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荊志國坐在辦公桌後,前前後後地思索了半天。前幾天的荊繼富六十五歲壽席前,也是荊志義來的電話,也是這麼口氣硬梆梆地,說非得讓他回去一趟不可。可那天剛到荊家溝就吃席,剛吃上席就接了羅永的電話。張昊池招他回去,想來是個急事兒重要事兒,那是必須得立馬回去的!能把荊繼富的壽席吃完,就已經很不錯了!當時,那麼多的人,那麼個場面,荊繼富荊志義爺倆兒就是有話也不能說了!看樣子,不再回去一趟是不行了!
要回荊家溝,那還得帶着陳果!這已經成了老規矩了。荊志國和陳果結婚後,每次回老家荊家溝都是和陳果一起回去的,陳果一次也沒落過。說走就走,明兒個就回老家!電話裡跟陳果一說,陳果高興之餘還有些個意外,這不前幾天纔回去一趟嘛!這咋又--。荊志國說,那你要是有事兒離不開,咱就自個兒回去! 陳果那邊故做深沉地說,估計能離得開,等咱跟校長請個假!
第二天還是早早地啓程,頭半晌就到了荊家溝。見過了荊繼富荊志義父子。就在那一進門右手的正屋坐下。屋子裡就四個人,挺了半天,誰也不說話。荊志國瞅了瞅荊繼富,又瞅了瞅荊志義,意思是,你爺倆兒倒是說話呀,有啥急事兒重要事兒非要咱回來呀?別老這麼悶着呀!末了,荊繼富說,還是咱說吧!
荊繼富接下來說出來的事兒,也着實讓荊志國吃驚不小。
今年年景還算行,又逢荊繼富六十五歲大壽,就想張羅一桌席,這年頭也沒心思往大了整,但一點兒也不整,終歸不是那麼個事兒,逢五逢十,那可是大壽啊!這要是往年,荊繼富早就在覃城的鴻濱樓張羅上了,哪還用費這個心思!鄉下辦這個事兒,頂天兒也就是殺口豬。大約也就是壽席之前三四天的樣子,就開始做了準備,要說準備,那得先殺豬。
那一天,天兒好,秋高氣爽!陽光從潔淨的天空中照射下來,照耀着荊家溝,照耀着荊家溝從溝東頭延伸到溝西頭的那條長長的砂土路。人們幹了一頭晌兒的活兒,剛吃了晌午飯,喂喂雞豬貓狗,抽袋煙,過一會兒,又得開始下晌兒的勞作。秋日的白晝,只有這晌午時分,陽光多少還有些個灼熱,也只有這晌午時分,荊家溝纔會這樣寧靜。
聲嘶力竭的豬叫聲,撕破了荊家溝的寧靜,不斷地向四周傳開去,有些個突然,有些個刺耳。
土路上傳來了車馬走動的哐哐聲,有節奏的那種,很好聽。是荊繼先趕着大車急匆匆而來。
荊繼先家日子過得好,自家養了一掛車,也是老車把式,正經八百的車老闆子!有五十來歲的樣子,那趕車的年頭大約也得有個二三十年了。荊繼先大車趕得好,對那牛馬騾驢拉車的牲口也是看得準誠,是好是孬,繞着那牲口轉一圈,再掰開那牲口的嘴看看牙口,一看一個準兒!能養得起大車的人家,日子肯定是得說得過去的,但這還不夠,腦袋多少還得活絡一些個,就是因爲這,那能養得起大車的人家兒在荊家溝可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兒啦!荊繼先的眼神兒就不同於一般的莊稼人,有點兒亮,轉動得也活分。這時,荊繼先趕着的是一掛膠皮軲轆馬車,只用了一匹馬駕轅,沒有再掛拉套的馬。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因爲那馬是健壯高大力氣大的馬,但也要兼顧到車上所載貨物的輕重。一匹小馬跟在旁邊跑着。前方遠遠的,荊繼興悠悠噠噠地從自家院子裡走出來,一邊兒走一邊兒抽着菸袋鍋兒。
嗷--嗷--,那停了一忽兒不再嚎叫的豬突然又嚎叫起來,這一次來得更加猛烈。就在荊繼先趕着大車走到荊志義家的大門口時,一頭高大的黑毛豬猛地從門裡嚎叫着竄出來,一頭撞在了那既駕轅又拉套的大棗紅馬的前腿上。那馬是匹極溫順的馬,雖然已經走過了不知多少裡的路,拉了多少年的車,但這種情況還是頭一磨兒遇到。那馬受了驚嚇,兩條前腿一下子竄起有三四尺高,正趕上拉着的是空車,帶着那前車幫子一下子擡起來。坐在前車檐板上的荊繼先嘴裡大喊一聲,籲!攥着馬鞭子的右手已來不及把鞭子倒到左手,慌亂中,兩手一齊伸出去拉檐板上的車閘,兩隻手同時在那閘把上滑了一下子,沒有拉住,整個人就着那前車幫子向上擡起的勁兒,一個倒仰從車上摔了下去。
