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總, 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嗎?”
商品供應處雖然是店鋪的形式,但服務的對象都是島上的組織內部人員,所以並不需要付錢。
賀予說:“我想拿一些藥材,還有一些實驗用品。這是清單。”
店員接過了, 戴上眼鏡,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笑道:“好的沒問題, 請您稍等。”
店鋪內的小電視在播放着澳大利亞的選秀節目, 賀予就站在電視機旁的櫃檯前, 一邊漫無目的地左右閒看, 一邊等待着店員把東西配齊。這期間,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了收銀臺旁的貨架——
那裡擺了幾排避孕套。
除了市面上正常會有的款式之外, 還有一些是島上的科研員無聊時做的產品, 屬於曼德拉島專供。
賀予之前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遲疑片刻,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包裝看上去最低調的。
仔細一看, 盒子上寫着幾個簡練的字:售後良好, 如有破損,我來接生。
下面署着該無聊科研員的名字。
賀予又拿了一盒看上去最粉紅的。
這回盒子上寫的是:拿我, 我比馴獸丸更好用。
下面也署着該無聊科研員的名字。
再拿一盒看上去就有點怪的。
盒子上同樣有字,寫的是:黑科技增孕套,用我肯定懷。
下面同樣署着該非常無聊的科研員的名字。
店員拎了塑料袋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賀予在那兒研究這些東西。店員笑了一下, 說:“賀總,需要介紹一下效果嗎?”
賀予接過了袋子,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
晚上, 賀予拎着袋子回了家,袋子裡裝了些止咳潤肺、安神寧心的藥材,還有幾盒套。
他回來的比平時要早一些,一進門就發現謝清呈正坐在書桌前,低頭寫着些東西。
現在,謝清呈不必再爲了麻痹監視者而故意演出絕望困頓的樣子了,曼德拉的人也知道他的個性堅韌,不會一直困在消沉的情緒中浪費時間。在確實逃不出去的情況下,保存好自己的體力,不做無謂的掙扎,沉着冷靜,彷彿在隨時等候一個破困而出的時機,這纔是他使人信服的狀態。
因此,賀予看到的謝清呈很安靜。
他不由恍了一下神。
屋子是仿造舊別墅的客房改建的,就連地毯都按着他的要求做了舊,那個人就坐在寫字檯前,垂着眼簾,窗外是一輪孤月,湛湛月色斜照在他的身上,彷彿在他肩頭披上了一件多年前的白衣素衫,猶如他做醫生時穿的制服。
賀予在那一瞬間,竟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好像他只要開口叫一聲:“謝醫生。”
年輕的謝清呈就會擡起頭來,從書桌前回看向他,淡淡地,問他一句:“怎麼了,小鬼?”
而彷彿印證了他的夙願,謝清呈聽到了動靜,真的就像十幾年前那樣把目光從書卷上移開了,落在了賀予的面龐上。
只是並非賀予孩提時的俯視。
謝清呈仰頭看着他,輕輕咳嗽着:“怎麼了?”
賀予看到他永失光明的左眼,還有墨發間那幾絲斑白。
謝清呈再不是龍章鳳姿的二十歲了。
賀予如同夢醒,回了神:“……沒什麼。”
溫柔鄉纏人,重溫鴛夢更是令人神思不屬。賀予睡了謝清呈,有些一發不可收拾,偶爾對謝清呈好些,曼德拉的人倒也不覺奇怪。尤其謝清呈最近還有些病懨懨的。
於是賀予給謝清呈帶一些藥的行爲並未遭至懷疑,也沒誰詬病。
賀予並非一個全然薄情的人,恩威並施纔是他會做的事情,一味地折磨掌中物舊情人,反倒更易令人猜忌。
他下了廚房,親自做了一餐晚飯。
如果說天才賀予有什麼地方是薄弱的,那或許就是他的生活技能了。
這麼多年了,少爺命的賀公子依舊不太擅於烹飪一道。他在廚房裡折騰了快有倆小時,最後端上來的東西還是不堪入目。
那些菜味道很糟,營養卻是好的,有老鴨石斛煲,西洋參百合無花果排骨湯等等,都是潤肺的藥膳,除此之外還有一砂鍋的番茄土豆煨牛腩,那是謝清呈身體不舒服時稍微能有胃口吃一些的東西。
“你哪裡找來的西洋參?”謝清呈咳了幾下,翻弄那些食材。
“藥店拿的。”
“………怎麼還有豬肺。”
賀予:“卓婭養的。”
“她在島上養……這些?”
