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鄉水寒

對錯

忘川輕拍了下雙腿,向後靠了靠身子。“衆人之意,我難左右,但也無意效仿。生而爲人,雖逢亂世,不能爲天地立心,但可爲生民立命。閣下的不死之術我業已見過,倘若天下生靈遭此荼毒,皇權富貴又於我何用?”

扶風將彣宇攙到了一邊。

“諸侯鼠目,無人援你,你真要以一己之力,孤軍擋我不死大軍?”月華的語氣依舊平靜。

“諸侯鼠目,未見脣亡齒寒,輔車相依之理。知其不可爲而爲之,方爲英雄。況我爲人王之後,若不爲天下黎民執此一役,何人保其周全?”忘川大氣凜然,小臂拄着案几,自飲了一杯。

月華微微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好一個人王之後。”

“如今黃金平原豪強林立,荒原新青虎視眈眈,縱我月支不入,你如何保得天下人周全?”月華語氣突變激昂,接近厲聲質問。

“盡己之力,保一方安寧。”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忘川只有這一種回答。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開始搖着頭,大口喘氣,明顯是身體開始不適,半天才平復下來。

“國師風度儒雅,不似殘暴濫殺之人,爲何執意對中原用兵,禍亂天下?”見對方恢復,忘川追問了一句。

月華只是看着他,沒有作答。

但這句話明顯刺激了敖天,他已擺出了拔刀向前的趨勢。不過,再次被月支國師怒目,及時制止。

“禍亂?禍亂?”月華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再次看向遠方,思考着忘川的話,風拂動了他耳邊的髮絲。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啊。”隨即扶住欄杆,開始狂笑不止,情緒波動很大。

忘川呆在原地。

半晌月華又補充了一句:“我走過的孤獨很黑,你無法體會。”淡淡地回答了忘川。

忘川若有所思。

“我做這些,想要的並非爲了王位,我真正期盼的,是拯救那些疲憊不堪的黎民。”忘川低沉卻鏗鏘有力地回答了對方。

“黎民?我算不算黎民?誰管過我!”忘川的話彷彿觸碰了月華哪根神經,對方歇斯底里地質問。

忘川楞在原地,不明所以。

“非戰不可了?”對方的語氣變得冰冷。

忘川的心裡比任何人都不想要戰爭,戰爭意味着傷亡,可是能阻止戰爭的,也許只有戰爭。

“若異屍不除,百姓難安,非戰不可!”忘川沉靜了片刻,回答了這個問題。

“哈哈哈……”月華雙手拍腿,笑了起來,飽含滄桑和無奈。

“既然如此,臣弟再敬皇兄一杯吧!”對方顯得異常糾結。

“臣弟?”忘川一下伸長了脖子,屏氣凝神,生怕自己是聽錯了什麼。

扶風也是一頭霧水,完全摸不着頭腦。

忘川腦中如霹靂劃過,恍然大悟!衆多謎團瞬間開解!

難怪對方的身形、聲音、氣質總讓自己感到似曾相識,甚至對方對自己性格的瞭解和這眼前的美酒……

一切就像隔了一層窗紙,隱約可見又無法道明,那種難以言表的困頓,現在終於可以撥開了!

“惜朝,是你嗎?”忘川趕緊向前走了幾步,扶住月華雙手,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問道。

“忘川皇兄。”惜朝雙膝跪下,滿眼淚水地回答了兄長的疑問。

地位尊崇的月華國師竟然是惜朝,自己的堂弟!

忘川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把將惜朝摟到了胸口,淚水忍不住流下……

看到這突然的舉動,敖天和扶風想動,又都退了回去,紛紛楞在原地。這一次不是主子有命令,而是不知所施。

當忘川熱淚盈眶地摘下惜朝的面紗時,淚水徹底決堤。

兩兄弟一敘便將近三個鐘頭。對兩個人而言,時間很短,但衆人卻等得無比漫長煎熬。

月支大營的熊王瓊林和煙渚城內以流雲爲首的百官將士都心急如焚地關注着高臺上的情況。高臺位於兩軍中間,又有帷幔遮擋,其他人看得也都是雲裡霧裡,未敢妄自行動。

從惜朝的口中,忘川才知道,異屍源於錦繡宮中,具體說就是自己的父王龍晟追求長生不死的後果。紀靈一十八年,惜朝最後一次回朝,於寢殿內閣竊得金丹時,無意中也撞見了自己的皇叔異變吞食人血的樣子。那個時候的龍晟還有理智,只是需要定期進食。

忘川這才聯想到當時父王行爲怪異等舉止,期間也總有內侍和宮女消失的事。所有調查,最後都不了了之,似乎無形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一直在暗中干預。

一時間,自己還是難以接受父王就是異屍的始作俑者和罪魁禍首的事。

千秋殿大劫前自己又有多久沒叨陪鯉對,見過那個曾經寬仁的父親了?

自己對父親充滿了崇敬和信任,但紀靈末年,朝政腐敗,民不聊生卻是不爭的事實。隆基候“復仇除奸”到底是奪權之措,還是正義之舉?

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

惜朝遠在大漠的朔然,竟歷經瞭如此變數,而他做的一切似乎也只是爲了活下去……

誰又有怪罪別人的權利?

如此一來,與其說是月支選擇了惜朝,不如說是惜朝自己爲命運做出了抉擇,只是這份抉擇充滿了淒涼和悲憤。

在他做出選擇那一刻,內心是經歷過多少波瀾和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