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老鄭的一聲怒喝, 警隊衝入,人造人對戰軍警的精英們,一場黑暗科技與普通人類的大混戰在曼德拉的核心地堡內爆發了。
霎時間,吶喊聲, 槍彈聲, 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交織一片。
場面太混亂了, 段璀珍因此尖聲道:“賀予, 回來!你的任務現在是保護我的安全!”
賀予沒有片刻猶豫, 突破重圍, 向着段璀珍的方向奔去, 然而半路上,他面前站出了一個人。
硝煙血影當中, 竟是謝清呈擋在了他面前!
賀予眯起眼睛, 不知爲什麼沒有立刻下手:“讓開。”
“那邊站着的薇薇安不是你的母親。”謝清呈道,“賀予,你醒醒。”
“我當然知道那不是我的母親, 但只要段璀珍活着, 我母親也遲早有一天可以在曼德拉宇宙裡活過來!”賀予厲聲道,“你給我讓開!!”
謝清呈的聲音也拔高了:“你是被控制了!曼德拉元宇宙哪怕建成了, 復活的也不會是你母親,那只是一些模擬出來的虛幻的倒影,你曾經心裡很清楚這一點。你想想你的過去,你的人生是被一件件喜怒悲歡的事情, 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所填滿的,它不能被任何一組數據所替代——你是獨一無二的, 你母親也一樣!”
賀予的眼神微亂,謝清呈的話似乎對曼德拉強行植入他腦內的觀念體系再次造成了衝擊。
有零星往事在他心裡打轉……
小時候賀繼威帶自己去釣魚, 那是爲數不多的他們父子的相處,儘管只有一個下午,但是他至今都還能記得。
謝雪掏出一顆糖來,遞到他的手心裡,那顆糖果還帶着小女孩手掌心的溫度,她朝他咧嘴哈哈地笑了起來。
謝清呈站在椅子邊,戴上口罩,一雙桃花眸望着賀予的眼,他讓賀予把手伸出來,潔白柔軟的紗布在賀予淌血的手腕上纏繞了一道又一道。
……
“如果你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了被提取的數據,都可以被再造,如果每一個人都人生都變成了可以隨意上傳下載,無限編輯延伸的數據……現實和虛擬的邊界就再也分不清了。你會日復一日地麻醉在一個你所期待看到的世界當中,你以爲那個世界裡有所有你失去的東西,可是事實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它不可能回得來!所謂的曼德拉元宇宙只是在利用人類的感情,去欺騙你忘記掉那些真實存在的人,而永遠沉睡在一個逼真的夢境裡。”
賀予:“……”
“現實是不可以被取代的。”謝清呈對他說,因爲到這一刻他還未與賀予動手,所以他清楚賀予是能聽進去一些他的話的,賀予的思想內好像被打入了曼德拉的鋼柱,被禁錮地動彈不得,可是賀予的內心就在這鋼柱下被鎮壓着。
他知道賀予就在那深淵之下醒着。
周圍到處是廝殺戰鬥着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對戰對象,而謝清呈面對的是賀予。
賀予的眼神微微的有些恍惚。
感覺到他有所猶豫,謝清呈顫聲道:“你醒一醒吧……賀予,我知道這個現實中有很多遺憾,很多時候會讓人覺得無比痛苦。你失去了媽媽,失去了親情……你失去了許多東西,但就是因爲這種失去,人才會不斷地成長,去學會珍惜,去了解到生命對於自己的意義。段璀珍給你描繪的那種任何人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替代的世界,反而會讓你漸漸沉醉和麻痹在虛幻之中,最終忘記那些最真實的他們。你明白嗎?”
“……”
“別聽他的!!”段璀珍在遠處躲着不敢靠得太近,但她看情況危急,便衝着賀予大聲喊,“別聽他說的這些!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這人世間所謂的‘愛’,不過就是人類在尋找自我認同而已,你是爲了讓自己覺得快樂,纔會尋求所謂的親情友情愛情——人都是爲了自己而活着!曼德拉元宇宙可以讓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挽回所有你失去的,你就是自己命運的主宰,有什麼錯嗎?!”
