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天一夜

上林苑?

江蘺聽了楚遇的話,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話,她的眼神依然是清凌凌,但是手心裡卻只剩下一把汗。

楚遇伸手撫上她的眉角,那手指此時才顯出幾分涼意,她的眉角在皇宮中爭鬥的時候微微擦破了點,他的手指無聲的落下,嘴脣動了動,卻最終什麼都說不出。

楚遇的目光落到她的脖子上,拉着她在牀上坐下,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個水晶瓶,道:“阿蘺,忍忍。”

江蘺沒有說話,楚遇已經伸手撥開她的髮絲,看着那些青紫的痕跡,眼神微微一壓,將手中的藥物慢慢的塗抹其上。

江蘺有太多的疑問,然而到了此刻,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該怎樣問?楚遇從這裡面顯示出來的種種,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會在段時間能夠做到的,或許早在數年之前就開始了,就算她問他,他去解釋,又該從何去解釋?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楚遇的手沒有停,開口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個素衣男子走了進來。

隔着重重的珠簾,兩人的身影被籠在那裡,他看不清楚,也不敢看,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那種溫柔的剪影,而裡面的人卻開口問道:“外面如何?”

這個聲音,好像不是老闆的……

進來的男人的念頭微微一閃,自從五年前開始,他就被指派到南國,用大量的金錢收購了上林苑,並且把原來的這個皇家園林打造成了貴族子弟玩樂的場地,無所不包,打探所有的消息。而每年有段時間,而給他錢財的老闆便會來到這裡,只要這裡的燈燃起,那麼就是自己前來彙報的時候。

但是,這聲音怎麼也不像那個所謂的老闆的,而且,老闆他也見過,如果能看一看便好了,萬一有人假裝來套取消息怎麼辦?

這一剎那的心思轉過,他微微猶豫,卻沒有回答。

楚遇的手指撫過江蘺的脖子,然後將她的髮絲挽起來,免得它碰到那些藥膏。

做完這些,他才注意到簾子外卻是一片寂靜,楚遇是什麼人,他這樣一站,卻不說話,楚遇就知道他在疑惑,於是拍了拍手,道:“宋寅,進來。”

他的聲音極輕,但是卻依然傳來出去,於是片刻之後,一箇中年男人就走了進來,上林苑的苑主見到那個中年男人,立馬道:“老闆。”

宋寅卻不管他,而是恭恭敬敬的半跪下,對着楚遇道:“您有什麼吩咐?”

上林苑主聽了這話,才發現自己剛纔那纔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聽聲音那麼年輕的一個青年,竟然可以讓宋寅這樣的人如此恭敬,因爲從和宋寅的接觸中,他知道這個宋寅簡直是一個經商天才,稍微一點撥,就能讓整個上林苑的收益再次增高一倍。但是他同時也知道,要保持一個度纔是極其困難的,既要擁有大量的錢財,而又不要讓朝廷生出滅了的心思,這纔是高招。

楚遇伸手拉起江蘺的手,將藥膏在自己的手指上微微一捻,慢慢的將清涼的藥膏輕輕的揉到江蘺的傷口上,然後重複了一下剛纔自己的問題:“外面如何?”

一模一樣的問題,這回他可不敢猶豫了,急忙道:“外面已經全城禁嚴,皇宮裡面的傳來的消息是南國來得九皇子等人刺殺了皇后,而他們受得是定安候的指使。現在,定安侯府已經被團團圍住,而定安候妃已經承認了這件事,說是定安候有異心,早就在準備着刺殺一事。不過,那麼多羽林衛,到現在卻沒有人進入定安候府。皇后喪事未起,但是這回正和帝卻急於爲龍寶鴿公主和大周的皇子完婚。”

江蘺在旁邊聽得一頓,這不過一夜的功夫,怎麼可能就成了現在這樣。皇后的黑鍋固然是他們背了,但是正和帝已經死了,怎麼可能再次發話?而且,對於龍寶鴿最後的狀態江蘺也是知道,已經完全被楚遇點了命穴,幾乎就是一個廢人,只能吊命而已,怎麼完婚?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江蘺頓時有幾分明白。

皇甫驚塵要藉助力量,還有什麼時候是比現在的死機更好的呢?恐怕現在不僅僅是藉助力量那麼簡單的事情了,而是要完全的控制住這份力量,然後運用這份力量。

而龍碧華呢?龍碧華的忽然倒戈又是如何?如果她就是爲了陷害定安候而來,那麼爲什麼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到了現在纔開始動手?她或許不知道正和帝已經死了的事實,可是這也完全不能構成她敢和定安候面對面的原因啊。正和帝在的時候她對定安候尚且懼怕,怎麼可能到了這個時候還敢做這些事?還有,在那個冷宮中造成的虛假死相,又是爲了什麼?

