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萍看着那人涕淚橫流的臉,不由得道:“好生可憐……”
鬱藍奇怪地看桑若萍一眼,彷彿不明白她爲什麼會相信那人,只淡淡道:“好演技。”
這動靜驚動不少人,書房外很快圍了一圈的人。很快,書房的門開了,卻是之前那個下人,他看也沒看地上的書生,大聲念道:“豎子無禮!此園本官已然全面封鎖,如今連只蒼蠅都進不來,怎麼可能有什麼飛鴿傳書!你爲了一時之利,居然詛咒高堂,不忠不孝,枉爲人子!哀兵之策過分使用只會降低士氣,實乃官場大忌!罰你面壁思過至明日午時!”
地上的書生被訓斥得面如土色,兩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侍衛將他給拖走了。那下人繼續昂着頭平板地背出左相的話:“就算是家人之事爲實,本官也會留你們到戌時以後,莫再打這蠢主意了!”
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此間陸續有人以各種理由來求左相放離開,卻一一被識破拒絕。鬱藍看戲看得開心,並不怎麼在意離開,梅夫婦卻顯得有些焦急起來。他們倆養有一女,此次遠道而來便託付給一位延都友人,說好過一會兒去接的,按以前詩典的規矩現在早該散會了,但今天太例外了,他們有些擔心女兒那邊會不會出問題。左相在此,誰也不敢硬闖。
鬱藍聽到他們的傾訴,心裡一動,正想說什麼,卻見一羣人神色慌張地跑過來,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後院走水了!”向他們來時的地方看去,果然濃煙滾滾的模樣。那些書生大喊起來:“快跑吧!馬上燒過來了!”“是啊,左相大人,別管什麼題目了,性命要緊啊!”
聞訊而來的圍觀之人,聽到這番話,再看那些人臉上驚惶的神色,不由得都感到心慌起來,作勢要跑。這下連梅先生都被說動了,拉着自己夫人的手就要逃命,鬱藍卻一手攔住他們:“不用急,等左相大人判定。”
梅先生很不淡定:“都要燒到這裡了還等左相大人說什麼?”
鬱藍還沒回答,卻聽書房再次打開,下人昂首挺胸站在那裡道:“諸位!很不錯,會以人數造聲勢了,三人成虎運用夠巧妙!只是你們顯然忘了一點,本官既然能將這園子看的蒼蠅難入,又怎麼會不知道哪裡起火呢?只是一股煙霧而已。莫要小看對手,你們晚點再走罷。”
書生們像霜打了的茄子,再次陷入了萎靡之中,但那下人顯然沒講完,又道:“提出此建議那小子,詩典過後來宰相府一趟。”
衆人中一個書生明顯一愣,然後大喜,叩拜歡呼:“謝左相大人賞識!”其他人頓時都對他露出羨慕嫉妒的表情。雖然沒能完成題目,但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梅夫婦看到這情形才明白自己也被愚弄了,對出主意那人又氣又敬,正想說點什麼,卻見鬱藍忽然起身,徑直向書房走去。夫婦倆面面相覷,卻不知道她能不能完成題目。
霜凜仙子要上陣了,自然圍觀羣衆更多了,都想知道這位今天已經給了他們無數驚喜的女子,還能創造什麼奇蹟出來。誰也沒發覺自己下意識便認爲鬱藍能做到,她的地位不經意之間竟然已經高到了大師級的層次。
鬱藍走到那下人面前,只低
聲對他說了一句話:“跟左相大人說,我想跟他談談二月十七的事。”下人回到書房,很快出來,恭敬地對鬱藍道,“夫人請進。”
仙子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圍觀的士子們皆是一種驚喜又在預料之中的表情,陳夫人果然不同凡響,一句話竟然直接獲得與左相面對面的機會!當然也有人潑冷水,說其實是鬱藍的將軍夫人身份在起作用罷了。
然而,事情似乎有點超過預料範圍了。鬱藍剛進去沒一會兒,屋子裡忽然傳出壓低的激烈的爭吵聲。彷彿爲了掩飾聲音,那傻不愣登的下人不知從哪兒弄了一面鑼,在外面敲個不停,只能讓人聽到裡面爭吵,卻應不清半個字。
若是有人聽到裡面議論的話題,此刻一定會當即被嚇破膽子。
“若有信心使得天下百姓民心所向,千里疆土長治久安,又怎會被一無憑無據鬼神之說所迷惑!”
“玄隱大師所出聖言,又怎是你這等黃毛丫頭可妄加議論的!”
“敢說就敢有人懷疑,誰生下來就是聖人的?如今爲了一個虛無的妖女,要讓無數無辜女嬰陪葬,這不是妖言惑衆是什麼!佛家講求仁愛,那什麼玄隱,恐怕不是聖僧,而是妖僧!”
“妖言惑衆的不是大師,是你!莫要再強詞奪理,你這話若有半個字泄露出來,必定是個五馬分屍的下場。本官看你才學非凡才一再容忍,勿過線!你一介女流,說的話能有幾分用處!”
“我說話沒用?哼,你可知古人有云: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你、你竟敢威脅本官?!”
“我可沒指名哪二人!”