賀予忍不住擡手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覺得自己的頭顱很痛,血肉像被撕裂一樣地疼。
“賀予!你難道忘了你是爲什麼而喜歡上謝清呈的嗎?你也不過就是想找一個可以填補你內心空洞的東西,不是嗎?”段璀珍見他還在猶豫,情急之下,心念一動,尖聲大叫道,“是誰都可以,只要對你好就可以!你忘了嗎?你一開始喜歡的就不是謝清呈,他是你對謝雪求而不得才轉而注意到的人!”
謝清呈:“!!”
謝雪?!
儘管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謝清呈還是驚愕到了。
賀予曾經……喜歡謝雪?
像是堤壩陡然間被衝開一個缺口,緊接着往事就如洪水般沖流下來——
夢幻島上,賀予誤以爲狐狸套偶下的他是謝雪,因而說的那些話。
杭市賓館內,賀予說自己失戀了,看着他的眼睛,最後錯誤落下的親吻。
那個自己一直沒有打聽過的,賀予曾經喜歡的同校女孩……
謝清呈頓如醍醐灌頂,猛地意識到了這一切的源起!
他一下子在原地愣住了。
趁此機會,段璀珍大聲喊道:“賀予,過來!”
“……”
賀予眉心緊皺。
“過來!!他是騙你的!他拋下你!你也根本不是非他不可!!”女人的聲音尖利如鑽機,往賀予的心裡猛刺!
她歇斯底里地叫道:“根本沒誰重視你!你只會一次次受騙!醒醒吧你!你想想他曾經是怎麼對你的!!你難道都忘了嗎?!!你無非就是把他當了謝雪的替代,卻在他身上吃了多少的虧!你想想!!”
賀予的眼神越來越混亂了,他捂着頭,隨着段璀珍的尖叫,他眼前閃過一幕幕謝清呈從前冷漠的樣子——
“你病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死了再託夢來通知我,我心情好的話,也許會去你墳頭給你上一炷香。畜生。”
“滾吧!”
滾……
滾!!
眼前是謝清呈的背影,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遠去……
這一幕幕猶如尖利的碎片穿身而過!
賀予渾身發抖,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傷口在他身上綻開,萬箭穿心……
他喃喃道:“是……心裡有個洞……我心裡有個洞……你們都在騙我……你們誰都不要我……都是假的,蠟燭是假的,朋友是假的,親人是假的……沒有一個是真的!!”
“所以我……所以我……所以我一直都在找一個可以替代這些溫暖的東西……”
他倏地擡起頭來,瞳仁血紅,眼神光在其中顫抖着。
“沒有什麼是不能被替代的……你也是……你也不過就是一個替代品!你永遠都不過只是一個替代品!!是我在一個替代品身上用了太多的真心,結果把自己害成這個樣子!!是我傻!!!”
他猛地將目光投到段璀珍身上,那雙眼睛已近完全空洞了。
“你纔是對的……你是對的……沒有什麼是不能被替代的……這世上的感情最終只是人類爲了滿足自己!沒有任何東西,是不能被替代的!!”
他暴喝一聲,眼中血色更甚,子彈已經耗盡了,他抽出刺刀,持在掌中,朝着謝清呈直衝過去!!
“小心!”
最近的一個武警戰士剛剛擊殺一個改造人,扭頭一見這邊情況,立刻奔來支援,瞬間便與賀予打得昏天暗地。
與此同時,鄭敬風也結束了與一堆鬣狗的戰鬥,豹目圓瞪着大喝着直逼近段璀珍——就是這個機會——!
她正缺乏保護的時候!!
“啊啊!!”段璀珍見鄭敬風襲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倉皇閃過鄭敬風的一次攻擊,她發足狂奔,往總操作檯那邊跑去。
鄭敬風立刻追上,但段璀珍哪裡是老刑警的對手,眼見着第二擊就要刺向她的眉心!