她的腦袋裡還是解不開的謎,有些東西越理越亂,最後嘈嘈雜雜揉成一團,她的心中竟然閃過一個十分奇怪的念頭,這和楚遇有關,這絕對和楚遇有關。

可是,如果和他有關,他爲何會將所有的好的局勢推到皇甫驚塵的手裡?!

而楚遇卻已經慢慢的將她的手放下,對着那上林苑主吩咐道:“退下吧。”

“是。”

那個上林苑主和宋寅同時回答,然後慢慢的退出去。

等到兩人退下之後,楚遇才道:“阿蘺,這一切,確實和我有關,但是還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現在這個時候我沒有辦法對你說清楚。”

江蘺的目光往窗外一瞥,糊了碧紗的窗戶外,天色已經漸漸的明瞭,然而明明一夜沒有睡,而且又在驚心動魄中走過,但是到了此刻,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楚遇站了起來,對着江蘺道:“阿蘺,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江蘺一把拉住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

楚遇看了看她,沉吟一會兒,便道:“好。”

楚遇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了兩件披風披上,然後又拿了兩張面具出來,道:“我們現在是上林苑那個苑主的親戚,你叫羅月,我叫羅陽。”

江蘺點了點頭,楚遇又拿了一頂帷帽給江蘺戴上,然後他自己拿了一斗笠,往自己的頭上一蓋,背微微一彎,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彎,他彷彿瞬間矮了不少,整個人的氣質頓時和剛纔天差地別起來,淹沒在人堆裡都找不出來。

上林苑極大,但是今日卻並非很熱鬧,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悽清,因爲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恐怕沒有人再敢到這等玩樂之地來花天酒地,騎馬射箭。

出了上林苑的時候才發現天上已經稍微下了點雨,楚遇將自己的斗篷一壓,然後從旁邊和江蘺一起轉入人羣,往定安候府走去。江蘺緊緊的跟在楚遇的身後,隨便一看,都可以聽到兵器交錯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有羽林衛在大街小巷中穿過,而此時,沒見過這等事情的百姓大多都悄悄的關了門,甚至連酒樓客棧也悉數打樣,熱鬧的容城,瞬間就歸爲寂靜。

但是這樣的寂靜也不至於沒有人,否則兩人的目標也太大了些,還是有不少大膽的看熱鬧的人,而現在,那些看熱鬧的人走得地方只有一個,定安侯府。

漸漸走近,定安侯府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兩人只能挑了一個看得見的位置,然後可以看清楚那邊的狀況。

天空只是模糊的露了點光亮,定安侯府門前掛着的兩個的大燈籠依然在亮着,而從門口的石獅子開始,羽林衛密密麻麻的碼了一條長龍,而領隊的,赫然是那個女人。

昨晚上因爲隔得遠了,所以江蘺並沒有太看清楚這個女人的模樣,但是現在倒是清楚了,那個女人提着一支槍,年紀看起來也有四十,但是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子強勁的氣,雖然年紀不小,風吹日曬,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她本身的俏麗,如果再年輕二十歲,一定是個美人。

江蘺正在打量他,那個女人卻彷彿有所感覺一樣,一雙眼睛利刃般的刺過來,江蘺下意識的就想收回自己的目光,然而楚遇的聲音卻在旁邊提醒道:“看着她。”

這個女人的感覺太過靈敏,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看過去,這樣反而不會引起她的疑心。

而果然,那個女人微微一掃,邊迅速的將自己的目光移開,然後看向定安候府內。

而此時,離兩人比較近的人已經開始談論起來。

一個人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到了現在也還沒動靜?”