那天,所有在場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全都發出了“啊呀“一聲驚呼。
那馬讓豬撞了腿,已經受到了驚嚇,這時又發現它身後的主人從車上翻了下去,徹底懵了,拉着那空車發瘋地狂奔起來,那跟在車後的小馬一看媽媽發了瘋,也跟着瘋一樣地狂奔而去。
如果是路上沒人,那馬發一陣瘋,累了也就拉倒了,就會停下來。可這時,正是下半晌兒人們到地裡去幹活兒的時候,沿路兩旁的人家兒聽到外邊的聲音有些個異樣兒,大大小小的都跑出來張望,一看是馬驚了,一些個年輕力壯的,就想挺身阻攔,可又不敢近前,就在前面吆喝着遠遠地攔着,在後面跟着往前追。看到這陣勢,那發瘋的馬更瘋起來,哪還管得了你誰誰誰,沒命地向前衝撞。悠噠兒走着的荊繼興看到馬毛了,手裡的菸袋也沒顧得上磕,就插到了腰上繫着的麻繩上,迎着飛奔過來的馬車跑了幾步,側向一旁,就勢伸手去拽那馬的籠頭,可沒曾想,手上拽住了馬籠頭,腳下卻打了滑,腳下一打滑,整個人就悠到了那馬脖子下面去了。要在平時,那馬是絕不會踩着那荊繼興的,可這時,已經瘋了,巨大的蹄子一下子就踏在了荊繼興的一隻腳上, 那蹄子可都是掛着蹄鐵的!劇烈的疼痛猛烈刺激着荊繼興的神經,他的腦袋裡就有些個混沌,四肢就不再聽使喚,手一鬆,立時就躺倒在了地上,那車軲轆就從他那兩條腿上軋了過去!荊繼興大叫一聲就不動了。
那天,所有在場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再一次發出了“啊呀“一聲驚呼!
這時,荊家溝中溝這一段兒已經滿街筒子都是人了,前面的人攔着,後面的人追着,可都不敢近前。驚馬拉着空車,這回是徹底的空車了,車上除了車板子,啥也沒有了,繼續向前。這一帶是荊家溝地面最寬敞的地兒,也是農戶居住最集中的地兒,當然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兒,有的人家兒的房子就建在了路邊。那驚馬已經連傷了兩人,再這樣衝撞下去,再傷着啥人,那可如何是好!荊家溝滿街筒子的人,都沒了主意,都只能在那乾着急,瞎吆喝!這時,那驚馬拉着車已經過了中溝兒,到了上溝兒,衝到了街當腰一戶人家的西山牆,再向前!就在那驚馬衝到那戶人家的東山牆時,滿街筒子人幾乎一下子都靜了下來,只見從那東山牆的後面突然衝出一個人來,那哪兒是衝?簡直就是飛!總之,好多人事後說,根本就沒看清那衝出來的人是咋到的那驚馬跟前。有的人說,用腿還是用腿,只是那人動作極快,有點兒讓人眼花繚亂罷了。那人幾步就竄到了路邊排水溝的南側,接着,兩腳在地上一蹬,騰空而起,兩腿向前,整個身子橫着衝了出去,那併攏的兩腳正踹在那驚馬的肩胛骨上,近前的人聽得真真兒的,那是嘭的一聲。那棗紅馬是何等高大!一下子就被踹得歪向了一邊,接着趔趄了幾步,栽倒了,身上掛着的車扭歪着,腦袋脖子崴在了北側的路邊排水溝裡。人們定睛看時,踹倒驚馬的那人是個瘦子,中等偏上個頭兒,鐵青臉兒,並不是荊家溝人。那天在場的荊家溝人在更大的啊呀一聲驚呼後,都傻在了那裡。好一會兒,人們才緩過勁兒來,趕緊去看那荊繼興,趕緊去看那荊繼先,趕緊去看那還歪在路邊溝裡掙扎着的驚馬,可並沒有人去謝謝那個踹倒驚馬的人,不是不感謝,而是沒顧得上。
當時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荊志義就在那人踹倒驚馬的一瞬間,險些個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