“她在這裡弄了個小農場,裡面什麼都有。而且都是純天然的綠色食品。她親自種地,餵動物。”
謝清呈放下了湯勺,再是綠色食品他也吃不下豬肺這種東西。
而且他感覺有些微妙。
卓婭這個人,當初成爲逃犯就是因爲她在切爾諾貝利輻射區做了些很殘忍的實驗,這樣的人耕種的畫面,他實在有些想象不出來。
賀予看出了謝清呈心裡的想法,說道:“卓婭其實一點也不喜歡科技,她總是說,等曼德拉元宇宙真的實現了,那她到時候就要去種地,什麼都不幹了,就當個農民。”
謝清呈:“……她一點也不喜歡科技?”
“甚至可以說是憎恨了。”賀予道,“雖然她在這方面的能力頂尖,但是,聽說她的女兒就是因此才死去的。那曾是她唯一的親人。”
謝清呈陷入了沉吟之中。
賀予見他一談工作就忘了身體,實有些無奈:“你先把湯喝了,好嗎。”
謝清呈不以爲意:“那個卓婭……”
“你喝完我就仔細和你講一講卓婭的背景,不然我就不講了。”
“……”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謝清呈只得飲了一碗湯。
“豬肺也要吃。”
“差不多行了。”謝清呈說,“我絕不可能吃這種東西。”
說完擡起眼來,十指交疊:“你講吧。”
“……”賀予見他當真不肯,也不能硬灌,只得嘆了口氣,想了想,道:“你在激速寒光的控制室內見過她女兒了吧,就是那個投影出來的女孩。”
謝清呈回憶起了主控室內那個金頭髮抱着玩偶的小姑娘,現在一想,那個小孩子的眉眼確實和卓婭十分相似。
他點了點頭。
“島上的科學家彼此不問過往,卓婭究竟爲什麼孤身一人,她有沒有過丈夫,這些我們都不知道。但她有一次無意中提起過她的孩子是被害死的……她以前在某個私人實驗室工作過,大概是她信賴的人背叛了她。卓婭後來變得非常殘忍且自私,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不過她作惡的目的比島上其他人都要簡單,她做的每一個試驗,發明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爲了復活她的孩子。”
賀予說到這裡,還舉了個例子:“其實暴殺就是一個典型,那是卓婭在嘗試怎麼樣把一個人的意識植入另一個人腦內時製造的。”
“激速寒光控制室的那個女孩也是卓婭的實驗?”
“也是。”賀予道,“她是元宇宙再生人的雛形,你見過她,知道她是怎樣的栩栩如生,她就像鄧麗君復活影像中的人一樣,會來回走動,唱歌,或者說話。但這些都不是程序設定的,而是卓婭利用她保存的一部分她女兒的大腦殘片締生出的思想。你可以看到她的想法很簡單,就那麼幾個重複動作,不過她確實給卓婭帶來了很大希望。”
“……”
“卓婭對組織提出的要求,就是等曼德拉元宇宙建立後,他們要給她女兒一具實體,讓她回到她身邊,然後她們母女倆就要告老還鄉了,她再也不做科研員了。太婆答應了她。”
謝清呈:“與虎謀皮,真能說話算話嗎。”
因爲賀予做飯時故意把油煙機打到了最大檔,到現在還沒關掉,而他們倆坐的近,說話聲音又輕,所以段聞從監控中並不能識別出他們在講什麼。
賀予道:“他們也沒有更多選擇,只能相信她。”
謝清呈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地皺起了眉:“島上這些科學家,爲什麼從沒有一個人試過對段璀珍取而代之……?他們都心甘情願地替她效力嗎。”
“段聞對段璀珍的保護一直都做的很好,通常只有高階能見到她。最近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就連高階也輕易不見了。”賀予道,“而且我一直覺得那些高階之中,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是那個秘密讓他們始終願意將段璀珍作爲他們的首領,無有二心。只是他們對我至今隱瞞。另外,我還有一種感覺,破夢者的指揮官好像也在查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那他查出來了嗎。”