“怎麼沒動靜?”另外一個人顯然在這出事故開始的時候就在這裡了,他急忙道,“剛纔來得時候才叫厲害,一羣人呼啦啦的往裡面衝,但是衝進去不一會兒,非但沒有看到定安候的身影,反倒一個個像是扔沙包一樣被扔了出來。”

“定安候竟然也被抓了啊。”一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方纔搖搖頭嘆息。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任你再厲害,到頭來也免不了這個結局。”另外一個人道。

“不是說定安候指使自己的女兒好女婿殺了皇帝嗎?”一個人奇異的問道。

“嘖嘖,你說,以定安候的身份,需要殺皇后幹什麼?別說殺皇后,便是殺皇帝也是沒有意思的事。都到了這份上,他如果想要天下當年就不會退下來了。”另一個人彷彿很明白的說。

一個人又道:“那麼定安候的女兒和那個楚國的九皇子呢?”

另外一個人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皇宮起了一場大火嗎?依我看,可能定安候的女兒和女婿都沒啦。”

“哦。”一個人恍然大悟,接着又問道,“那麼既然如此,爲何定安候不出來說幾句話呢?”

那個人這回只好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呢?這連個臉也不露,該不會是沒辦法露臉了吧。”

……

剩下的話江蘺也沒有細聽,最後的一句話卻是戳在江蘺的心窩上,她就算不知道定安候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供人懼怕,但是那件東西一定很有威懾力,否則那麼多年來就不會留下他的驚豔傳說。只要他出來一下,恐怕局勢又會有變化,那麼有可能是定安候確實出了問題。

其實回南國的時候江蘺接到的便是江衍病重的消息,但是開始的時候她對自己這個“父親”實在沒什麼感情,想要她像醫治楚遇那樣的心態是絕對沒有。而且在後來的接觸中,僅僅憑藉“望聞”二字,倒是看不出他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的,而自己也認爲這不過是他叫自己回來的藉口罷了。

她又想起龍碧華的倒戈誣陷,有沒有是這種可能。龍碧華嫁給定安候的目的和自己的母親容氏一樣,也是爲了那件東西。這麼多年自己被冷落,讓她認爲只要等下去,東西就是囊中之物。然而自己回來,她發現定安候的意願仍然是偏向她,而且定安候在這關頭又出了事,所以狗急了跳牆,想要憑藉這些事故來得到那件東西?

這樣一想,她便有了七分的肯定。

而楚遇卻只是站在旁邊看着,將目光移到了羽林衛的旁邊。

那裡,停着一輛馬車,車簾捲起來,露出裡面的人的半邊身影,一隻手拿着盞茶,一邊悠然的品着茶,只是不時擡起眼掃一眼周圍,然後再次恢復那種神態。

陳之虞。

雖然他沒有武功,但是這個男人厲害之處就在於他的智慧可以彌補他沒有武功的缺憾,而現在,他到底是何等身份都需要好好斟酌一下。

而現在,他慢慢的將自己的目光遠遠的擴展開,卻依然沒有找到樓西月的身影。他冒着被發現的危險出來,一方面固然是想看一看定安侯府的狀況,但是這些都在他預料之中,讓他擔心的樓西月。他讓樓西月去通知蘇柳,但是顯然蘇柳沒有趕到,否則就不會有江蘺的意外了。如果樓西月已經脫困了的話,按照他的性子,一定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看來還要分出一點時間去找樓西月。

只要樓西月不遇上那晚上和自己交手的人就可以,否則,凶多吉少。

他這樣想的時候,江蘺卻在那邊開口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楚遇微微側目看了一眼江蘺,道:“這是你母親的表妹,容月。”

江蘺微微一呆,她的母親還有妹妹?這麼多年,自己怎麼一點也不知道,而且她也從來沒有關注過自己。江蘺想想也不由自嘲的一笑,這世間便是有血緣關係又如何,不是每個人都要被血緣束縛的。

她這樣想着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人聲突然鼎沸了起來,而這個時候,一直沒有人的定安侯府,慢慢的走出一個人。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佝僂着身子,雙腿細的彷彿一根竹竿,被輕輕一戳就會斷成兩截。他的一張臉被皺紋擠着,只能微微眯着一雙眼,慢慢的跨了出來。

其實大多數人是沒有看過定安候的,因爲定安候二十年來幾乎就沒在大衆面前出現過,所以,當這個老人邁出來的時候,大家心裡都忍不住一陣失落,沒有想打傳說中的定安候竟然是這個樣子。

陳三走了出來,容月提了提馬的繮繩,然後對着陳三道:“你想怎樣?”