忽然——
不知怎麼地,段璀珍竟在總操臺的柱子邊倒下去了。
鄭敬風一怔。他還未刺中她的腦部要害,她就像一條美女蛇蛻皮似的倒在了地上,悽豔的紅裙在她身後攤開,她大睜着眼睛,眼中毫無焦點,木然瞪着地穴的天花板。
鄭敬風有那麼一瞬間以爲她是在裝,又有那麼一瞬間,以爲她是被別人的流彈擊中了。
然而這些念頭還未來得及生根,他就忽覺得後頸寒毛豎起,一種常年累積的職業第六感本能讓他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果然,在他趴下來的須臾間,他聽到一聲爆裂巨響,他面前的一臺足有三米高的玻璃倉皿被子彈擊中,藥物反應堆從皸裂破碎的玻璃後狂涌而出,連同裡面泡着的屍體都滑了出來,衝在他身上。
他一下子噁心得不得了。立刻從地上爬起來。
但他顧不得這些,驀地扭頭看去,在他看清是誰朝他開了這一記冷槍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朝他開槍的那人竟是——
段聞?!
他、他不是被謝清呈控制住了嗎?
“老鄭!他不是段聞……我能感覺到!他不是段聞!是段璀珍!她能通過那個機器侵入段聞的大腦!!!”
這邊戰況激烈,謝清呈聞聲趕來,朝鄭敬風大喝着提醒道。
鄭敬風大爲震驚,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倒在地下的薇薇安的軀體。
她是什麼時候……
他沒想完,就看到了她掌心裡握着的一個紫紅色的按鈕狀儀器!
原來段璀珍的腦電波在從小男孩移動到薇薇安身上的時候,就留了個心眼,她知道這是暫時性移動,支持不了太久,爲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她在混戰時把操作檯上固定的備用簡易遙控器悄然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在手術開始前,因爲需要多項測試,段聞曾又和她做過一次腦部共聯實驗,所以此刻段聞頸側還貼着相應的電波片,沒有摘掉。只要他們倆都還在這個大型操作檯附近,受到操作檯的輻射電波籠罩影響,通過這個簡易轉換器,就有機率實現。
賭一把的事,她成功了。
段璀珍的意志力就非同常人,此時更是猛獸被逼入絕境,個人思維的力量完全被激發了出來,變得異常霸道兇猛,因此侵佔別人大腦的時間竟比之前更長也更順利。
“老鄭!快點!”謝清呈竭力用血蠱壓制着段璀珍,但顯然,他已經快鎮不住這個瘋子了……
戰況越來越混亂了,這個極容易誤傷的情況下鄭敬風無法開槍,他只得抄起軍用匕首撲上去,這次的目標是段聞的腦部。
鐺的一聲!
在這最後一刻,段璀珍徹底掙脫了血蠱,從旁握住一段破碎的合金鋼管,橫過去,擋住了鄭敬風的攻擊!
合金鋼管和軍用匕首擦出耀眼的金屬火花。
雪亮的刀光映在兩個男人眼裡。
段聞在鋼管後面盯着鄭敬風,朝對方倏地露出一抹屬於段璀珍的冷笑——兩人大打出手,近戰相搏!
要論近身格鬥,鄭敬風當年在警校裡就是第一,雖然他如今年事已高,力量已不復當年,但他勝在經驗豐富,料想段璀珍疊加段聞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可是十幾招拆下來,鄭敬風卻越來越心驚,因爲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麼出招,段聞都好像提前知道一樣。
“你到底是誰……”鄭敬風質問,“你到底是誰?!!”
段璀珍只笑不答。
謝清呈心裡咯噔一聲,想起這件事他還沒讓傳話的廚子提前告知鄭敬風,立刻喊道:“老鄭!別用你以前教徒弟的格鬥術!他是陳黎生!”
鄭敬風:“!!!”
“段聞是陳黎生!!”謝清呈在混戰中大喝道,“段璀珍佔着他的腦子,她能共享他的記憶!!”
鄭敬風如遭雷殛,這一瞬間,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段聞,是陳黎生……
是謝平的徒弟。
他的老同學謝平,曾那麼多年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經驗全部傳授給這個年輕人,那麼認真地教他,那麼負責地指點他。
因爲謝平自己的格鬥能力不算最優,他爲了讓陳黎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曾經塞了鄭敬風一包軟中華,私下裡要鄭敬風多帶帶他。
鄭敬風至今還記得那個下午,自己和謝平揶揄的樣子。
——
“你自己徒弟要我帶?”
“你搏鬥比其他人都好,把煙拿去,人好好教。”
“憑什麼啊,他又不叫我師父。”
“老鄭……你怎麼還和我在這兒你的我的上了,快點把煙拿走,再不拿走我給所長送去了!”
