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艙面積頗大,靠牆壁放着幾個火盆,雖然窗外大雪沸沸揚揚,艙內卻幾如暖春一般。
蘇路身穿緋色常袍,被架到了桌子旁邊坐下,李清坐在桌子一側,笑吟吟的看着他。
這次匆忙南下,是李清的主意。之所以要連夜搬走,就是爲了避開要上蘇路家提親的董成。
蘇宅門外,董成懵逼的看着緊閉的宅門,聽着院子裡喳喳的鳥鳴,他確信院子裡是無人的,空無一人。
蘇路竟然這麼快就走了!
董成有些懊惱,這特麼怎麼辦,答應了侄女要包辦她的婚事的,這下好了,新郎官跑了。
一朝入京城,這小子怕不是要被迷花了眼,再回來的時候,怎麼可能還會是未娶呦。
不行,我也要上京。
行營無戰事,老子也要上京。
說幹就幹,董成招呼了自己的親兵:“走,跟我上京。”
上京?
親兵都是懵逼的,那可是千里之遙,將軍一句話,這就要走了!
……
蘇路站在條案前,好一會兒沒有拿筆。
寫什麼好呢?
盜用商山早行本來就不好了,沒想到還被改了名字,實在是褻瀆前賢啊。
蘇路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商山早行四個字。
晨起動徵鐸,客行悲故鄉……
蘇路寫完了,把毛筆放下,笑眯眯的向外走去,怎麼看都是原來的名字好聽。
李清拿起宣紙,輕輕的讀了出來:“商山早行?”
清麗臉頰上滿是疑惑,“我們北陽周圍沒有叫商山的地方啊?”
一個女侍衛呀的一聲叫了出來,臉頰酡紅,聲音清脆:“公主,我家鄉有座山,就叫商山,我記得商山附近有處小鎮,有板橋,而且那裡是南北要衝,蘇爵爺肯定是去過那裡的。”
李清聞言瞪了女侍衛一眼:“蘇格你胡說什麼,怎麼可能會是你家的商山,蘇路明明是在我家書房裡寫的這首詩,肯定是北陽的某個地方叫商山。”
艙內議論紛紛,侍衛們跟公主各種據理力爭,搶奪着這首詩詞的歸屬地,因爲她們知道若是這詩詞真能歸屬自己的家鄉,那給家鄉會帶來不少好處,名氣是顯而易見的,地方官的政績都會因此而提高,某某大家曾來此地作詩一首。
商山,可能會因爲蘇路這一首詩,而名聲大噪,入了各處喜愛詩詞的高官權貴眼中,甚至是簡在帝心。
沒有理會身後爭論不休,蘇路出了中艙,扶住船舷,看着沸沸揚揚的雪花。
船已經過了洞庭,入了徒駭江,江岸兩側的土山都變成了白色,偶爾可見披着蓑衣的漁民坐在江岸上垂釣,在嚴寒中討着生活。
船行向前,兩側江岸也愈發顯的窄了,最近的地方,似乎都觸手可及了。
蘇路問着站在船尾的何午:“你不去侍候公主,站在這裡幹嗎呢?”
何午一臉的不爽,聞言指了指在船尾持着釣竿,披着蓑衣的老常:“看看,這孫子傷都沒好利索,就要釣魚,真不知道釣魚有什麼好的。”
船尾,沸沸揚揚的風雪裡,常遠戴着木色斗笠,披着黑色的蓑衣,坐在高凳上,正向遠處甩拉着釣竿。
聽到何午的抱怨,老常甩出釣竿,這纔回過頭來,一臉得意的說了:“老何你不懂垂釣的樂趣,自然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的,蘇路,你說,這釣魚有什麼好的。”
蘇路拍了拍船舷,“好處自然是有的,不是釣友怎麼能夠體會,有詩就是寫這個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山江雪。”
常遠懵逼的看着蘇路,嘴脣抖抖索索,連手裡的釣竿都握不住了,似乎不能相信,蘇路這就做了一首詩。
何午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突然轉過身,麻溜的竄進了船艙,聲音得意:“公主,公主,老奴給您賀喜了,蘇爵爺剛纔賦詩一首,短小精練,氣勢龐大恢弘。”
李清聞言驚喜的問了:“你背給我聽。”
何午臉上的笑容凍結了,他會背個屁,又不是過目不忘,蘇路剛纔讀了一遍,他哪裡記得住。
李清放下商山早行,就向艙外走去,這次必須要讓蘇路寫下這首詩,不能再跟商山早行一樣,被一羣丫頭們爭來爭去。
艙外,雪下的更加大了,老常正抓着蘇路的袖子,連釣竿落在江裡也不管了。
“不行,你得寫下來,給我當傳家寶,這可是大詩人的墨寶真跡,而且還是爲我寫的,必須是我的。”
剛出艙門的李清呆了,怎麼,這詩是給老常寫的?蘇路啊蘇路,你都沒有給我寫過一首詩,竟然就給老常寫了一首。
趙德謀說你對他有意思,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你竟然喜歡男人!
不行,不能讓這首詩落入老常手中,這就坐實了蘇路喜歡男人,這讓我以後還怎麼嫁給他。就算你喜歡男人,我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李清袍袖一拂,聲音不悅:“常遠,你怎麼知道這詩就是寫給你的,何午,你說是不是?”
何午算是李清的跟屁蟲,李清說天黑,何午就敢讓人閉眼。
聽到李清的話,何午眼珠子一轉,“是啊,剛纔我可是聽的真真的,蘇爵爺就是說賦詩一首,沒說給你老常賦詩一首啊。”
常遠呆愣愣的想了想,片刻之後,下巴一揚,聲音得意:“那我不管,反正是我第一聽到的,這詩就是我的。蘇路你必須寫下來,給我。”
李清走到蘇路旁邊,柔聲問了:“蘇路,你又寫了什麼詩,不如謄寫下來,讓大家都看看。”
蘇路指了指周圍,笑眯着眼說了:“江雪,你看,一路行來,千山之上不見鳥,萬條小路不見人,只有偶爾一兩個在江邊垂釣的漁翁,爲了生活,不辭辛勞,耐着嚴寒討生活。”
李清出身宮廷,不識人間疾苦,聞言奇怪的問了:“他們不種田的嗎?”
蘇路嗤笑一聲:“若是有田,誰又不會不種。”
李清驚訝的問着何午跟常遠:“朝廷不是有規矩,攤丁入畝,一丁三畝,他們怎麼會沒有田地?”
何午不敢說,對這種事兒,何午從來是不敢說的,太監不能議政,他就想安穩的做個太監。
常遠沒有這顧忌,他出身貧苦,入宮後本身從軍多年,苦寒中熬打出來的人,是有什麼說什麼。
“朝廷興盛百年,土地兼併已經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爲什麼北境戰事頻繁,卻依然有民願意在北境討生活,就是因爲北境的地沒有這些地主老財強買,能活的下去。”
李清臉色灰暗,聲音低沉:“好,蘇路你把這首詩寫出來,我拿給父皇,讓父皇也知道一下這民間的疾苦。”
蘇路搖了搖頭:“皇上未必不知道這些事。”
李清搖了搖頭:“父皇久居深宮,知道的,就是別人想讓他知道的,別人不想讓他知道的,他也無從知道。”
蘇路一臉懵逼,還有這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