陳三的聲音嘶啞如枯葉:“如果想要踏進定安侯府,除非踩着我的屍體進去。”

容月將自己手中的長槍一橫,然後指了指身邊的幾個人,道:“去將這個人拿下。”

她的命令一說,那幾個人也走了出來,雖然心中對欺負這樣一個看着一吹就倒的老人頗爲無恥,但是現在職責所在,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三個人拿着手中的大刀,圍在陳三的周圍,相對看了一眼,然後一個橫劈,劃了過去,因爲看着是對付這樣一個老人,所以仨個人在心裡下意識的減了力道。

但饒是這樣,大刀也捲起了殺氣,瞬間對着陳三壓過去,陳三的寥寥的枯發在瞬間被吹飛起來,身上單薄的衣襟也彷彿要在瞬間撕裂。

楚遇卻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沒有在意,而是將目光看向陳之虞。

只有陳之虞,纔是他注意的人。

刀鋒至,陳三沒有絲毫的躲閃,那三把刀就那樣砍到了他的腿上,胳膊上。

衆人都在等着那肢體凌亂的血腥場面,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些刀落到他的身上,便再也下不去一分。

怎麼可能?!

現在沒有比那三個砍人的人更驚異的了,怎麼可能?!他們使勁將自己的刀往下面壓,可是無論如何的用力,陳三都是紋絲不動。

他們終於明白,這是個絕世高手。

但是他們明白的已經遲了,因爲下一秒,那個看起來搖搖欲墜一吹就倒的老人突然間擡腳,那乾瘦的腳以千鈞之力擡起,然後,一眨眼,等到人們回神的時候,已經看到三個人影在瞬間直直的飛出去!

“砰!”

“砰!”

“砰!”

非常清晰的三聲,然後三個人就像扔沙包一樣被砸在了羽林衛的隊伍中,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跪倒在地,頭磕在地上,以一種非常尊崇和卑微的姿勢。而他們跪着的地方,已經流了一地的鮮血。

三人已死。

在眨眼之間,陳三踢出了三腳,貫穿他們的肋骨和腿骨,這樣的力量和準確度,駭人聽聞。

陳三冷冷道:“竟敢在定安侯府出刀,爾等豎子。”

陳三依然站在那裡,神態姿勢和出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但是現在,遠遠近近都陷入了寂靜中,這個瞬間,他們似乎看到一位無可匹敵的猛將,以一敵百,無人可擋。

連容月的嘴角都僵了僵,她將自己手中的長槍揮起來,灌注自己的力氣,然後朝着陳三打下去。

陳三的身影不知道何時閃開,而容月的這一槍卻狠狠的落到地面,頓時,“咔嚓”一聲,石階頓時被拍碎,石渣在瞬間濺了起來,這樣的力度,誰又能不感到驚異呢?!一個女子有這樣的臂力,簡直是不可思議。

然而等到大家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陳三還是站在原地,和剛纔一模一樣的姿勢。

這下看來,這個人的功夫顯然還要比容月更高一籌。

容月看了,也不繼續出擊,她猛地將自己的長槍一插,然後“嘙”的一聲,長槍插入地面,道:“既然侯爺不出來,那麼小女便在這裡等着,等到侯爺肯出來的那一天。”

衆人也算是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定安候的一個護衛,而現在,只要有這個護衛在場,就沒有人能進入。

江蘺問道:“我父親怎麼了?”

楚遇道:“阿蘺,你父親的時日無多了。”

江蘺聽了,微微的晃神,卻也還是點了點頭,心裡面生出莫名的感覺來。

而現在,局面僵持了下來,沒有人動,人們又等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什麼變化,便漸漸的開始散開。

兩人留下來反而惹人眼,於是便也悄悄的轉回上林苑,楚遇對着江蘺道:“阿蘺,我要先離開幾天,你在上林苑好好的休息一會兒。”

江蘺看向楚遇,問道:“你要去哪兒?”

