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提利昂

身後傳來一聲馬嘶,是來自於道路兩旁列隊的某位金袍子不耐煩的坐騎。 提利昂還聽見蓋爾斯伯爵的咳嗽。蓋爾斯伯爵、亞當爵士、賈拉巴·梭爾等人並非他渴望的同伴,但父親大人以爲,單要侏儒來護送道朗親王過黑水河實在不成體統。

喬佛裡應該親自來迎接纔對,他邊等邊想,不過這小子鐵定把一切都搞砸,所以父親纔派我。前兩天,他們還聽見國王大聲談論從梅斯·提利爾的部下那兒聽來的關於多恩人的笑話。“給馬兒上蹄鐵需要幾個多恩人?不多不少,正好九個。一人工作,八人擡馬。”提利昴知道這樣的話不能在道朗·馬泰爾耳邊提起。

他們來了,旗幟逐漸從遠處殘餘的綠森林中出現,伴隨着陣陣塵埃。從那兒一路過來,直到河流,唯有焦黑的樹樁,這是上次戰役中他的傑作。好多旗幟啊,他乖僻地想,無數馬兒揚腿掀起漫天灰燼,就如當日提利爾的前鋒從側翼粉碎史坦尼斯的情景。看來,馬泰爾將多恩一半的大貴族都帶來了君臨。他試着想象這代表什麼意義,越想越覺得不安。“你瞧有幾家旗幟?”他詢問波隆。

傭兵騎土眯眼仔細觀察。“八家……不,九家。”

提利昂回頭,“波德,過來,給我形容每面旗幟,並說出它們屬於哪個家族。”

波德瑞克·派恩催他的小馬靠近。他是今日的王家掌旗官,舉着喬佛裡的雄鹿獅子旗,有些不堪重負。波隆則舉着提利昂自己的旗幟,緋紅底面上的蘭尼斯特金狽幣。

他長高了。當波德站到馬鐙上竭力探望時,提利昂心想。很快,他就和其他人一樣,身材比我高了。在提利昂的關照下,波德這小子仔細研究過多恩人的紋章系譜,但說話緊張的老習慣卻改不掉。“我看不清,風一直吹呢……”

“波隆,告訴這小子你看到什麼。”

波隆今天穿着新外衣和披風,胸前是着火鎖鏈徽紋,像極了故事中的騎士,“橙底上一個紅色的太陽,”他叫道,“被一柄長矛所貫穿。”

“馬泰爾,”波德瑞克·派恩迫不及待地說,顯然舒了一口氣,“陽戟城的馬泰爾家族,大人,這是多恩領親王的旗幟。”

“這連我的馬都知道,”提利昂乾巴巴地說,“換一個,波隆。”

“紫色旗面上一堆黃球。”

“你指檸檬?”波德滿懷希望地問,“紫色旗面上的檸檬?這是檸檬林的……達特家族?”

“是麼?……下一個是黃色旗面上的大黑鳥,爪子上有個白色或粉色的東西……風吹得晃,看不清楚。”

“那是布萊蒙的禿鷹,爪子上抓的是嬰兒,”波德道,“這是布萊蒙城的布萊蒙家族,爵土失牛。”

波隆笑道:“小子,又讀書啦?讀書壞眼睛的,這樣就用不好劍了。下一個,黑旗上的白骷髏。”

“曼伍笛家族的寶冠骷髏,黑底上戴金冠的頭骨。”每說對一個,波德就變得更自信,“他們來自王冢城。”

“三隻黑蜘蛛?”

“那是蠍子,爵士。沙石城的科格爾家族,他們的旗幟是紅底上三隻黑蠍子。”

“上黃下紅,中間彎彎曲曲。”

“獄門堡的火焰紋章,屬於烏勒家族。”

提利昂有些吃驚。這孩子不傻嘛,儘管說話結巴。“繼續,波德,”他催促,“如果能得滿分,我就送你一件禮物。”

“黑紅相間的餅子,”波隆說,“中間一隻金手。”

“神恩城的艾利昂家族。”

“呃……一隻紅色的雞……啄一條蛇,似乎是這樣。”

“鹽海岸的戈根勒斯家族。對不起,爵土先生,那不是雞,是雞蛇,由蛇孵公雞所生,身體紅紅的,嘴巴上叼一條長長的黑蛇。”