“站住!拿過來!真是的,你怎麼教個徒弟就和教兒子似的……”
鄭敬風眼中霎時盈滿了淚水。
他發出一聲幾乎整個地穴都能聽到的怒吼:“陳黎生!你怎麼能?啊?!你怎麼能!!!”
當年他受老友所託,對陳黎生可謂是傾囊相授,難怪很多擒拿招式明明是他自創的,段聞卻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鄭敬風心痛如絞,瘋了一般對眼前的人報之以重拳,儘管他知道這一刻段聞的意識被段璀珍壓制了,段聞自己也許並聽不到,但他還是不管不顧地朝着這個畜生怒喝着,撕搏着。
——
“陳黎生,我是你師父的朋友,他讓我好好帶你,從今天開始,你就得跟着我好好學,我不是給每個人都開小竈的,明白嗎?”
豔陽天裡,鄭敬風拍着陳黎生的肩,對他咧開一個有點痞的壞笑。
陳黎生:“謝謝鄭隊,明白。”
花壇旁,謝平捧着一杯熱茶,微笑地看着。
眼淚淌滿了老鄭溝壑縱橫的面龐,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左勾拳,對,然後右邊出腳,迴旋踢過來,速度一定要快,否則別人就反應過來了。來,再來一遍。”
當年的聲音彷彿就在耳畔,嘲笑着他,夢魘餘聲般迴盪着。
鄭敬風雙目通紅,他一拳又一腳地攻擊着,他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的對手——必須是由他親手殺了他——
左勾拳,右邊出腳……
他看到段聞做出反應了——段聞已經在迴旋踢的位置擡起了防禦的胳膊……
鄭敬風褐瞳一沉,他眼前回閃着謝平和周木英的臉龐,他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金三角的星空,他聽到了星空下他們三個年輕人的放聲大笑……
鄭敬風沒有踢回旋,他直直地把自己的身體撞過去,撞在段聞已經準備好攻擊的胳膊上,很痛,非常痛。
胸骨都好像折斷了。
但是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段璀珍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恐!
是在對方意料之外的動作……
鄭敬風沒有給對方絕地反擊的機會,只見得軍用匕首的寒光一閃,眼見就要刺入段聞的心口了!!
噗地一聲——
是李芸!!
在這危難關頭,李芸的改造人竟殺出重圍趕來,飛身過去奪鄭敬風的匕首!
下一秒,那匕首握力失控,拉扯中直直地刺到了李芸的胸口位置……
來不及撤回了。
匕首刺入,瞬間直沒匕刃!!!
那是……
那是和謝清呈父母一樣的反應……這些高級改造人因爲確實存留着活人的一部分思維,所以他們有可能做出活人生前的舉動。
李芸在本能地保護着他的同學,他的朋友。
那個他以爲,僅僅只是陳黎生的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因幾個人的衝撞搏鬥,李芸撞斷了身後一個高大的反應裝置堆,那個反應堆上有一個易爆警示牌,而此時裝置架子因爲被撞斷了一根,搖搖晃晃地,眼看着就要摔砸而下。
謝清呈身涌各種強悍異能,他雖盲,卻比能看到東西的人更加敏銳,他驀地反應過來,朝還愣在原地的鄭敬風喊道:“老鄭,躲遠點,要爆/炸了!”
鄭敬風臉上淌着熱汗,仰頭一看,立刻回神,打了個滾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被李芸緊緊護在身下的“段聞”,事實上是段璀珍的意識,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驚叫着要從李芸胳膊下掙出來。可是李芸最後一刻要親自護着戰友的心願太強烈了,她竟一下子掙脫不能,眼見那反應裝置傾斜下來,即將整個倒下砸落,段璀珍失聲尖叫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放——”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段聞的眼眸忽然一顫,瞳仁裡又有了屬於他自己的光。
“砰!!!”
和二十多年前一樣,李芸道了一聲:“小心!”就這樣擋在段聞身前,面對着陳黎生,背對着倒下來的重物。
一聲劇烈的響。
裝置塔砸落,過程中撞到旁邊橫着的鐵柱,玻璃四分五裂,緊接着火光轟地捲起!
爆/炸真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