楚遇笑笑:“沒多遠,具體多遠我也不太清楚。”

江蘺默了一下,道:“那麼,早點回來。”

楚遇點了點頭,伸手在江蘺江蘺的手上握了一下,千言萬語要說,到了最後卻只能道:“等我。”

江蘺笑了笑,一天一夜的時間,她卻生出千萬種感觸,也不知道一天一夜之後,事情又要變成什麼樣。

楚遇說了這句話,卻還是盯着江蘺看了許久,兩人就這樣默默看着,隔着帷帽,楚遇的手從她的帷帽底下慢慢的探進去,然後按在她的下頜。

“阿蘺……”楚遇的聲音微低,突然俯身,隔着帷帽的一片紗印上她的脣,然後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騎上備好的馬,然後雙腿一夾,消失在江蘺的視野裡。

而江蘺卻只能呆呆的看着他騎着馬越來越遠,一瞬間心彷彿被掏空了一樣。

一天一夜,只有一天一夜的,他就回來。

江蘺這樣對自己說,然後放寬自己的心,等着。

她只要保護自己在這一天一夜之內安全就好了。

江蘺回到那間小閣樓裡,一整夜沒有睡覺,等到楚遇離開之後,她才覺得全身的睏意都襲了上來,便準備微微眯一下眼,卻沒有料到這一眯眼就到了晚上,她睜開眼睛將屋子裡的蠟燭點燃,不一會兒,就有人將飯菜送了過來。

江蘺現在雖然胃口不好,但是也吃了一碗飯和一碗湯,她本不是爲多餘的事情所累的。

吃完了飯菜之後,她便自己下了閣樓,而她一下樓,就立馬有兩個少女跟了上來,江蘺也知道,這大概也是楚遇安排的人,便也就隨他們。而上林苑主大概也知道吩咐,現在的江蘺就是他的遠方妹妹的女兒,身份路引全部是準備好了的。

上林苑極大,一眼看去燈火次第遠遠的看不到邊,上林苑的性質就和楚國王都的無邊風月居一樣,但是顯然論玩樂,還是上林苑更能滿足人的要求。而今晚,上林苑依然很蕭索,有客人也只有零星幾個。

江蘺現在的樣子也不怕有人認出她來,上林苑主見她走了出來,急忙打着笑臉上前,江蘺卻是從善如流的稱呼道:“舅舅。”

上林苑主微微一呆,瞬間便繼續笑了起來,問道:“吃得還合胃口?”

江蘺點了點頭,問道:“定安侯府的事情如何了?”

上林苑主道:“現在還在僵持之中,沒有人敢闖進去。”

江蘺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上林苑的小型獵場,問道;“今晚那裡有沒有人?”

上林苑主搖了搖頭,苦笑道:“那地方是貴族們玩得,這個時候,誰還敢來啊。”

江蘺便道:“我去那邊騎騎馬。”

上林苑主點了點頭,他能多說什麼嗎?

江蘺來到那個獵場,對着旁邊的一個女子道:“去把踏雪牽出來吧。”

那個女子點了點頭,然後走出去,不一會兒便牽了踏雪來,江蘺走上前,將它身上的馬鞍解下來,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把梳子,然後慢慢的梳着它的鬃毛。

踏雪也是十分的聽話,拿着它的腦袋輕輕的蹭着她,江蘺不時摸了摸它的頭,最後抱住它的脖子,心底裡竟然生出莫名的悵然,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悲傷,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

無痕現在在哪兒呢?

而就在這個時候,踏雪突然微微一掙,然後甩脫江蘺的手,向着黑暗處一陣小跑,江蘺跟過去,就看到踏雪的馬蹄一揚,然後將一個黑影給踢了出來,那個黑影發出一聲模糊的叫喊,踏雪想要上前再給那團黑影一蹄。

江蘺也看出來那個哈黑影是個人了,於是立馬喊住它:“踏雪!”

踏雪不情不願的停了下來,然後轉過馬脖子對着江蘺甩了一下尾巴。

江蘺走過去,看見那團黑影,卻只看到那個人影縮成一團,全身那件衣服已經髒亂的看不出本來面目了,那個人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腦袋,瑟縮着,頭上坑坑窪窪的結了疤,但是江蘺一眼看出卻不是生了癩子的緣故。

這是個女人。

江蘺猜想這可能這這幾天流離進來的乞丐女人,於是問道:“你要不要去洗洗澡?”

