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玄爲小喬之事離開了建業,大喬卻沒有跟去,她並不是眷念江東,吳老夫人去世,最後一個讓她牽掛的人也消失了,對建業她已沒有任何留念,而她唯一的女兒也在幾年前病逝,她便有了出家之念。
儘管她和劉璟已有了一段情緣,她心中也着實喜歡劉璟,不過若劉璟娶了她妹妹,她也一樣高興,至少姐妹之間,不用兩人都孤寡於終。
而且大喬心裡很清楚,就算劉璟想娶她,她也不可能象妹妹一樣再嫁了,十幾年的守寡生涯早已讓她習慣了獨自一人的平靜生活,她不希望再改變,也不希望任何人來打破自己的寧靜生活,如果是那樣,她寧可皈依佛門。
黃昏時分,大喬一個人坐在窗前靜思,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摒棄雜念,淡泊心志,尤其她與劉璟的一段情緣打破了她多年寧和的心境,她需要時間將這段情緣引發的俗念完全消泯,使她不再被凡塵之年所擾。
夕陽即將西下,餘暉灑在她臉上,美貌清雅的臉龐上彷彿抹上一層金色,使她顯得更加端莊祥和,這時,侍女鶯兒端茶進來,她不敢打擾夫人的靜思,放下茶和一張拜帖,準備悄悄退出房間。
這時,大喬已從靜思中醒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鶯兒,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問道:“有什麼事?”
“夫人,有客人想拜訪你,送來一份拜帖。”
大喬看見了小桌上的拜帖,她拾起看了看,落款是個叫鍾雪的人,看名字應該是女人,不過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她又問道:“這人想做什麼?”
“來人說,她是從巴蜀過來,奉命來拜訪夫人。”
大喬心中一動,便問道:“客人在哪裡?”
“回稟夫人,在外面客房,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大喬起身道:“帶我去見她。”
從‘巴蜀’、‘奉命’這兩個關鍵詞,大喬就隱隱感覺到,此人或許和劉璟有關,她來到客堂,見一名身材高大如男子般的白衣女子坐在堂上,不慌不忙地喝茶。
這名白衣女子似乎非常敏銳,聽見了動靜,一回頭,只見剛纔的侍女陪着一名年輕的夫人走來,她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大喬了。
白衣女子連忙起身行禮,“鍾雪參見夫人!”
大喬從後面看她的身材,還以爲是個男子,正面再細看,確實是一個年輕女子,見她年紀約二十出頭,長相姣好,眉眼之間英氣勃勃,頗爲精練,看得出還沒有成婚,便微微笑問道:“鍾姑娘是從巴蜀來嗎?”
鍾雪連忙道:“準確說,我是從長安來,奉漢王之令來見夫人。”
大喬點了點頭,果然和劉璟有關,她一擺手道:“請坐吧!”
兩人分賓主落座,大喬又笑問道:“鍾姑娘是幾時到建業?”
“我下午剛到!”
“下午剛到建業,就來見我,真是辛苦鍾姑娘了。”
鍾雪笑了笑道:“我其實是漢王府的女侍衛首領,負責保護內眷,這次漢王命我來建業,就是爲了護衛夫人前往長安。”
‘前往長安?
大喬淡淡笑了起來,“漢王認爲我會去長安嗎?”
鍾雪愣住了,她聽喬夫人的語氣,似乎不願意去長安,半晌才道:“殿下是考慮到夫人的安全問題,去長安比較安全。”
大喬搖了搖頭,“我在這裡很安全,請替我轉告漢王殿下,多謝他的關心,但我不打算去長安。”
“這夫人,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大喬見她一臉哀求,也不忍一口回絕她,便笑道:“好吧!我會再考慮考慮。”
鍾雪大喜,起身施禮道:“我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靜候夫人的好消息,夫人若找我,去城東的千里旅舍便可。”
大喬笑而不語,一直望着鶯兒送她出門,這才搖了搖頭,她不能再見劉璟,再見到劉璟,她的好容易才恢復的淡泊心境就毀了
一更時分,秣陵縣城內一片漆黑,家家戶戶都已休息,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人影,這時,兩個黑影從一條巷子裡悄然出來,他們動作敏捷,攀上大樹,一躍跳進了喬府院牆內。
大喬住在後宅東廂房,喬玄去了長安,整個後宅只有大喬和兩名侍女居住,另外還有幾名年邁的老僕住在外宅,東廂房有裡外兩間屋,大喬睡在裡屋,外屋則是她的貼身侍女鶯兒,另外還有一名侍女蝶兒住在西廂房。
大喬剛剛入睡,睡還不是很深,她感覺外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但她實在睜不開眼,似乎房間裡有人進來了,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將她猛然驚醒,才發現眼前竟站着一名黑影,離她是如此之近,她嚇得尖叫一聲,猛地坐起身,緊緊抱着被褥。
黑影轉身奔出外屋,動作疾快,就彷彿一陣風從眼前掠過,大喬驚恐萬分,心一陣陣亂跳,片刻,房宅裡安靜下來,她低聲喊道:“鶯兒!鶯兒!”
