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老人直勾勾盯着鬱藍,看着她將雞塊和蔥薑蒜等佐料丟進鍋裡開始翻炒。
鬱藍忽然想起前世見過有部電視劇裡的情節,不由得笑道:“鳳凰臺上鳳凰遊。”
春茗老人捋着鬍鬚重複一遍:“鳳凰臺上鳳凰遊……好名字!”說着他就去掀一旁的小雞燉蘑菇,問,“這個又是什麼?還有蘑菇嗯?”
鬱藍面不改色向鍋中加入水,一邊答道:“西塞山前白鷺飛。”
老人彷彿覺得甚妙,撫掌而笑:“不錯不錯!”又指向盤子裡的煎魚,“這個呢?什麼名字?”
鬱藍開始加料酒和鹽:“桃花流水鱖魚肥。”
“起得妙!起得妙!”春茗老人大笑着,伸手翻了雙筷子,夾起一筷青菜,含糊不清地道:“那這道又叫什麼?”
鬱藍斜睨他一眼,把青色果實塊倒了進去,平板着聲音答道:“炒青菜。”
春茗老人愣了一下,嚥下青菜,蹙起白色長眉:“爲什麼這道沒有名字?”
鬱藍露出個極其溫柔恬淡的笑容,對他道:“在你沒吃之前,它叫天街小雨潤如酥,現在呢,它可以叫‘草色遙看近卻無’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個多月,鬱藍漸漸弄清楚了這裡的地理位置。
這裡的確是蒼鹿山懸崖底下,只是位置很巧妙,一大片全是毒蟲猛獸的叢林將老人住的世外桃源與山腳村莊隔開。那林子之危險據說幾個武林高手加上最好的獵戶也無法深入,只能在邊緣徘徊。春茗老人不知用什麼法子走出森林,每月偶爾帶着珍貴的藥材去向村莊換點生活必須品。
鬱藍十分好奇,既然別人都過不來,難道這所精緻漂亮的小園是春茗那老頭子自己獨立完成的?他花了多長時間,要費多少心力?就算再老當益壯,想必也是個大工程吧。
晚上吃過飯,春茗老人早早地歇息了。鬱藍洗過碗,整理好一切,很自然地來到了西邊的小屋,推門而入。
“說起來,你還沒吃過我做的東西吧,”她小聲道,她的笑容溫柔而靜謐,彷彿正依靠着自己最心愛的人,漂亮的雙眸中是濃濃的化不開的春水,“第一次竟然給了那死老頭,你知道了是不是又要醋意大發了,折戟?”
臨睡前依然是和陳折戟的心靈對話,鬱藍坐在藥缸旁,一手用藤條編織着籮筐,一邊低低唸叨:“快醒過來吧,我做的那些吃的,也想讓你嚐嚐呢。”她的手指因爲頻繁做家務已經不復過去的嫩白如蔥尖,變得粗糙許多,上面更是因爲打獵、編織、炒菜等原因增添了許多細小的傷痕。
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冷豔矜持的女子,現在的她粗布裙木荊釵,不施粉黛,成日勞作。但奇怪的是,那些辛苦的勞作並沒有完全抹去她的銳氣,並沒有讓她和許多農家婦人一樣眼神變得渾濁、麻木,反而似乎因爲這些劫難,純淨的玉質拋去了慾望的雜質,變得愈加清明,愈加透亮。
這優美如畫的山水,這返璞歸真的生活,就像氤氳着無盡的靈氣,正在褪去她身上最後的污垢,讓她在悄無聲息之中發生一場如蝶出蛹的蛻變。
此刻的被泡在藥
缸中的男人,看起來也比過去好了許多。之前殘損的肌體已經有了大致輪廓,整個人不再那麼猙獰可怖,雖然疤痕還在,有些地方還是腐爛的狀態,但這程度已經讓鬱藍感覺非常地開心了。起碼她已經能夠確定,春茗老人不是在忽悠她,他是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葉初雪那個人妖國師,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此刻鬱藍纔有心思回憶當初那驚險可怕的一幕,“總覺得好像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對年幼的顏丹歌下預言,延遲來自蓮華寺的信件,引誘咱們上山,忽然對皇帝告密……對了,最奇怪的是,你變成這樣,我卻像沒事人一樣,”她想起那天在胸口碎裂成屑的護身符,“難道是那朵小花保了我一命?那他爲什麼不給你?”
她咬脣,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擡眼看看還緊閉雙目的陳折戟,她忍不住忽然笑道:“陳大將軍,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像我看過的一部電視劇--你肯定不知道什麼是電視劇,電視劇呢,就是一羣人在電視裡演戲,那什麼又是電視呢?唉跑遠了,我剛剛在說什麼來着?嗯你很像一個人……你想知道他是誰嗎?哈哈你一定猜不到!”
手指又被藤條上的細刺蟄到,鬱藍擡手在昏暗的燈光小心將其摘下,她發現自己的視力似乎在漸漸下降,這不是好苗頭,這裡沒有近視鏡,難道她以後會變成睜眼瞎嗎。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嘴上她卻還在絮絮叨叨地繼續:“那個人啊,叫做燕南天。他也是像你這樣,曾經一世英雄,後來卻只能呆在罐子裡,還被小孩叫傻子……我也叫你傻子吧,傻子,你怎麼不快醒過來呢?”
