山裡躲着去了,不過我們還是慶幸,春妮正好回來拿東西,碰到了我們。所以大栓哥就讓我陪着你留下來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再走,他先趕着馬馱着電臺回去了!”

聽到石頭如此一說,武小陽這才放下了心來,何大栓的決定完全是正確的,其實他的命與電臺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石頭,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武小陽又問道。

石頭想了一下,他剛纔也睡了半天,望了望窗外漆漆的夜,道:“大概是凌晨時分了吧!”

遠處的槍炮聲還在依稀地響起,武小陽卻是一骨碌身爬了起來,不知道哪裡就來了力氣,抓起了牀邊滿是血污的軍服便穿在了身上。

“武哥,你這是怎麼了?”石頭連忙問着。

“我們要趕快回部隊!”武小陽堅決地道。

門“吱”地一聲打開來,春妮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野菜麪糊糊走了進來,裡面還打了一個雞蛋,嘴裡還說着:“家裡沒有好東西,先吃點疙瘩吧!”一擡頭,見到武小陽站在牀邊,愣了一下,馬上放下碗道:“你這是怎麼了?這就要走嗎?”

武小陽點了點頭,滿是感激地道:“謝謝你,春妮,我們要走了!”

“你的身體行嗎?”春妮卻是滿是懷疑!

武小陽想笑一下,可是一咧嘴便是整個頭的痛起來,他忍了忍,道:“沒事,頭雖然痛,但是腿是好的!”

“不行,你一定要養好傷再走!”春妮也堅持着。

武小陽更是着急起來,只得如實地告訴她:“春妮,今天晚上我們縱隊會轉移的,要是我們不趕上部隊,可能就會被丟下了,到時我們就不知道應該去哪找了!”

聽到武小陽如此一說,石頭也着起急來,連忙附和着道:“是呀,春妮妹妹,班長說得對,到時找不到部隊可就麻煩了!你放心,等仗打完了,我們還會來看你的!”

“是呀,以後我們會回來看你的!”武小陽也跟着道,這卻是他心裡的話。

見兩個人執意要走,春妮知道無法再留,當下把那碗疙瘩糊糊端過來道:“既然要走,就吃飽了再走吧!”

聞着撲鼻的面香,武小陽卻真得感到了飢餓,點了點頭。

看着春妮細心地喂着自己班長吃飯,石頭經不住直嚥着口水。對於武小陽來說,雖然每張一次嘴便感到火辣辣地痛,但他卻覺得自己是萬分得幸福,離着春妮如此之近,他都可以聞到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少女的香。

可是,這頓飯終還是沒有吃完,南面忽然便傳來了激烈的槍炮之聲,武小陽如同是聽到了號角一樣,猛地從坐着的牀上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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