外面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動靜,大喬忽然想起剛纔的慘叫聲似乎就從外屋傳來,她心中更加害怕,又喊道:“蝶兒!你在嗎?”
這時外屋隱隱有光亮傳來,只聽侍女蝶兒在門外戰戰兢兢問道:“夫人,你沒事吧!”
大喬聽見侍女的聲音,心中的害怕才終於緩和一點,連忙道:“我沒事,你快看看鶯兒。”
外屋門開着,蝶兒端着一盞油燈哆哆嗦嗦走進屋子,這時,大喬也起身向外屋走去,蝶兒忽然嚇得尖叫一聲,手上油燈失手落地,油燈熄滅的一瞬間,大喬也看見了,侍女鶯兒躺在地上,身無寸縷,脖子全是鮮血,大喬眼前一黑,頓時暈倒過去。
但很快她便甦醒來,蝶兒將她扶起,兩人抱在一起,渾身瑟瑟發抖,大喬更是一陣陣害怕,那個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眼前,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極薄的內衣,難道他想對自己圖謀不軌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有人在外面大喊,“夫人!夫人!”
“砰!”一聲巨響,大門被撞開,緊接着是無數的腳步聲傳來,咔咔作響,“夫人,好像是士兵的軍靴聲。”蝶兒緊張地小聲道。
大喬連忙回屋穿上外裳,和蝶兒來到院子裡,經過外屋時,她不敢看鶯兒的慘象。
剛到院子裡,大羣士兵便奔了進來,爲首一名軍官,大喬認識他,是內防軍校尉王寧,負責建業城安全,偶然也會來秣陵縣,王寧上前施禮道:“卑職參見夫人?”
大喬指了指房內,顫抖着聲音道:“王將軍去看看,剛纔出事了。”
王寧一揮手,幾名士兵舉着火把進了房間,不多時,一名士兵出來對王寧低聲說了幾句,儘管他的聲音很小,但大喬還是聽到了兩個字,‘姦殺!’
她的心中一陣悲哀,淚水從眼中滾落,鶯兒從小跟着她,快十年了,卻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這時,十幾名士兵將住在外宅的四名老僕反綁着手押了進來,大喬一驚,連忙道:“王將軍,不會是他們所爲,快放了他們。”
王寧苦笑一聲,“我知道不是他們所爲!”他一揮手,“放了他們。”
大喬這纔有些醒悟過來,剛剛纔發生命案,王寧就率軍趕到了,這是怎麼回事?大喬心中疑惑起來。
王寧彷彿知道她的遺憾,嘆息一聲道:“卑職率軍夜巡縣城,剛纔聽見有更夫稟報,說看見有兩個黑影翻牆進了喬府,我擔心夫人有失,就急急趕了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讓夫人受驚了,是卑職之過也!”
說完,他跪下向大喬磕頭賠罪,大喬擺擺手,柔聲道:“將軍請起,這不怪將軍,將軍來得很及時,不知兩個惡賊抓住沒有?”
“啓稟夫人,卑職來晚一步,沒有能堵住兩個惡賊,不過夫人放心,卑職已派士兵去追趕了,保證一定能抓住他們!”
王寧又打量一圈宅子,搖搖頭道:“夫人,這裡太不安全了,一個小蟊賊就能潛入,夫人身份高貴,不能再住在這裡,懇請夫人回宮,應由宮中侍衛保護夫人安全。”
大喬一怔,她凝思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住在這裡已有幾個月了,鄰里和睦,從無盜賊光臨,今晚只是偶然事件,我看暫時就不用去建業宮了。”
其實大喬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既然知道她身份高貴,爲什麼不怕幾個侍衛在府宅周圍巡視,居然讓惡賊潛入府,害死了她的貼身侍女,這纔是王寧應該做的事,而不是勸她去建業宮,那裡是孫權和他妻妾們的住處,與她何干?
但大喬不願麻煩別人,也不願過於特殊,她便沒有說出這番話,只是淡淡拒絕了王寧的勸說,王寧也有些着急,今天是最好的機會,如果再勸服不了大喬,那大喬就再也不會回建業宮,明天他怎麼向吳侯交代?