“你、你、你大逆不道!罪可當誅!明日本官便上奏參你一本!來人!來人!”
殷左漁老人的手指都在顫抖,嘈雜的鑼聲中,那下人總算被喚了回來。左相大人指着一旁扔一臉冷豔高貴的鬱藍,咬着牙道:“把這不知好歹的丫頭,給本官拖出去!不許她在沁雪園撒野!”
“切,誰稀罕你這破院子,要不是有人求我,鬼才願意來呢。”鬱藍火上澆油,轉身對趕來的侍衛道,“我去跟朋友道個別。”
左相大人抓狂地大吼:“道什麼別!同黨全都一起趕出去!”
侍衛們顯然不敢綁將軍夫人,就那麼圍着,順便找來她口中的“同黨”梅夫婦,一起看着離開了。梅夫婦皆是儒雅平和之人,何時遇到過這種情形,一路上都顯得十分不安,卻半句話也不敢說。
直到跨出了園子的門,桑若萍才小聲問鬱藍:“妹妹……怎麼去得罪左相大人了?”
鬱藍笑着對她搖搖頭,然後轉身對那侍衛道:“回去跟你們左相大人說,戌時以前,在他的允許下,我和梅家夫婦--成功出園了。”
到了這個時候,梅夫婦才反應過來,看向鬱藍的目光頓時哭笑不得又驚又喜。竟然想出這種古靈精怪的法子,不愧是霜凜仙子!這次是真的所有人都被她給矇住了!
聽到侍衛傳話,左相大人坐在藤椅上,愣了許久,終於露出了笑容,頗爲親切地罵了一聲:“這死丫頭!”想到之前
的對話,他揉揉自己的腦袋,喃喃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這麼容易就被小輩都下套了。不過啊……國師大人,果然沒有預言錯。此女前途不可限量……”那番話,的確是太過了,不過能有這種膽識,也算一種本領吧?
鬱藍沒有再回沁雪園,而是直接和湯圓一起回府裡去了,背影瀟灑得讓人咂舌。沒多久,她在錦繡詩典的這番大出風頭便傳遍了延都的大街小巷,傳遍了凡是有文人的地方,甚至遠播大延之外。
皇帝那邊見陳折戟的老婆這樣在文壇大放光芒,本來還擔心她會因此和左相搭上線,導致驃騎大將軍和左相聯合,勢力威脅皇位,卻聽說沁雪園那次她與殷左漁大吵一架,關係極其惡劣。皇帝這才放下心裡,甚至對陳折戟更添幾分信任。
接下來整座延都再次掀起了一股拜訪將軍夫人的浪潮,可惜陳折戟這座凶神鎮宅,鬱藍始終對他人避而不見,到後來就連她那看不對眼的大姐顏丹青都找上門來求詩。鬱藍手底下的罌粟少女們此刻已經到延都,她每天就是監督和訓練這羣女孩子,並且安排好一切後續,哪怕有一天自己再次遇到意外失去全部匆忙逃離,罌粟們也能沿着鏈子繼續她們的生活。
早在出走那次她手上剩下的陳折戟那邊的人已經不多,這段時間清理了一番,成功建立了獨屬於自己的完整系統。要說錦繡詩典的好處真是說不盡道不完,名氣大了,鬱藍搜尋收服人才不知方便多少倍。
這樣一直忙活了十來天,春狩終於開始了,定的時間和國師所言無差,四月初六。
春狩與秋獵不同,動物們大多正是交配繁衍的時候,不宜大肆殺戮,所以只是象徵性在山頭環繞一圈,至多殺幾頭睡醒的熊之類,以表現皇帝身強體壯,武藝高強,無上威嚴爲天下之主。
蒼鹿山是延都附近最高大雄偉的的山,不過此地爲平原,整體山勢並不艱險,只有最高峰處才顯得巍峨陡峭。遠遠望去黛綠的山峰,滿山蔥鬱的樹木與湛藍遼闊的天空,峰上雲霧繚繞,山徑蜿蜒曲折,縹緲的幾縷雲恰好構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畫。
等漸漸上了山腰,山林雲消霧散,滿山蒼翠,整個延都包括皇城盡收眼底,漫長而寬闊的延河映入眼簾,靜靜流淌的河水在陽光下反射粼粼的光。
此刻鬱藍一身輕薄騎裝,長髮紮成高高的馬尾,胸口給貼着陳折戟定做好的護身符,手上一對牛皮手套,腳蹬黑色長靴,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參加春狩的除了皇帝和皇子,都是二品以上大臣以及大臣的嫡子,前來的女性家眷不少,但跟着上山的只有朝雲公主和鬱藍兩個。
陳折戟請求讓鬱藍參加春狩時,皇帝幾乎沒有片刻的遲疑便答應了,說是早就想見見這聞名天下的才女,反正朝雲每年都會參加,多一個伴兒也不算失了禮法。陳折戟面上未置一詞,心裡卻隱隱有些困惑和懷疑。
他並不完全相信國師,更不會全心依賴皇帝,這個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從不把性命交到別人手裡。所以他很謹慎,逼鬱藍答應決不能離開他的視線。鬱藍這個時候並不反感他的霸道,安撫性地答應了幾句便跟朝雲公主聊天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