“非常好!”提利昂讚道,“小子,還有最後一個。”

波隆掃視逼近的多恩旗幟。“棋盤狀的綠色旗面上一根金色的羽毛。”

“準確地說,是鵝毛筆,爵土先生,這是托爾城喬戴恩家族的紋章。”

提利昂哈哈大笑:“九個全對,連我自己也做不到。”這當然是謊話,但可以給小子一些自信,何樂而不爲呢。

看來,馬泰爾家拉上一大幫權貴作陪。波德剛纔所指名的家族,個個根深葉茂,領地遼闊,絕非等閒。多恩的九大家族由族長或繼承人領隊,一齊前來,提利昂心知他們決不是來看跳舞熊的。其中定然蘊涵着什麼信息。我不會喜歡的信息。他開始覺得將彌賽蒞送去陽戟城是個錯誤了。

“大人,”波德有點害羞地說,“隊伍裡沒有轎子。”

提利昂猛然回頭望去。果然,這小子說得對。

“道朗·馬泰爾向來坐轎子出行,”小子道,“那是一頂雕飾精細、懸掛絲簾的轎子,絲簾上繡有無數太陽。”

這個提利昂也知道。據說道朗親王年過五十,且患有痛風病。莫非這次他想加快趕路?他自忖,莫非怕轎子成爲盜匪的打劫目標?或者不便於通過骨路的山口要道?莫非對方的痛風病好了?

不祥的預感油然升起。

等待讓人心焦。“旗幟前進,”他下令,“去會他們。”他踢馬行進,波隆和波德分列兩邊,緊緊跟隨。多恩人發現他們的行動後,也放馬奔馳,旗幟在風中招展。雕飾繁複的馬鞍上掛着他們最愛的圓鐵盾、捆捆投擲用的短矛及他們慣用於馬上騎射的雙弧多恩弓。

國王戴倫一世記載到,多恩人分爲三大族羣:居於海邊的“鹽人”,居於沙漠和狹長河谷中的“沙人”,居於赤紅山脈上的高山和隘口中的“石人”。“鹽人”和羅伊拿人混血最嚴重,“石人”則基本保持本地風貌。

這次道朗的隊伍裡面,三大族羣悉數到場。他們特徵明顯:“鹽人”柔軟黝黑,有橄欖色的光滑皮膚和風中飄蕩的黑長髮;“沙人”黑的程度更甚,他們不堪多恩領日光的強烈照射,因此慣於在頭盔上扎明亮的長圍巾;“石人”在三者中身材最棒、也最美麗,他們是安達爾人和先民的後代,棕發或金髮,不過面孔稍因多恩的日照而顯得粗糙。

來訪的諸侯穿着絲綢或緞子長袍,長袖飄動,寶石腰帶束身,盔甲上密密麻麻地裝飾或鑲嵌着磨光銅片、閃亮銀子和紅色軟金,跨下的駿馬有的棗紅、有的金色,還有的潔白如雪,個個苗條迅捷,脖子纖細,面容姣好。生於多恩沙漠的名馬或比北馬個小,也不能支撐全身鎧甲,但傳說可以奔跑兩日一夜,絲毫不感疲累。

對方頭領騎一匹炭黑駿馬,鬢毛和尾巴卻是火紅。騎手高大、苗條而優雅,仿與坐騎融爲一體。他的肩頭飄動淡紅絲袍,襯衣上裝飾着層層疊疊的銅片,奔馳起來好似千千明亮的新銅板在發光。高高的鍍金頭盔前方飾有一個銅製太陽,馬後掛一面圓盾,磨亮的表面紋飾着馬泰爾家族的金槍貫日家徽。

年輕十歲的馬泰爾太陽,提利昂邊勒馬邊想,他正如傳說中的健壯,而且比傳說中更兇猛。他知道是自己將要面對的對手,俗話怎說來着?“多恩壯士密哇·沙,唯此一人甲天下”。他逼自己微笑。“幸會,大人們。喬佛裡國王陛下得知您們到來的消息後,特派我等前來,代表他致以熱烈的問候和歡迎。我父親大人——當今國王之手——同樣熱烈歡迎諸位大人的到來。”接着他裝腔作勢地問,“請問諸位大人,誰是道朗親王殿下呀?”

