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盧姐就挎着個竹籃子走出了院兒門。這一時段兒正是市民們從炕上爬起來,準備早飯的時間。等吃過了早飯,有班可上的就去上班了,有點兒啥營生的也就都忙着自個兒的營生去了。
盧姐每天都早早起牀。爲了能吃上新鮮的菜蔬,盧姐差不多隔個一兩天就去一趟菜市場。奉天的冬季不同於春夏秋季,這時的青菜品種少,數量也少,相對就要貴一些個,大多還都是些個隔季的。商家想盡辦法,想把那新鮮菜蔬儲藏好,爲的是在不產青菜的時節拿出來,儘可能賣個好價錢。但這個時令,咋說,青菜那都是少到不能再少了。
盧姐是荊志國家僱傭的女傭,她是變着法兒得讓荊志國和陳果吃得好一點兒,飯菜可口一點兒。陳果在飯菜上沒啥偏好,可荊志國就不同了。荊志國在飯菜上,嘴有點兒刁,愛吃魚蝦之類。愛吃,也不能天天吃,但還是要經常吃。盧姐每回到菜市場去,都要到賣魚蝦的那些個小攤前去轉一轉。這一天,剛剛走到那些個賣魚蝦的攤位前面,那個綽號叫做大海蔘的人離老遠就朝盧姐招手,還喊了一嗓子:
“大姐!這邊兒!新到的!快!”
盧姐朝大海蔘那邊兒瞄了一眼,回了一句:
“好!咱這就過去啊!”
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就哈下腰看着面前的一個攤兒上的冰凍的海蝦,問了問價碼,就朝大海蔘那邊走了過去。大海蔘看盧姐走了過來, 笑了,粗脖大嗓地說道:
“大姐,你看,新到的!這不正是你家先生愛吃的鱖魚嘛!來一條來兩條?”
“多兒錢一斤?”盧姐問。
“哎呀大姐!你這都是老主顧了,兄弟還能跟你多要是咋的?來吧!一條還是兩條?”
盧姐瞅了瞅旁邊的另一個攤位上賣着的海鮮,也都是些個魚蝦之類,就說道:
“那就挑個大點兒的來一條吧!咱家先生也不咋,就愛吃這種魚!這魚真是好魚,尤其是紅燒,味道確實不錯!”
“你看咱這大姐,隔個一天兩天地就到咱這攤兒上買條魚,真是這個!”
大海蔘一邊兒忙着秤魚,一邊兒嘴不閒着。嘴上說着,還急三忙四地伸出手來,把大拇指在面前挺了挺。做個小買賣也真是不容易,大冬天兒的,那大海蔘戴着一副紅磚色的膠皮手套,身上在棉衣外套着一條灰了巴嘰的大圍裙,都已經溼了小半截兒,有的地兒都凍了冰茬兒了。旁邊那個賣海鮮的人看了看大海蔘,又看了看盧姐,也不知是咋想的,跟着就來了一句:
“吃茬兒!”
盧姐倒沒覺得咋地,那大海蔘可能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嘲諷人家的意思,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子,緊跟着就又笑了,說道:
“有錢!真是吃茬兒!”
在時下的滿洲國,象奉天這種內陸地區,能隔三差五地吃魚,那得是啥樣兒的人家!盧姐瞅了瞅大海蔘,又瞅了瞅那個攤主,不再言語,付了錢,用右手的食指伸進那穿過魚頭的馬蓮,把魚拎着,又到別的青菜攤子轉了轉,就回了家。
東北地域廣袤。那要是從最南端的關東州那邊兒一直向北,到達黑龍江的北部邊緣,那可遠了去了!黑龍江的西南部分就是鬆嫩平原了。鬆嫩平原的西北有個地兒叫做江侖縣,江侖縣有個屯子叫姚屯,姚屯有個私塾先生,姓徐。徐先生的兒子長到了時候,先是在徐先生自個兒辦的私塾裡學習啥百家姓三字經,也就是那些個啥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啥人之初性本善,對四書五經這些個經典也偶有學習。再往上長,徐先生就覺得自個兒的學問教自個兒的兒子有些個吃力,就把自個兒的兒子送到了縣上的一家學堂往高深了學。長到足夠大的時候,這小徐就在縣城裡的一家雜貨店裡當了個夥計。