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躲過一劫!
躲過了今兒個,躲不過明兒個!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些個民間俗語,可都是多少年多少代人生經驗的總結!之所以會生出這些個俗語,根本原因是人得活着,人類得延續,人類社會得向前!說人類生生不息,那不僅是一種美好的祝願,也是對人類存活的一種恰到好處的描述!那不用說,人事兒,事情!那是沒有止境,沒有完結的!這個事兒還沒完,下一個事兒已經就在某個地兒等着了!
頭晌兒飯剛剛吃過,覃縣茨溝的屯子裡來了一個走親戚的女人,到誰家走親戚哪?到白果家!
那是一個清爽乾淨的女人。挽着個淺灰色的小包袱,頭系紅毛線圍脖兒,身穿青棉襖青棉褲,腳蹬青禮服呢面圓口棉鞋。從上到下一身簇新!白淨臉兒,細長眼睛,脣紅齒白,好看!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家裡有錢的女人。
那女人到了茨溝屯子裡,走得並不快,見人便問去白果家的路得咋走。
茨溝本就是個小屯子,滿打滿算也就三十幾戶人家兒。一忽兒的功夫,那女人就從屯子的西頭兒走到屯子的東頭兒啦!這一路,她已經就打聽了幾個人啦!被她問過的人有些個不解,已經告訴你去白果家得咋走了,這咋?這是信不着咱哪!信不着,你就別問!
冬日裡的鄉下,平素那也見不着個外人。更何況,自打荊家溝東山日本人整那個啥工程,這一前一後一左一右的村屯堡子,人不讓上山不許外出,雖然沒有提到讓不讓外邊來人,但那外邊兒已經就沒有人來了!這麼個時候,看到一個陌生人到了屯子裡,着實新鮮。那屯子裡的人,用那直勾勾的眼神兒得一直把你送到沒影兒!
自打鳳芝家出了事兒之後,原先的茨溝人跟現在的茨溝人那可就是兩回事兒了!白果的老丈人家和白果自個兒的家,除了白果之外,大大小小五口人在不到一個時辰裡全數命赴黃泉!那情景真真兒就是慘不忍睹!打那以後,茨溝的街上就很少能看到人影兒了。
那個女人從茨溝的西頭兒一直問到茨溝的東頭兒,最後,問到了白果老丈人家的那個鄰居,也就是鳳芝活着的時候叫叔的那戶人家兒。
那人家兒就公母倆兒,沒有孩子。剛剛吃過了頭晌兒飯,正在收拾碗筷,就聽到大門口兒,一個女人清亮的聲音傳到屋子裡來。
“屋子裡有人嗎?”
猛然間聽到院子門口有個女人的聲音,那公母倆兒當時就愣了一下子,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相對看了一眼,竟然沒有一個吱聲兒的!院門口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又傳進來:
“屋子裡有人嗎?”
倒還是鳳芝那個叔膽大!
“哎哎!來啦來啦!有人!”
待推開房門,向外探出身去,看到大門口站着的那個女人,笑眉笑眼的,遂問道:
“你找誰呀?”
那女人告訴他,自個兒是從覃莊那邊兒過來的,想打聽一下,咱這茨溝是不是有個叫白果的,他家住在哪裡?
噢,原來是個問路的!啊?叔突然間覺得自個兒的腦袋裡“嗡”地響了一聲!
“你找誰家?”
“白果家!”
“白--”
叔想說不知道,但又覺得這麼說不行!一時間竟然語塞!他慌亂中又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子那個女人,他彷彿覺得有啥不對!一忽兒的功夫,他竟然有些個冷靜下來了!他向大門口走過去!
站在那個女人的面前,叔對那個女人說道:
“你看,那棟房子就是白果家!但是,你來得不是時候,白果一家人都不在家!”
“都不在家?到哪兒去啦?”
那個女人有些個驚奇。
“噢!白果在東邊兒的荊家溝給人家撈忙,白果的媳婦兒抱着孩子跟孃家爹媽串親戚去啦!”
“噢?都去啦?”
“都去啦!”
“那說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說。沒聽說!”
“你知不知道,那親戚在什麼地方哪?”
“喲!這個咱可就說不清啦!你不得去找白果嗎?見到白果,一問就知道了!荊家溝離咱這兒也就二十里地不到!”
那個女人面露驚異,說道:
“哎呀!我這還真就有點兒走不動了!這可咋辦?這麼老遠過來找我表哥,竟這麼不巧!我是昨天到的覃莊,今天,哦,這也小半天兒了!大哥,你能不能給我口水喝?”
叔答應了一聲,就轉身向屋子裡走過去,那個女人竟然就跟着來了!喝了水,那女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扯東扯西,問這問那!叔覺得,這個女人真真兒就有些個怪異!
“那,我表哥這些年過得好嗎?孩子多大啦?”
“你們是咋個表親哪?”叔問。
那女人表現得有些個傷感。說道,白果他家那一族人跟我們家這一族人原先都是一個村子的,那一年一年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難!於是,她們家的這一族人就先動身到關外來了!前兩年,日本人還沒來那會兒,她們這一族人中有人回老家去看看,聽說白果也到這東北來啦!這費了老大的勁,纔打聽到白果的下落,這才趁着剛剛過完大年,就過來找她表哥來了。
那個女人在叔家呆了足有一個鐘頭才離開,叔一直把她送到了大門口,眼看着那個女人向東走過去,進了茨溝屯子東邊兒的那片桑樹林。
那個女人走進了桑樹林,遂回過頭來朝茨溝望過去。三十幾戶人家就那麼平鋪在大片荒草之中,一戶一戶地捱得並不是很緊密。屯子非常寂靜。
那個女人用自個兒那細長的眼睛把茨溝屯子掃視了兩遍,看到茨溝的街裡並沒有啥人出沒,遂從那桑樹林中閃了出來,閃了幾閃就已經到了白果的老丈人家的房前!她要看一看,白果的這個老丈人家,那也是白果的家啦!是不是還能找得出一些個啥有用的痕跡!
大約半個鐘頭以後,那個女人閃出了白果老丈人家那房子,開始悄悄地在茨溝東南那片槐樹林中徘徊。又過了約有半個鐘頭的樣子,那個女人向荊家溝方向走了過去。
可是,她並沒有去荊家溝,而是去了柳條溝大鐵橋工地西南一側的那個崗樓。
入夜之後,日本關東軍憲兵司令部翻譯官宰豈出現在荊家溝的北山上。宰豈覺得,他有必要每天晚上到那北山上去轉上那麼一轉,說不定個啥時,他就能轉出成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