“我哥哥道朗親王身體有恙,暫時不便出行,”對方頭領取下頭盔。這是張長而憂鬱的臉,細拱眉下一雙黑亮如煤油池塘的大眼睛,額頭和鼻子同樣尖,富於光澤的黑髮中只有少許銀絲。一個地地道道的“鹽人”。“他特派我前來作代表,列席國王的御前會議——倘若陛下准許的話。”

“有多恩的奧柏倫親王這樣的大英雄在身邊顧問,陛下一定深感欣慰。”提利昂滿腹思量地說,果然壞了,這下君臨城裡有好戲看。“陛下同樣歡迎您帶來的這些貴賓。”

“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的同伴,蘭尼斯特大人。這位是檸檬林的丹澤爾·達特爵士,這位是崔蒙德·戈根勒斯爵爺。這兩位是哈曼·烏勒爵爺和他弟弟烏里克爵士。這兩位是羅熱·艾利昂爵士和他的私生子戴蒙·沙德爵土,他們來自神恩城。這幾位是達苟士·曼伍笛爵爺和他弟弟米斯爵土、他兒子莫爾斯與狄肯。這位是亞隆·科格爾爵士。噢,還有尊貴的女士們,這位是密蕊·喬戴恩小姐,託倫城的繼承人。這三位是勞拉·布萊蒙伯爵夫人和她女兒喬妮莎、她兒子彭羅斯。”他舉起纖細的右手,示意隊伍後方一位黑髮女子上前。“這是艾拉莉亞·沙德,我的情婦。”

提利昂吞了吞口水。他的情婦!還是個私生女,要讓她參加婚禮,瑟曦不大發雷霆纔怪。姐姐一定會千方百計將其排除在外,難以想象,有她坐在高位上,會把同席的貴婦人們全得罪光。莫非道朗親王的目的是要弟弟來挑起紛爭?

奧柏倫親王介紹完畢後,面朝他的多恩同伴們勒馬。“艾拉莉亞,大人們,女士們,爵士先生們,你們都瞧見了吧?咱們的好國王喬佛裡陛下有多寵愛咱們,竟然派出自己的親舅舅小惡魔負責接待呢!”

波隆撲哧一笑,提利昂則佯作歡顏,“大人們,能來迎接您們,我感到非常榮幸,但我並非獨自一人。您們不覺得,對這樣一個小人兒而言,擔子有些太重麼?”他自己的隊伍也跟了上來,於是他——一唱名以爲回敬。“請允許我向您們介紹我的隊伍。這位是佛列蒙·布拉克斯爵士,角谷城的繼承人。這位是羅斯比城的蓋爾斯爵爺。這位是亞當·馬爾布蘭爵士,現任都城守備隊司令。這位是賈拉巴·梭爾王子,來自紅花谷島。這位是哈瑞斯·史威佛爵士,我叔叔凱馮爵士的岳父。這位是梅隆·克雷赫爵士。這兩位分別是菲利普·福特爵士和黑水的波隆爵士,皆是在平定逆賊史坦尼斯的戰爭中涌現出來的英雄。這位是我的侍從,年輕的波德瑞克,來自派恩家族。”提利昂將各人姓名娓娓道出,但這些人遠沒奧柏倫親王的同伴那麼顯赫響亮的來頭。雙方對此都心知肚明。

“蘭尼斯特大人,”布萊蒙伯爵夫人道,“我們風塵僕僕、長途旅行,此刻極想早點休息,用些便飯。請問可以即時入城嗎?”

“當然,我的夫人。”提利昂調轉馬頭,向亞當·馬爾布蘭爵士下令。於是佔榮譽護衛主體的金袍騎兵們行動起來,護送隊伍前往黑水河及對岸的君臨城。

奧柏倫·納梅洛斯·馬泰爾,提利昂低吟着對方的姓名,直到親王本人騎到身邊。多恩的紅毒蛇,七層地獄啊,我該怎麼來應付他?

