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埂站在中軍大帳門口，看着林通送蘇路出了大營，淚水突然間就迷濛了眼眶。
少年喪父。
父親的袍澤爲了給父親爭取撫卹，給自己爭取了一個加入軍伍的名額，憑着那名額，自家就能領到一萬錢，一級勳銜的賞賜，一如今天這般。
何埂想到了那個淒冷的除夕下午，自己站了出來，爲了讓母親和弟妹能活下去，自己答應了父親的袍澤，頂着那個名額，當兵。
穿上大了一號的軍袍，戴着幾乎遮住眼睛的兜鍪，領了分發下來的賞錢跟糧食，自己冒着風雪走了十五里路趕回村子，把糧食跟錢墩在桌子上。
母親用自己領來的那些糧食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蒸饅頭，面片兒湯，炸果子，看着弟妹吃的油光滿面的臉頰，何埂感覺幸福極了。
從那以後，自己走上了當兵吃餉的路。
靠着父親袍澤的照顧，自己一路升遷，最後又娶了張家的閨女，雖然跟張貴妃本家的關係有點遠，但是憑着張家的隨手照拂，自己積功升遷，終於到了讓張貴妃都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地步。
藉着張家的照拂，一步一步，終於到了宣府節度使的高位，成了朝廷的一方重臣，家裡，再也不會缺少吃的。
但是想到那個除夕，何埂心頭依舊有些哽咽。
轉身吩咐了賬內的一衆主事：“這次撫卹聽從蘇侯爺安排，侯爺的命令，就是我何埂的命令。”
後面進了營帳的林通眼中閃過一道光芒，看向何埂的目光裡滿是好奇，這樣損耗錢糧的行爲，何埂能同意本就讓自己奇怪，現在還把權利完全下放給蘇路，他是一點兒好處也不想留給自己了。
……
第二天，蘇路起來的時候，天色剛矇矇亮。
張魯帶着李坤蘇平趙胖子跟鄭開已經到了，新組建的左路軍已經在城外紮營，組成一軍，行營也把物資和銀兩都批到了蘇路軍中。
一隊衛軍推了兩輛大車跟在後面，張魯指着大車上的軍務冊子說了。
“侯爺，這是陣亡將士的名冊，後面那些是能尋到的信物，咱們什麼時候去分發撫卹？”
蘇路拿起冊子看了一眼，“雖然大半將士都是來自本地，但是也有些是外鄉之地，你去找找，看看本營有沒有這些弟兄的同鄉，他們願不願意把這些撫卹銀子送回去，我批他們假期。”
鄭開立即開口說了：“他們肯定願意，侯爺。”
蘇路翻開另外一份冊子，繼續說着了：“那就選人，一地最少選五人，我會行文當地衙門，讓他們配合運送，避免出現黑吃黑的情況。”
張魯點了點頭，“將軍考慮的是，我這就去選人。”
“且慢。”
李坤攔住了張魯，笑眯眯的說着：“我看這事兒就不勞煩都督了，我們三個去就行了，鄭開那兒，大半都是本地的，用不上外鄉的衛軍送回去。”
張魯臉色一變。
蘇路翻冊子的動作不停，隨即開口說着：“李坤說的不錯，張魯你新任都督，還不熟悉，先跟我我分發本地的吧。”
三人躬身應是，轉身領兵去了。
張魯看了三人的背影一眼，訕訕的迴轉，笑呵呵的說了：“行，那我就跟着都督分發本地陣亡將士的撫卹了。”
蘇路放下冊子，吩咐鄭開說了：“北陽城內的，我領着張都督親自去送，城外的話，鄭開你還是按照本鄉人本鄉送的法子，最少要五到十個人，把撫卹跟糧食送上門去。”
“具體要不要什麼禮儀的話，行軍禮是肯定的，其餘的，可以讓軍士們按照他們各自的鄉俗來。”
鄭開點了點頭，正要去挑選軍士，旁邊三個衛軍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侯爺，俺們給您磕頭了。”
“侯爺，柱子這條命就賣給侯爺了。”
蘇路看了鄭開一眼，鄭開擡腿在跪地的幾個衛軍屁股上各踢了一腳，罵着說了。
“哭什麼哭，侯爺活的好好的呢。”
“領上幾十兩銀子，幾十斤糧食就哭成這樣，跟着侯爺，以後有的你們哭了。”
蘇格眼圈紅紅的從馬上翻身下來，扶起了跪地的衛軍，惱火的訓斥了鄭開。
“你踢他們幹什麼，他們是性情流露，尊重侯爺，感謝侯爺。”
“他們都是好衛軍，你再踢他們，小心我揍你。”
鄭開撇了撇嘴，訓斥幾個衛軍說了：“傻愣着幹什麼，不謝謝蘇侍衛，要不是她求情，老子今兒就讓你們三個窩軍營訓練去，休想參加給死難袍澤送錢的活兒。”
幾個衛軍討饒起來了。
“別啊，校尉，咱們聽你的。”
“我錯了，鄭哥，以後絕對不敢亂來了。”
“老鄭你敢不讓老子去，老子就找蘇侍衛告你的狀。”
蘇路一甩馬鞭，吩咐着說了：“好了，鄭開你去準備，張都督，走，咱們去，第一家是誰家，翊麾副尉曹傑，算了，這個不需要我去送。”
張魯愣了一下，這可是他專門爲蘇路挑選的，北陽望族，侯爺去送撫卹，說不定還能收了曹家的心，這樣的機會，侯爺怎麼就給扔了。
“陪戎副尉羅寧，城東五力巷。”
“走吧，張都督，咱們去這個羅寧家。”
隨着蘇路的話，一衆衛軍起行，趕往城東五力巷，去給羅寧家送撫卹。
五力巷內，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
蘇路趕到的時候，巷子裡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對着巷子裡傳出哭聲的人家指指點點。
“剋夫啊，娶錯了媳婦。”
“寧家的女人剋夫，妥妥的。”
“讓羅寧不信邪，這下完蛋了吧。”
蘇路坐在馬上，聽着這嘈雜的議論，臉色發白，看了後面的土墩兒跟小泥巴。
“站着幹什麼，沒看到你們死難的戰場上的袍澤亡妻被人欺負了嗎！”
蘇路的聲音很大，前面看熱鬧的人羣紛紛轉過頭來，看向蘇路一個一個滿是譏諷。
“呦，大頭兵給羅家出頭了。”
“不看看這是什麼地兒，給羅家出頭，找死。”
“咱們曹家怕過誰，就算是行營總管來了也得給我盤着。”
想要向前的土墩兒跟泥巴有些懵逼，臥槽，這些看熱鬧的混蛋這麼厲害的，連何埂大將軍都不怕。
張魯從馬上探過身來，壓低了聲音對蘇路說着：“侯爺息怒，這些都是曹家的人，不能輕動，曹家可是望族。”
蘇路冷冷的看了張魯一眼。
張魯麻溜的縮了回去，連連說着了：“侯爺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啥也沒說，啥也沒說。”
蘇路手一擺：“趕走，敢有反抗者，殺無赦。”
“這是我蘇路死難袍澤的遺孀，誰再敢嘲諷一句，別怪我蘇路不客氣。”
蘇路拔出了腰刀，刀尖指向站在馬頭前面的曹家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