這個店裡的掌櫃姓劉,劉掌櫃的太太早就故去了。劉掌櫃和太太生有一女,正值芳齡,待字閨中。劉掌櫃一看小徐聰明伶俐,心眼兒也好,覺得把自個兒的女兒託付給小徐讓人放心,就託人做媒,想把獨生女兒嫁給這個小徐做媳婦兒。小徐那哪有不願意的理兒,這事兒可就成了。婚後,小徐跟自個兒的媳婦恩恩愛愛,辛勤持家,一家三口靠着個雜貨店,日子過得也還有滋有味。可人有旦夕禍福,也說不定啥時,那禍就臨頭了!那小徐的老丈人有一回趕着一掛大車去鄉下上貨,走在一個山樑子上沒坐穩,一下子就從那車檐板子上滾了下去。等折騰到家,人已經不行了。老丈人故去,就剩下了小徐和小徐媳婦兒。按說,小徐勤快,人又好,還讀了不少的書,老丈人不在了,自個兒領着媳婦挑門過日子也應該沒啥問題,可也不知是咋回事兒,偏偏這小徐不是塊做買賣的料!那雜貨店到了小徐手上,眼見着不行,不到三年,那就虧得不剩啥了!不剩啥那也沒招兒,得過日子得吃飯,那就硬撐着,又過了不到一年,就有點兒撐不下去了!可就在這時,有了轉機。有一天,店裡來了個有模有樣兒的人,長相有樣兒,穿戴打扮也有樣兒,在店裡買了幾捆兒香和一些個燒紙,還有啥金角兒銀角兒之類祭奠用品。從買的那些個物品上就看得出來,這可是個有錢的主兒,專揀頭等的買。再看,那店門外一掛車可等着哪!一邊兒挑選購買的物品,一邊兒就嘮了幾句嗑兒。一嘮,這人原來就是小徐老家姚屯相距二里地遠的坎兒嶺的人,這是特意回來給老爹送終的。家中老爹剛剛過世,買這些個物品是爲老爹出殯所用。再嘮,這人現在南邊兒的奉天做事兒。奉天,小徐沒有去過,但他卻是知道的,知道那可是個大地場兒。聽到那人說自個兒在奉天做事,小徐的眼睛就瞪大了,閃出了光來。接着嘮下去,那人可就把小徐咋從姚屯到的這江侖縣城,咋成了雜貨店的掌櫃都聽了去。再接着嘮下去,還知道,小徐這個雜貨店已經虧空,是強撐着還沒有倒閉。聽到這裡,那人就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待再擡起頭來,那人看着小徐的眼睛說道,老弟,你是個買賣人,想來,書你也一定是念過一些個的吧?小徐那也是個伶俐之人,要不他媳婦兒的爹咋會把自個兒的閨女嫁給他哪!一聽,知道是面前出現了機會,遂把自個兒都讀了哪些個書,都在哪兒讀的這些個書,統統說給了那個人聽。那人聽罷,臉上放出光來,說道,哎呀!老弟,不知道你還是個讀書人哪!那唸了這麼多年的書,那整天整這麼個雜貨店--啊,那要是整好了也行,只是,你這店裡現在這麼個狀況,再這麼磨嘰下去,恐怕也很難轉圜。咱現在在奉天的一所學校裡做事兒,如果你願意,咱倒是可以幫你在咱那個學校安排着做點兒啥!小徐一聽,鬱悶了這也有二年的心情,一下子就開朗了!但這個人說出的這麼個提議着實有點兒突然,就愣怔了一下子。那人看在了眼裡,說道,老弟,這個事兒,你也不用着急,咱過幾天把給咱老爹出殯的事兒弄完,走的時候還得從江侖這兒走。你呢,這兩天琢磨琢磨,要是覺着行,你就準備好,咱走的時候你就跟着咱一塊兒走。你先過去看看,看好了,定下來了,再回頭把咱弟媳婦接過去,你看成不?到得這時,小徐心裡已然就是跟着那人走了,只是,這事兒實在不是小事兒,和媳婦兒倆人兒都去了奉天,這雜貨店恐怕就不能再留着了,可這雜貨店還是人家媳婦兒家的產業。還有,更主要的,媳婦兒願不願意去還是回事兒哪!就嘴上答應着說,妥!多謝大哥擡愛!這可是太好了!咱正愁沒有出路呢!這回妥了!回頭咱就跟咱家裡的說,等大哥走的時候咱再定!
小徐說的家裡的就是他媳婦兒,東北土話。
小徐琢磨,常言道,樹挪死人挪活,這要是能去到奉天,管是乾點兒啥,總比窩在這江侖強百套。自個兒年青,又念過那麼多年的書,說不定真還就能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