那個女人瑟縮的更厲害,卻是悶聲不吭,江蘺心中奇怪,再次大量,看到那頭上的疤痕的時候,突然間反應了過來,這個女人,大概就是江明櫻吧。

當日的火燒暈了她,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受了如何的打擊,但是現在看她這個樣子,恐怕神智有多少清楚都說不清了。

這世間的因果大概如此,沒有誰需要誰的憐憫。

江蘺知道了這是江明櫻,便不再管她,就算她現在生不如死,也不關她的事。

她對着踏雪招了招手,然後騎上踏雪,在小獵場內疾馳,她不時彎腰的取下路上的箭羽,“簌簌簌”的將箭放了出去,沒有目的,彷彿只是爲了宣泄。

當她在獵場內跑了十幾圈之後,才靜下心來,她久久的在馬上坐着,只等着天明,只要天明,楚遇就會回來。

夜色越深,空蕩蕩的小獵場內也更加的寒冷起來,頭上的汗消失了之後便覺出幾分冷意,江蘺從馬上下來,牽着踏雪往馬棚走去。

踏雪好不容易奔跑了一陣,顯然也是歡喜的很,對於它來說,只有更廣闊的奔跑,才能讓它感受到激情。

那兩個女子也跟在了江蘺的身後。

江蘺牽着馬走了不久,便看見前方一個黑影立在那裡,江蘺的眼微微一擡,便直接朝他走了過去。

江蘺牽着馬和那個人影擦肩而過,眼看就要轉過前方的一個庭院,那個清淡的聲音卻傳了過來。

“江小姐,一談如何?”

這樣直接的叫出了她易容過的臉,江蘺也停下了腳步,其實被陳之虞看到她在小獵場內射箭開始,大概就瞞不過這個聰明人了吧。

而當陳之虞的聲音出來之後,後面跟着的那兩個女子已經迅速的警覺起來,馬上擺好位置,只待陳之虞稍有動靜就立馬出手。

陳之虞毫無武功,此時恐怕就他一個人,想要殺了他也是可能的。

然而江蘺卻道:“準備好一壺茶,我和陳先生談一談。”

那兩個女子相對一看,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江蘺對陳之虞的印象並不壞,但是有皇甫驚塵在前,印象這些東西倒是真不好說。但是現在,他身無武功卻一個人前來,並沒有帶任何的人手,顯然是有所思。

上林苑裡面休憩的地方很多,兩人隨便撿了一個亭子坐下,一個女子守在那裡,而另外一個女子去提了一盞茶回來,江蘺對着他們道:“走遠些看着吧。”

那兩個女子相對一看,頗爲猶疑,江蘺微笑道:“不必擔心。”

“是。”那兩個女子這才應着退下。

等到兩人退下之後,江蘺才倒了兩杯茶,一杯送給陳之虞,一杯留給自己。

茶還是滾燙的,江蘺卻喜歡這種滾燙的熱度,清明雨前茶的清香在鼻孔裡竄,江蘺抿了一小口,那熱度帶着還未浸泡透的香味在味蕾間散開,她慢慢的飲了一口,擡起頭,卻發現陳之虞卻在看她喝茶。

陳之虞道:“其實一個人的性格或者心境可以從一些小事中體現出來。和兩年前相比,江小姐其實還是有些變化。”

江蘺笑了:“陳先生曾經見過我?”

陳之虞點頭道:“是,當時我曾向龍夫人求娶過,但是龍夫人拒絕了我。記得那些日子是隆冬吧,大雪將一株梅花樹枝給壓了下去,而有一個姑娘看見一枝花被雪壓得狠了,用帕子小心的替花拂了重雪。當時我就想,對花尚且有這份心思,對人又能如何。而且,我覺得,我們會相處得很好。”

江蘺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我不記得了。”

陳之虞道:“正是因爲不記得而可貴罷了。”

江蘺沉默了一會兒,道:“陳先生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陳之虞看了江蘺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什麼樣的困境裡?”

江蘺道:“無論在怎樣的境地,我想我都會如此。”

陳之虞喝了一口茶,道:“看來他將你保護得很好。”

江蘺的手微微一緊,陳之虞顯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道:“你看,你說你無論在什麼境地裡都能這樣,你做不到。以前你或許可以,那是因爲你不在乎,你關心外物不過是因爲自身的得失心太少,但是現在,你有了得失心。無欲則剛,而你現在,只要牽扯到楚遇,你便不會平靜。”

江蘺聽了這話,倒不知道他剛纔的那句話是試探還是其他,只能看着他,道:“我想我能有這份得失心那也是我的幸運。”

陳之虞看着她,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便不能結束,除非以死亡作爲終結。你知道楚遇的命格嗎?”

