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夥計起牀來開大門。才卸下一塊門板往外一瞅,立馬跳了起來,一邊往後堂跑一邊喊道:“老闆娘你快來啊。”
柳翠翠昨夜一夜沒睡好,此時正手託着香腮面對着鏡子懊惱着,被小夥計這麼一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往身上披了件衣服就等等下樓,邊走還邊罵道:“你作死啊,一大清早就號喪……”
小夥計也說不清外邊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個勁兒地用手往門外指。柳翠翠走到門口兒一看,也給嚇了一大跳:道上停了四五輛汽車,店門口更是齊刷刷站了兩排十幾個小夥子,個個兒肩寬背厚,精神頭兒十足,有意思的是,左邊站的一排穿長衫,右邊的一排穿西裝,整個兒一個土洋結合,而且腰裡都鼓鼓囊囊的,好像都彆着傢伙。
這些人簇擁着一個看年齡還不到20歲的雍容華貴的少婦,少婦的左手是個管家打扮的老者,右手邊是個十五六歲,尖下巴薄嘴脣的俏麗小丫鬟,看上去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柳翠翠也算見過市面了,見狀故一做出不以爲然的樣子招呼活計卸門板開張。那少婦沉不住氣,又好像自持身份不和柳翠翠這種女人說話,於是朝那管家一努嘴兒,那管家當下會意,上前對柳翠翠說:“聽說程子強先生是住在這裡的。”
柳翠翠先是一愣,隨即想起苦力強剛來時報號登記時就寫的這個名字,後來苦力強苦力強叫的時間久了,差點忘了程子強纔是他的大號。這些人想必也就是苦力強的家人了,看這排場,比一般的大戶人家還高几個檔次。
想到這兒,柳翠翠又特地看了那少婦幾眼。那少婦其實也就相貌平平,但是穿金戴銀的,增加了不少氣派,可她那副誰都打不上眼的態度卻讓柳翠翠大爲惱火。“難怪苦力強寧願做苦力也不回家,原來家裡有你這麼個貨色。”心裡這麼想着,胸脯子就不由自主地挺出來了,眼角的狐媚樣也多出了不少,總之一句話,就是想在這個正牌的少奶奶面前顯擺自己的女人味兒。那少婦見了,眼中的鄙視又多了幾分,柳翠翠卻不以爲然,心中反而生出幾分自豪來——眼比你大,胸比你挺,腰比你細,任憑你能穿金戴銀又能如何?
柳翠翠雖然這麼想,卻也因爲苦力強已經有了老婆而失落,又忍不住看了一下少婦的腰身屁股,發現這女人不過是做了婦人打扮,明顯的沒經過男人。心中又笑道:“原來人家碰都懶得碰你……嘻嘻嘻……”
那老管家見柳翠翠也不搭話,只管自己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發呆,又說:“老闆娘?程子強先生是我們家少爺,如果他住這裡,能不能帶我們去他的住處?”
柳翠翠這才如夢方醒,也顧不得禮數,扭頭就往後院跑。到了後院一邊推門一邊說:“苦力強快跑吧,你老婆捉你來了。”
結果一推開門纔看見,屋裡早已經空空如也。苦力強早就走了。
一行人找不到苦力強,老管家便留下兩個穿長衫的小夥子在店裡守着,估計是怕人給程子強通風報信。其餘的人都坐上汽車走了。
柳翠翠爲這些人沒找到苦力強兒高興,也爲苦力強的不辭而別鬱悶,兩下心情交織在一起,加上屋裡又坐了兩個只喝清茶不說話的瘟神,當下給弄了個心亂如麻,帳都算錯了好幾次。
其實今天不光是柳翠翠心裡亂糟糟的,整個街面上也是如此。柳翠翠早被街上跑來跑去吆吆喝喝的人吵的心煩,就打發小夥計出門去打聽一下,結果小夥計回來說是城裡倭人在鬧事,拿着東洋刀到處追着砍人,還放火。
其實倭人鬧事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不光在臨海市,就是東四省,哪天不鬧他幾回?而東四省的鳳大帥也老是寵着倭人,說是什麼怕引起國際爭端,又說什麼咱們華夏是禮儀之邦,不和倭人計較這些“小事”。這樣以來倭人鬧事,警察也不敢管,不但不管,還躲着不出來,等到倭人鬧夠了,才小心翼翼地出來收拾殘局。苦力草頭蛇一次開玩笑說:“如果倭國也像這鳳帥一樣通情達理就好了,咱們也到倭國去放放火,搶槍東西,就怕人家不怕引起國際爭端,當街就給我槍斃嘍。”眼見外面越來越亂,柳翠翠不由得又擔心起在東洋人學堂讀書的兒子來,暗自後悔怎麼把兒子送到狼窩裡去了?
