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你說咱以後生個孩子叫啥名呢?顏大牛怎麼樣?”趴在路燈上的顏烽火面向二樓的窗戶,摟着電線杆美美的跟探出頭的糖糖說話。
這倆人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從五歲說到現在。今個是糖糖家的老爺子回家,不然糖糖早跟他出去溜達了,一般碰到這種情況顏烽火都會採用這種方法。
“幹嘛的?”糖糖家老爺子的聲音傳來,推開另外一扇窗戶。
聽到聲音,糖糖趕緊衝顏烽火吐了吐舌頭,麻利的關上窗戶。
“沒事,路燈壞了,我這加班加點修路燈呢。我說老大哥呀,您說這革命分工不分高低貴賤,可我這工資啥時候能提上去呀?您說這工資不提也就不提了,還動不動得扣工資,難幹呀……”顏烽火衝糖糖家老爺子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拍拍自己準備好的工具。
糖糖家老爺子直接操起一隻拖鞋朝顏烽火砸了過來,大聲道:“小兔崽子,誰是你老大哥!一個路燈你給老子修了三個月還沒修好,再看你來修我非斃了你!”
哧溜一聲,顏烽火閃電般的滑下來,拔腿就跑,唯恐這位在老山前線殺人不眨眼的老爺子掏槍把他斃了。糖糖家的老爺子大概是顏烽火長這麼大唯一怕的人了,他總在想是不是基因突變,不然糖糖他爸怎麼能生出這麼漂亮乖巧的丫頭?
之後沒法再說話了,顏烽火只能癢癢的回家。
“爸,媽,我回來了。”開門進來的顏烽火頭也不擡的換鞋,沒有聽到父母的迴應。
擡起頭看去,父母的臉上掛着一種非常彆扭的笑容坐在那裡,對面是一個明顯農村的中年男人,旁邊坐着一個十來歲大小的漂亮女孩,衣着樸素乾淨,眼光同時落在顏烽火身上。
“一個被父母寵愛了十八年的孩子,忽然在某一天聽到父親指着一個陌生人說其實他纔是你的親生父親,這該是怎樣的感覺?是該哭呢還是該笑呢?你說這個孩子究竟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顏烽火盯着顏顏的雙眼像是自言自語的繼續道:“是父母的自私還是這個孩子本就該承受的?叫了十幾年的爸媽突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沒了,對,是沒了,從本質上來說的確是沒了,這個孩子心在流血。”
“哦,你也姓嚴?是哪個顏?”顏烽火問道。
“半個小時前我會告訴你我想要成爲一個成功的商人,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憑藉自己的能力買上一套大房子把糖糖娶進門。”顏烽火將頭低了下來,沉聲道:“但是現在……我只想跑,跑的遠遠的。我的父母太愛我了,我也太愛自己了,所以我無法不去逃避。”
“媽?”顏烽火樂了,衝盧敏霞笑道:“您這是什麼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家裡來客人了,叔叔好,妹妹好,呵呵。”
“你叫什麼名字?”顏烽火輕聲問着小女孩。
母親很愛他,如果不是事實的話,她絕對會不顧一切的進行反駁。
那個小女孩依舊盯着顏烽火,雙手不停的揉着衣角。
客廳一陣起身的聲音,顏烽火知道這是母親不想讓自己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們是好人,我謝謝你們了,嗚嗚嗚……”中年男子低聲哭了起來,那種傷心發自內心深處,是一種無奈和無助。
換了拖鞋的顏烽火朝母親那裡走去,笑嘻嘻的摟着盧敏霞的胳膊。看到對面農村中年人面前的茶水空了,伸手拿過來滿上。
顏烽火一下懵了,他知道父親從來不跟自己開玩笑,極愛自己的母親更不會縱容父親開這種玩笑。
“啥事呀,爸,整的跟真的似的。”顏烽火坐在小板凳上討好的說道:“爸,我保證最近沒有打架,絕對沒有。最近我一直跟糖糖商量啥時候給您添個孫子的事,您瞧,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就叫顏大牛,女孩就叫顏毛妮,不錯吧?”
“啥?!”顏烽火差點摔到地上,掃了那個滿臉冀望的中年男子幾眼,笑着衝盧敏霞道:“媽,爸什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難得呀,哈哈哈……”
“大哥,別哭,我帶你去看看烽火從小到大的照片。”盧敏霞對中年男子說着。
不過顏烽火發現自己的嬉皮笑臉不管用,自家老爹還是在那本着臉,心道這不對勁呀,老爺子雖然冷臉多,可也不至於這樣本着臉呀?