賀予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情。
然後他把湯勺擱下了,起身說:“不說這些了,鍋裡還燉着東西,我給你端來。”
最後一道竟然是川貝雪梨膏。
燉到軟糯的梨子裡面放了磨碎的川貝,蓋子揭開來,碗盞裡是澄澈的甜湯。
謝清呈擡眼,對上了賀予的視線。
“我燉了好久的。”賀予說,“你快趁熱喝吧。”
頓了頓,繼續道:
“不要再和三年前一樣,把這些都浪費了。”
三年前謝清呈與賀予分手,那時候廚房裡就燉着一盅川貝雪梨湯,謝清呈沒有喝,穿上衣服就走了。
謝清呈低了眼睫,看着碗中的梨湯,那種不確定的感覺又在心裡如輕煙四散。他在輕煙後看着賀予的面龐,只覺得如霧裡觀花,他微微側着頭思索着,卻不確定這份梨膏裡,是不是還是多少帶着一點點殘存的,屬於當年的癡心溫柔。
晚上睡覺前,賀予把手伸出被子,熄滅了牀頭的燈。當他把手再次收回來的時候,他的掌心裡多了一樣東西。
這一切他做的很自然,段聞通過監控只會認爲他們準備睡了,賀予去關了燈而已。
賀予把掌心裡的東西遞給了謝清呈。
那是一道非常不起眼的皮質手鍊,裝飾很簡練,賀予徑直扣住謝清呈的手指,把那手鍊不容反抗地套在了謝清呈的腕上。
“什麼?”
“風伯手環。”他貼近他的耳側,低聲道,“我下午剛剛買了材料,做的改裝,不會被段聞的設備監測到,如果有什麼狀況……就像你前幾天發燒那種事……你就隨時可以我或者和組織聯絡。”
“你戴着它,我放心些。”
賀予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緊緊扣着謝清呈的手。
那一瞬間,他相信謝清呈也想到了幾年前他們之間曾經發生的一件事——
在賀予一次發病之後,謝清呈把一枚特製的情緒監測環送給了賀予,那枚手環賀予後來一直貼身保存着,直到海難之中,他墜入汪洋,手環也隨之沉入了海里。
“別弄丟了。”
“……”謝清呈摩挲着那枚手環。
“你想試試嗎?我已經調好頻道了。”
手環有個皮扣,那個就是隱藏式耳麥。
謝清呈把耳麥調整,置入耳內,裡面果然傳來了滴滴的信號接收聲。機械音道:“風伯系統啓動,歡迎您的使用。”
謝清呈用極低的分貝下了命令:“接總部。”
“收到。正在連通總部……”
過了幾秒,風伯果然再次接通了滬州指揮部,謝清呈聽到了這些天來他一直不曾聽到的總指揮的聲音:“謝清呈?”
謝清呈忍不住先和賀予對望了一眼,然後應了指揮官。
指揮官很意外,兩人聊了幾句後,指揮官道:“賀予已經把事情和我們說了,你一切謹慎爲上,不要冒險,保存好體力,激速寒光的數值我們已經完成了破譯,馬上就能設計出應對措施了,在這之前,你一定要和賀予穩住場面,不能被曼德拉發現異狀,明白嗎?”
謝清呈:“……明白。”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想到賀予曾經無數次告訴他們,曼德拉島沒有那麼超現實,但就因爲賀予是個精神病人,他說的真話並不被總部所接受。這一刻謝清呈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站在夢境外的人,但他已經喚不醒把這些視虛幻爲真實的人。
他從來堅信,真相是非常重要的。
現在他卻發現,在很多人眼裡,真相只是他們自己所相信的東西而已,事實似乎也只能掌握在所謂的“正常人”手裡。誰是主流,誰便是絕對的真相,而他們爲了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一切,竟然也只能默認了這樣的社會規則。
他心裡是說不出的感受。
指揮官還在叮囑:“這一切都很危險,但最後我們總能戰勝……”
“指揮。”謝清呈忽然打斷了他。
總指揮頓了一下:“怎麼了?”