雖然柳翠翠的那個小丈夫就是因爲讀了兩天洋書才跑的不見蹤影的,但是柳翠翠還是認爲男人大丈夫要立業必先修身明禮做學問。老式學堂算是沒落了,一天之乎者也的也學不到什麼真本事,除了逢年過節貼副春聯外,老學問基本沒什麼用處。偏偏東洋人,也就是倭人的學堂,教學水平不比西洋大鼻子的差,而學費卻便宜許多,並且對亞洲裔的學生還有優待,這就讓柳翠翠爲兒子選擇學校的時候選擇了倭人的學校。
平日裡兒子回來就常常說在學校裡常被倭國同學欺負,這次看這陣仗倭人鬧的比哪次都厲害,也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到學堂裡。當下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是暗自裡安排了個夥計站在街口看情況,又吩咐其他的夥計隨時準備關門。爲了預防萬一,柳翠翠又讓夥計把後院儲存的幾十根鍬把拿出來放在櫃檯後面。原來這些鍬把是準備賣給過往苦力討生活用的,卻不成想要先當作自衛武器了。
心急火燎的又坐了一個多時辰,眼見着街上越來越亂了,柳翠翠覺得還是清了客人關門的好,其實這亂糟糟的局勢,店裡也沒幾個客人。倒是坐在角落那兩位穿長衫的傢伙,任憑怎麼說也是穩若泰山的坐在那兒不動,也只得由他們去。
才上了兩塊門板,門外忽然撞進幾個人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剛纔派到街口去探消息的夥計和早上去人市打工的小順子和草頭蛇。
草頭蛇和小順子,渾身血跡斑斑,氣喘吁吁的一進門就喊口渴。柳翠翠急忙倒了大碗熱茶給他們。草頭蛇性急,上來一口就燙了舌頭,怨道:“我的大姐噎,這沒讓東洋人砍死,先讓你給燙死了。”
柳翠翠道:“氣兒都倒不上來了,你也不怕喝炸了肺啊。你們身上這血是怎麼回事?”
小順字剛要開口,草頭蛇便苦着臉說:“好歹你也給兌點兒涼的啊,弄點兒溫和水啊。我倆都沒事兒,這血不是我們的。”
柳翠翠當下鬆了一口氣,一邊兌水一邊問:“外面情況咋樣?”這一問,尚未出門的其他幾個住客也都湊了過來。
草頭蛇見自己成了焦點,心中有幾分得意,先一仰脖把那碗溫熱茶喝了大半,對柳翠翠說:“再給續點兒熱的。”然後裝了一鍋煙,旁邊有人趕緊給點上火兒。
可他這邊的譜兒還沒擺夠呢,後腦勺兒上就被柳翠翠打了一掌,罵道:“都什麼時候了,倭子怎麼不砍死你啊。你不說我讓小順子說。”
“你等我喘口氣兒嘛。”草頭蛇笑着說道:“今天啊,還真夠邪乎的。”說着抽了一口煙:“今天可真夠邪乎的。一大早我和小順子去人市的時候就覺着不對勁兒。咱們臨海要說這東洋人天天也見得不少,可今天真邪性,一個個提刀帶劍的,腦門兒上拴跟白布帶子,就像和咱有殺父之仇似的,眼睛血紅血紅的,……”
這是一個房客插嘴問道:“那到底是誰招他們了?”
草頭蛇眉毛一挑說:“那我哪兒知道,你的自個兒問他們去。”
另個房客急於知道外面的情況,就責備自己的同伴說:“你瞎插什麼嘴啊。”然後有討好地對草頭蛇說:“你接着往下說啊。”
草頭蛇又白了一眼剛纔打斷他的那個房客,喝了一口茶,又吧嗒了一口煙,才接着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