燕南天最後醒了,但是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鬱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十年,在這裡的生活和曾經最艱難的時候比也不算太辛苦,但她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忍受了。她寂寞地要命,也怕得要命,怕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最後會得到春茗老人一句“無能爲力”。
“明明活着的時候沒給過你什麼好臉色,等你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的時候反而在這裡柔情蜜意,哈哈,我是不是有點奇怪。等你醒來發現,一定會得瑟得很吧。”鬱藍說着說着,聲音變得酸澀,“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趕快醒過來吧,陳折戟。”
“不知道外面現在怎麼樣了。”提着編好的筐子走出去關上門時,鬱藍自言自語道。
驃騎大將軍和夫人春狩之日齊齊腸斷懸崖之底,不知道皇帝會給個什麼理由宣告世人。乾脆扣頂謀反的帽子,還是當做殉情掩飾過去?怎麼看都是前者比較靠譜呢。
就在鬱藍以爲日子就要這樣無聊而有秩序地過去時,某一日,春茗老人在飯桌上,含着飯忽然低低問她一句:“丫頭,你想不想學點東西?”
往常這老頭子要是這麼邊吃飯邊說話,鬱藍一定毫不客氣地讓他閉嘴,但今天,鬱藍只是放慢了動作,不動聲色地問:“學什麼?”
春茗老人筷子在碗邊輕敲,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他抖着腿數道:“天文地理,奇門陣法,占星卜算,醫藥蠱毒,琴棋書畫,刀槍劍戟……隨便你想學哪一樣。”說着他豎起一根手指,“只能一樣!”
“你怎麼
忽然想開願意教我的?”比起那些,鬱藍更好奇這個,“而且我又怎麼知道,你教的不是邪門歪道自己胡亂謅的呢。”
春茗老人冷哼一聲:“你這幾天心不在焉,以爲老頭子我看不出來嗎?再這樣下去,飯越來越難吃了!至於邪門歪道……”他眯起眼睛,眼角皺紋堆積在一起,“就算是老頭子我隨口瞎說的,那也是要抄錄下來細細研究的聖人之言!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想懷疑我?”
鬱藍摸摸鼻子,知道自己的確狀態不好,做飯也有些敷衍,沒想到直接打到老頭子完全死穴,居然莫名給了她個福利,想了想她問道:“那大師,你覺得我學什麼好?”
春茗老人擺擺手,嫌棄地道:“叫什麼大師,掉價!”他像是有些不自然,直着脖子低低問:“那個人把你們弄下來,就沒提醒你跟我學什麼?”
“那個人?”鬱藍迷茫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人妖國師?”
“人妖?”春茗老人眼中劃過一抹錯愕,很快轉化爲狂笑,“哈哈哈哈人妖國師!哈哈哈哈……姓葉的!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太對了!”他直接開始拍桌子,笑得人差點鑽到桌子低下去,“哈哈哈名副其實!”
鬱藍無語,看着笑得不成樣子的老頭:“有這麼誇張嗎?”
春茗老人從桌子底下爬上來坐好,咳嗽了兩聲,恢復嚴肅的表情道:“還行,就是很多年不見你這麼心思通透的女娃了,有點失態、失態哈哈哈……”
鬱藍簡直對這老頭沒撤,只好自顧自開始講述:“我和折戟是被他陷害弄下來的,之前沒怎麼交流過,他也沒提起過你。”
“哼,”春茗老人冷哼一聲,諷刺道,“他這是怕我聽說他的名字見死不救,所以特意讓你們演了一場苦肉計麼。”
鬱藍越聽越覺得其中過節必定很深,好奇問道:“你們以前是朋友?”
“國師大人,老頭子我哪裡敢高攀!”春茗老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他瞥向鬱藍,“不過也好,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本事總要留給徒弟的。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向天發下毒誓,絕不會將所學說與姓葉的聽!否則斷子絕孫,並且痛失所愛,渾身潰爛而死!”
前世的人發誓像買菜一樣,並沒什麼敬畏之意,而且鬱藍覺得自己出去以後也不可能和那個害陳折戟摔碎成肉泥的傢伙和諧相處,便照着他說的發了一遍誓。
春茗老人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重重咳嗽兩聲,裝模作樣地道:“那麼,明天也算是黃道吉日,你備一桌好酒好菜,咱們舉辦個拜……拜師宴!至少八菜一湯!”他用手指打出個八的手勢,認真叮囑道,“此事不可馬虎!”
鬱藍哭笑不得地看着這饞嘴的老人,無奈地點點頭:“好好好,徒兒知道了。”
晚上例行的和植物人陳折戟對話,鬱藍撐着下巴道:“親愛的折戟大將軍,今天那死老頭……嗯,我現在應該叫他老師了,我要跟他學點東西,你說學什麼好呢?琴棋書畫先排除,醫藥蠱毒我挺有興趣的,以前我懂一點,但這裡很多東西跟我在的世界不同,學一學也是有用的。但是感覺……還可以選更好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