謝清呈:“其實,你應該相信,這座島——”
“您應該相信這座島上的東西我們都心裡有數,您不用擔心。”賀予止住了他的話。
他用眼神暗示着謝清呈不要再講下去。
指揮官愣了一下:“現在曼德拉島的時間也不早了,賀予在你身邊嗎?”
謝清呈還沒有回答,手就被賀予握住了,賀予攥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裡一筆一劃地寫:別說,我沒告訴他全部。
畢竟和同事臥底臥到天天要睡一張牀,還要假戲真做,真的翻雲覆雨,這並不是什麼太值得炫耀的事情,他們也實在不想和總部彙報這種細節。
謝清呈於是敷衍着回了指揮官幾句,就結束了通話。
“爲什麼不讓我佐證你的想法。”
“他們會把你也當瘋子。”賀予說,“或者認爲你被我洗腦了。”
“……”
“你沒有辦法說服一隻狗相信世界是彩色的。當然我沒有說指揮官是狗的意思。但我覺得沒有必要一定要令他們相信這一切。三年前曼德拉的武器還沒有這麼先進,但現在,人類並不比機器人來得安全,島上的那些被洗腦操控的人類,他們身上有各種各樣的裝備,還有自爆裝置,同樣也很危險。我們最終的目的是擊毀這座島,到了這一步,誰的認知是正確的,誰是錯誤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賀予頓了頓,眼裡好像有了些深淵中的微光:
“我想等他們全部落網的時候,破夢者會知道,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他們。”
公事已了,就剩私事了。
賀予在一陣寂靜後問:“你今天有沒有吐過?”
謝清呈還在思考剛纔和破夢者的溝通,過了一會兒才心不在焉地說了句:“沒什麼,就一次。”
“哦……”賀予若有所思的,過了一會兒,他靠過去對謝清呈說,“那個,我今天其實還買了些東西回來。”
“什麼?”謝清呈仍有些神遊天外。
賀予猶豫着:“就是我在想,我們做戲的時候,要不還是做個安全措施吧……”
“嗯……”謝清呈依舊沒收心,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來,“什麼?”
賀予面露尷尬之色:“萬一你那個……我是說萬一……有這個概率的話……以現在這個情況,我想可能還是這樣會好一點……”
謝清呈一時竟說不上是好氣還是好笑。
可笑是隻有在這種時候賀予纔會想要做防護措施,可氣的是賀予內心深處竟然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謝清呈被他弄得萬分無語,心念流轉間,爹的性子上來,他忽然擡手捏住賀予的下頜:“你要真這麼擔心這種事,那要不然換做我在上面。”
賀予:“…………”
謝清呈男子氣概很重,事實上,光看相貌而言,他氣質禁慾巍峨,眉目漆黑立挺,五官棱角都要比賀予分明得多,又是個寬肩窄腰大長腿,連手都生的很爺們兒很讓女孩子或零們心動,他處處都是剛毅的,確實沒什麼理由屈居人下。
只是他在這種事上興趣不大,又不喜歡主動,看得比較開,所以從來也沒和賀予爭過什麼。
直到賀予反覆覺得他可能有了孩子,謝清呈實在忍無可忍,終於捏着小兔崽子的下頦,靠在枕上略帶陰鬱地講出要讓賀予在下面的這種話。
“要嗎?”謝清呈慵懶的語音裡帶着些壓迫感,“反正被子蓋着段聞也看不見。”
賀予盯了他幾秒,翻身過去壓住了他,扣住男人修長的手指,按在枕上:“這個不行。”
謝清呈本來只是想諷刺他,倒沒真的想這樣做的意思。但他沒想到賀予回的那麼斬釘截鐵。
這讓曾經身爲人夫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爲什麼。”
賀予頓了一下,在低頭吻住他共赴雲雨之前,昧着自己心裡謝清呈完全只適合在下面的想法,略帶無賴地低聲哄了他一句:“哥,你看起來很厲害,我怕疼。”
謝清呈:“………………”
蠢人才硬爭,聰明的都示弱。必要時馬屁也可隨便拍。
果然,賀予這樣說,習慣了照顧人的謝清呈竟是一句話都接不上,只能任由着賀予吻下來,卻沒看到賀予在把臉埋到他頸窩處親他側頸時,眼底露出的一絲陰謀得逞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