顏烽火笑了,笑的眼睛都溼潤了。
盧敏霞扯起嘴脣笑笑,臉色很不好看。
“砰”的一聲,嚴愛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極其少見的衝顏烽火吼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我都說了,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是我跟你媽抱養的!”
“顏顏。”小女孩鼓起勇氣說着。
“別。”嚴愛國阻攔中年男子,拉他坐下來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只是來看看,但孩子他媽怕呀。可你既然來了,我就得讓烽火這孩子知道他的身世,這是他的權利。”
顏烽火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他緩緩站起來,轉頭向自己房間走去。鼻頭很酸,就像那次爲了糖糖跟人打架被一拳砸上去一樣;眼睛裡的液體有點不受控制,就跟幫母親切洋蔥的那種感覺。
乾笑了兩聲,顏烽火發現母親低下頭抹着眼淚,父親則本着臉盯着自己看。
這會顏烽火才知道自己爲什麼看到這個女孩會有熟悉的感覺,因爲她的臉頰跟自己極爲相似,眉宇就是跟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好、好、好……”
倒水的時候,他覺得這個中年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很奇特,似乎充滿激動,嘴脣也輕輕嗡動着;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則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又是陌生又是想要親近。猛然間,顏烽火覺得這個女孩有種讓自己很熟悉的感覺。
“叔呀,您看時間不早了,要不您先回,我們一家等會還要看電視劇呢。”
“顏色的顏。”女孩咬着嘴脣回答顏烽火。
走進自己房間,顏烽火隨手將門關上,重重躺在牀上,失神的盯着天花板,連門沒有關嚴都不知道。
“唉,我只是想來看看,只想來看看,沒想把孩子要回去……我、我知道孩子過得挺好就成了。走,我們現在就走,以後都不會在來了……”中年男子發出哽咽的聲音,站起身似乎準備走。
“烽火回來了。”母親盧敏霞露出一個強笑。
顏烽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坐起來向顏顏伸出手。
嚴愛國在顏烽火面前不發火,甚至在顏烽火因爲打架被派出所拘留的時候都不發火。因爲顏烽火併沒有讓他發火的地方,唯一的一次也是在五歲的時候,剛進幼兒園就跟別人打架。
這番話顏烽火是對自己說的,衝着自己的親妹妹對自己說的。
顏顏搖搖頭,她怎能知道顏烽火想要幹什麼?
聽到這句話,顏烽火深深望了母親一眼,從母親的眼淚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他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
顏烽火覺得氣氛很詭異,乾脆嘿嘿一笑,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
這是自己的親妹妹,不會錯。
“好,好志向!”顏烽火笑着點點頭,指着自己問道:“你知道我以後想幹什麼?”
“站住。”嚴愛國將菸頭捻滅,指着一張凳子對顏烽火道:“坐下。”
“我要考上清華大學。”顏顏眨着忽閃的大眼睛,很認真的回答顏烽火。
客廳傳來父親與所謂親生父親的對話,一個字不落的傳到顏烽火的耳朵裡。
中年男子的嘴脣嗡動着,一張爬滿溝壑的臉頰輕輕顫抖着,眼睛裡閃着淚光。他看了顏烽火半天,深深嘆了口氣,重重將頭低下來。
看到顏烽火伸出的手,顏顏走進來,把自己的手交到顏烽火手裡。
將水遞過去的之際,他轉過臉看到父親在那抽着香菸,衝母親作了一個嘴型:誰呀?
“哥。”顏顏怯生生的叫着顏烽火。
臥室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顏烽火看到那個小女孩怯生生的站在門前,拘束的揪着衣服看着自己。
“告訴我,”顏烽火努力擠出笑容衝顏顏說道:“你以後想要幹什麼?”
“說說你的事。”嚴愛國凝視顏烽火,指着對面的中年男子說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哥,你不用跑,我跟爸爸一會就走了。”顏顏小聲對顏烽火說着,非常懂事的伸出另一隻手幫他擦眼睛。
顏烽火沒有拒絕,任由顏顏擦乾他的眼淚。
“呼……”顏烽火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張銀行卡塞到顏顏口袋裡說道:“好好努力,考上清華。”
說完之後,顏烽火掃了一眼自己的房間,似乎在無限留戀,最終從相冊裡摸出一張發黃的相片揣在自己懷裡,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家門。
當一個人碰到措手不及、無法承受的事情時,總會想着逃避,在逃避中讓自己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