王寧心中着急,又勸道:“惡賊目標一定是夫人,他們今晚沒有得手,必然不會甘心,一定還會尋找機會再來,那時夫人怎麼辦?還是請夫人跟卑職先去宮內暫避,等安全後再回來不遲。”
大喬是一個極爲聰穎之人,她感覺王寧對抓惡賊並不熱心,甚至他還沒有進屋去查看一下,而且一口咬定惡賊是衝她而來,只是在拼命勸說自己去建業宮,大喬心中有了一點疑心。
她淡淡道:“剛纔將軍還告訴我,已經派士兵去追惡賊了,還保證一定能抓住,可是現在怎麼又說惡賊還會回來?而且官兵都已經來過了,將軍覺得兩個惡賊會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王寧一下子怔住了,他才發現忙中出錯,話中自相矛盾了,他心中有點慌亂,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擔心士兵追不上他們,剛纔只是安慰夫人,其實我沒有半點把握。”
大喬點點頭,“那就等追擊士兵們回來後再說吧!”
片刻,一名軍官匆匆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啓稟將軍,弟兄們沒有能追上兩名黑衣盜賊,被他們跑掉了。”
“黑衣盜賊?”大喬疑惑地問道:“你看見他們了嗎?”
“這是更夫看見了他們,我們沒有看見,只是聽更夫描述,才知道是黑衣人。”
這名軍官強調黑衣人,又說沒有見過,便令大喬更加疑心了,明明沒有親眼見到的東西,怎麼會肯定地說出來,況且現在是一更時分,城門早已關閉,兩個惡賊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翻城而出,必然還在城內,怎麼會追不到?
更重要是,王寧來得太快了,她們還沒有從驚嚇中清醒,他們便撞門而入,這種情況下,應該能堵住兩個惡賊,而且他們一定看到了惡賊,纔會有方向去追,否則,他們怎麼知道惡賊已逃走,而不是躲藏在府宅內?可這會兒又說他們沒有看見惡賊,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大喬心中有了疑心,又不露聲色問道:“既然更夫看見了惡賊,能否讓我問問更夫,我認識這裡的更夫,名叫張老實,我想問問清楚,王將軍能把他帶來嗎?”
王寧哪裡有什麼更夫,是他順口編出的謊言,他就在附近巡邏,等心腹報告黑衣人出來,他便立刻率軍趕來,根本與更夫無關。
但如果沒有更夫發現,王寧又無法解釋自己爲何會及時出現,所以更夫的舉報就合情合理了,他自認爲天衣無縫,只是他沒想到大喬居然要見更夫?一下子點中了他的要害。
他頓時心慌意亂,吱吱嗚嗚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忽然轉身,厲聲吩咐左右道:“去把更夫張老實帶上來,快去!”
幾名心腹眼中都一片茫然,讓他們去哪裡找?這時,一名心腹小心地提醒道:“將軍,你不是說,讓張老實先回家嗎?但他家在哪裡,弟兄們都不知道!”
王寧連忙順着心腹士兵的話,對大喬笑道:“看我糊塗了,我讓張老實先回去了,卻不知他在哪裡?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他,一定給夫人一個交代,還是先請夫人隨我回宮,以保證夫人的安全。”
大喬心中一陣冷笑,把更夫放回家了,連自己的幾個老僕都要抓,他們會把唯一的目擊證人放掉?還居然敢說找不到他家,真荒謬絕倫。
更重要是,她根本不知道更夫叫什麼名字,更沒有見過,只是她隨口編一個張老實的名字,他們居然真把更夫叫做張老實,可見他們謊話連篇,根本就沒有什麼更夫發現黑衣人。
現在大喬已經能肯定,這兩個黑衣惡賊一定和王寧有關,再聯想到王寧一個勁催促自己去建業宮,霎時間,大喬忽然明白了一切,她心中頓時憤恨之極,堂堂的吳侯,爲了得到自己,居然有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還將自己貼身侍女用最卑劣的方式害死,就是爲了恐嚇自己去他的後宮。
大喬當然知道,一旦他進了建業宮,她便再也沒有出頭之日,從此成爲孫權的玩物,大喬心敏聰慧,她又害怕孫權恐嚇不成,再用強行手段將自己綁架去建業宮,也一樣無人知道,剛纔王寧說惡賊還會再來,估計他們就準備用這個更卑劣的手段了,將自己悄悄綁架。
想到後果嚴重,大喬心念急轉,便道:“好吧!我就聽王將軍之勸,去建業宮暫避,不過我會在天亮後再去,這麼半夜三更去建業宮,讓人看見會生閒話,對吳侯名聲不利,明日天亮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