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機的發動機吃力地喘息着,就像一個肺癆病人一樣不停的吭吭咳嗽,傘兵們則排坐在機艙裡忍受着暈機的痛苦,隨時恭候了死神的降臨。
機艙外正在進行着激烈的戰鬥,護航的戰鬥機和敵軍的戰鬥機攪成一團,曳光彈在空中滑過死亡的軌跡。最新式的武器——空對空導彈像嗜血的蚊子一樣,主動尋找着攻擊目標。有時一架敵方的戰鬥機會突破護航機的防線,把一串機炮彈或者機槍彈撒向某架倒黴的運輸機,即使沒能立刻擊落它,也足以讓機艙內的傘兵血肉橫飛。而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此時是最軟弱無力的,他們只能把命運寄託給護航機的飛行員、寄託給運輸機的飛行員,或者寄託給那個虛無縹緲的,經常玩忽職守的上帝。
越過敵人戰鬥機的攔截空域,敵人的防空炮火又劈頭蓋臉的打來,92mm高射炮在空中炸出一團團的黑雲,23mm高炮則在低空射出彈雨,死皮賴臉的地空導彈和高利貸者有着相同的能力——總是跟在你屁股後頭。又有運輸機被擊中,有的甚至斷成兩截,還沒有死亡的傘兵和空勤人員有的身上着了火,像下餃子一樣從空中落下。其他飛機上靠近舷窗的人看到了這可怕的一幕,卻也無可奈何地只能默默的祈禱。爲別人,也爲自己。
終於可以跳傘了,在軍士長的吼叫聲中,傘兵們躍出機艙,可一陣凌亂的風襲來,把他們吹離了預定降落區域。他們有的直接被敵人的防空炮火擊中,當場血濺長空;有的不巧落到敵人的營房附近,還沒有有拿起武器就成了俘虜,只有少數的傘兵集結成臨時的小隊投入了戰鬥。
“這不算最倒黴的。”程子強一邊若無其事地嚼着口香糖,一邊安慰一個新兵,那個傢伙眼睜睜看見自己的好朋友落到了一根削減的樹樁上,一直慘叫了十幾分鍾才死去。這時敵人的機槍火力就在他們頭上飛舞着。
程子強安慰那個傢伙說:“我上次空降的時候,有個傢伙剛好落到了雷場裡,他就在那兒站了兩天,這期間雙方還在不停的開火,也沒傷着他一根毫毛。後來我們的工兵把他就出來了,可是你才怎麼着?醫生才說給他輸點葡萄糖,一發炮彈就落進了醫療室,把他連人帶牀給炸飛了。”
“你在聽嗎?”程子強見新兵沒搭理他,隨手一抓,卻抓了個空,扭頭看時,那個新兵已經歪在了一邊,一雙失去了生命神采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裡面只有一樣東西——恐懼。
“我操!這幫情報部的混蛋!”程子強罵了一聲,抱着卡賓槍,蜷縮在壕溝的底部,在他的周圍已經沒有一個活着的戰友了。“快輪到我了吧。”他心中默唸着,閉上了眼睛。
……
“十六牀病人手腳痙攣!醫生!醫生!”
“他一定在做噩夢,浴血沙場的士兵常有的。按住他的手腳!”
“他血壓在下降!快推過來!準備急救!”
“傷口又裂開了……需要輸血。”
“他的生命意志真頑強……”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這是槍聲嗎?在記憶裡沒有一種自動武器會發出這種聲音啊?
“你快出去!讓那幫傢伙別在醫院附近放鞭炮!慶祝也要有個分寸。”
……
“我兄弟子強怎麼樣了!”
“請你小聲點,這裡是醫院。”
“他能聽見我聲音嗎?”
“也許吧,他對外界刺激有反應。”
……
“防空警報!”
“快推傷員去地下室,倭子飛機來了!”
顛簸與劇痛。
……
“子強,我是Eva,你能聽見嗎……”
“程,快好起來吧,我們一起去羅馬,卡西諾現在是那裡一家保險櫃廠的高級技術顧問,在撒丁島有一棟漂亮的別墅……”
……
“醫生,你送我們去哪裡啊。”
“你們需要轉移,馬上上救護車。”
……
汽車的馬達聲……
“噠噠噠噠噠噠……”
“注意防空!”
猛烈地顛簸與震盪。
……
……
……
“啊……”程子強忽然一下甦醒了,周圍黑洞洞的,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兒和燒焦的味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給他的身體帶來極大的痛苦,但是他的記憶開始復甦。
“歐戰還沒結束?……不可能……我這是在華夏……”
“……我難道就不能擺脫戰爭嗎?”
“我疼,所以我還活着……”程子強努力睜大眼睛,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點什麼。“天上有星星,說明我還沒有瞎。”欣慰之餘他覺得很不舒服,因爲他雖然躺在救護車的地板上,但有半張擔架壓在了他的身上。
聽力迅速恢復正常,他能聽到遠方零星的槍聲,也能聽到傾覆的救護車外間或有人在急匆匆的趕路。
他試着張張嘴巴:“我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這種情況必須改變!”
車外的人走遠了。
“HLLP……”程子強終於吐出了一個單詞,但沒人聽見。
“求人不如求己……”程子強心裡默默的自我解嘲着。
過了一陣子,車外又有人走動,聽到程子強的呼救後飛快地跑掉了。
……
有人匆匆的從車旁跑過……程子強能清楚地聽到人羣中有女人的抽泣聲,男人的雅思嗓子的咒罵聲和孩子嗚嗚悲鳴聲——想必是被大人捂住了嘴巴。
有個老人說:“你們跑吧,我跑不動啦。”
“娘……我揹你!”有男人說。
老人說:“你們走吧……我一個老太太,倭子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權衡利弊,程子強覺得還是不出聲的好。這些人一定被倭軍追趕,自己還是不要給他們填麻煩的好。
悉悉索索的聲音,老人想必是藏進了路邊的野地裡。
“我一定要動起來。”程子強咬着牙,努力着。
一隻摩托化部隊在行軍,他們從遠到近,最後居然停在了救護車旁邊。有人跳下了車,用倭語嘰裡呱啦地對着話。程子強以前有倭國國籍的部下,因此粗通倭語。似乎有倭軍在爭論,一個說看見了人影,另一個說他眼花了。
“噠噠噠嗒嗒……”被人說眼花的那個倭軍急了,對着他看見人的方向打了一梭子。
“哐當!”救護車的門被粗暴的打開,有倭軍嘻嘻哈哈地上了車,東翻西翻,一邊還抱怨着車內難聞的氣味。
程子強閉上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個軟軟的,沉重的東西砸到了程子強的身上,應該是某個人的屍體。程子強強忍着傷口的劇痛,哼都沒有哼一聲。
倭軍士兵翻夠了,才嘻嘻哈哈的下了救護車,集合坐上他們自己的車走了。
身上壓了一個人,令程子強呼吸不通暢,可也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可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