江蘺道:“我不信命。”

陳之虞卻沒有管她的話,而是繼續道:“其實我也不信,可是卻由不得我不信。我想告訴你,楚遇本身違反規則而存在,所以,他命必不長久,他將死於明年的七月二十三。”

七月二十三。

江蘺的耳朵灌入這兩個字,耳朵彷彿被震得聽不清楚了,她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瞬間潑了出來,她的手瞬間被燙紅,但是她還是彷彿沒有知覺一樣將茶杯拿起來,將剩下的滾燙的茶水倒入自己的嘴裡。

沒有感覺,耳朵裡只有那樣一句話,連真假都不知道,便忽然覺得天昏地暗。

她腦袋裡亂哄哄的一團,根本理不清任何的思緒。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楚遇的病已經好了,根本不會有事。

江蘺這樣一遍遍的在心底說着,才慢慢的恢復了一些神智,而恢復了神智之後,才發現被人拉着手。

陳之虞正在處理她燙紅了的手。

江蘺猛地將自己的手收回,笑道:“多謝陳先生了,不過,我想這傷口還是我處理比較好。”

陳之虞點了點頭,將帕子放到桌子上,笑了起來:“看來你並不相信。”

江蘺搖頭道:“生死之事誰能預知?這一路生死過場,無論有怎樣的結局,我只相信我心中所念。”

陳之虞看着她,淡然一笑:“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我真正想對你說的,只有一件事。”

江蘺的心下不知道爲何一鬆,問道:“何事?”

陳之虞站了起來,道:“未來的時間,切記不要往北方行,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往北方行走。”

他說着拂了拂衣服,然後不理會江蘺的反應,轉身慢慢的離開,而那兩個女子看着陳之虞的身影良久,在殺死他和不殺死他之間徘徊不定,但是看了江蘺看着他的背影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下手。

這個人,彷彿從來不怕別人從他的後面出手。

不要往北方行走?陳之虞的話,到底該不該信?

江蘺又想起那一句驚心動魄的“七月二十三”,心底裡浮浮沉沉的連自己也弄不清楚,還有那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什麼樣的困境裡”,這個人,到底說了幾分真話,幾分假話,那樣讓人感覺到絕對的真話中又有不知真假的話,他是要幫他們?可是爲何要幫?他不應該是和皇甫驚塵有幾分聯繫的嗎?

江蘺想不通透,乾脆也不去想了。

她只想坐在這裡等楚遇回來,他說過一天一夜就回來的。

她一個人坐在屋裡裡,看着燭火燃燒了又熄滅,她從未如此忐忑過,也不知道是聽了陳之虞的話還是怎麼的,讓她覺得楚遇也可能忽然一日就那樣消失,讓她看都看不到。

無論他多麼的強大。

而當天光亮起來的時候,江蘺的心也是載浮載沉,她就在這樣想着的時候,門已經被輕輕的敲了敲。

江蘺的心提了起來,然而動作卻依舊是緩慢的,她去將門打開,那片白衣就撞入眼角。

她忽然覺得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消失不見,楚遇含笑踏入門內,江蘺聞到有香氣,正想詢問,楚遇已經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了一朵梔子花,輕輕的放到桌上的瓷杯裡,溫柔的道:“路上看到的,想來你可能喜歡。”

江蘺只是看着他,楚遇將自己自己的斗篷摘下然後扔出了房門,接着將江蘺一抱走入內屋,道:“和我一起躺躺。”

他說着抱着江蘺便一同躺到了牀上,閉上眼睛便沉沉睡了過去。

江蘺看着他眼下的一圈青影,這纔想起來,他不知道多久沒有休息過了,進屋了連斗篷都來不及脫,趕得那麼急,難道就是爲了自己那一句“早點回來”?

這一天一夜,他又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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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感冒折騰過去了~

字數我慢慢補吧,我的進度啊~大家晚安~

首先申明,陳之虞不喜歡女主,此文從頭到尾,真正喜歡過女主的也就兩個人~

九毛和風間琉璃(不要嫌棄他~我對他愛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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