當然,提利昂對他的瞭解只是傳聞……但這些傳聞實在可怕。據說奧柏倫親王未滿十六歲時被人發現與伊倫伍德老爵爺的情婦偷情。這老人身體強壯,素以暴躁兇悍出名,於是要求決鬥,但礙於親王的出身與年齡,約定見血即止。決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雙方的榮譽都得以保持,但不久之後,奧柏倫親王康復如初,伊倫伍德伯爵卻傷口化膿,死於非命。人們認爲奧柏倫在劍上塗毒,從此往後,無論他的對手還是朋友都稱他爲“紅毒蛇”。

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當初那個青春少年如今已年過四十,唯一不變的是圍繞他的傳聞變得越來越可怕。據說他周遊九大自由貿易城邦,與毒劑師交易,習得各種黑暗伎倆;他就讀於學城,在厭倦並輟學以前,已打造了六根鏈條;他在狹海對面的爭議之地當傭兵,起初效力於次子團,後來又組建了自己的團隊。關於他的比武,他的戰爭,他的決鬥,他的坐騎,乃至他性趣的傳聞多如牛毛……謠傳他男人女人都睡,多恩領全境都有他的私生女,這些女孩被稱爲“沙蛇”。據提利昂所知,奧柏倫親王一個兒子也沒有。

最棘手的是,正是他弄殘了高庭的繼承人。

在這場與提利爾家的聯姻中,他真是七國上下最不受歡迎的客人了。將奧柏倫親王帶進如今招待着梅斯·提利爾公爵,公爵的兩個兒子和數千高庭將士的君臨城,簡直就是柴堆裡澆油。一個錯誤的詞語,一句不合適的玩笑,甚至一個多餘的眼神,爭鬥馬上就會爆發,我們家族的同盟者們將翻臉幹起來。

“我們見過面,”他們並肩在國王大道上前行,越過燒焦的田野和樹幹,多恩親王輕聲地說,“但我想你已記不得了。那時的你比現在更矮咧。”

提利昂討厭他嘲諷的語氣,但告誡自己,不可爲對方所激。“什麼時候的事,大人?”他用禮貌而有興致的口吻發問。

“噢,好多好多年以前啦,當時我母親統治着多恩,而你父親當着另一位國王的首相。”

他和當今國王的差異,只怕比你以爲的小,提利昂酸酸地想。

“我和我母親、她的男人、我姐姐伊莉亞等一起造訪凱巖城時,只有……噢,十四五歲吧,大致如此,伊莉亞則大我一歲。記得你哥哥和姐姐那時八九歲,而你剛剛出生。”

你們的來訪真會估計時間。提利昂的母親生他時難產而死,所以馬泰爾家是在凱巖城舉家戴孝時到來的。尤其他父親,當時一定五內俱焚。泰溫公爵很少提起自己的夫人,但提利昂聽幾位叔叔談過父母之間的戀愛。當年,父親長期擔任伊里斯王的首相,人們都說泰溫·蘭尼斯特大人統治着七大王國,而喬安娜夫人統治着泰溫大人。“你母親去世之後,泰溫就不再是從前那個他啦,小傢伙,”吉利安叔叔曾告訴他,“他的情懷也隨之而逝。”吉利安是泰陀斯·蘭尼斯特公爵四個兒子中的幼子,也是提利昂最喜歡的叔叔。

而今物逝人非,小叔叔出海失蹤,喬安娜夫人則因提利昂而死。“您覺得凱巖城怎樣呢,親王殿下?”

“不怎樣。我們造訪期間,你父親一直避而不見,只讓凱馮爵士負責打點。他分給我的房間裡有張羽牀,還有密爾地毯,可又黑又沒窗戶,我告訴伊莉亞,與其說這是客房,倒不如說是地牢。你們那邊的天空過於灰暗,酒水過於甜膩,女人過於樸素,食物過於清淡……而你,最讓我們失望。”

“那時候我纔剛生出來,請問如何讓您失望呢?”

“你是衆人口中的孽物,”黑髮親王回答,“沒錯,當年還是小小一團肉,卻已經名聞天下。你出生時,我們正在舊鎮,全城人都在談論首相大人得到的怪物,大家都認爲這是國家前途的惡兆。”

“是啊,隨之而來的就是饑荒、瘟疫和戰爭,”提利昂酸溜溜地笑道,“饑荒、瘟疫和戰爭,噢,還有冬天,以及永不終結的長夜,這些都是我帶來的。”

“呵呵,”奧柏倫親王道,“你的出生的確帶來了你父親的失勢。我曾聽乞丐幫的兄弟佈道,說你父親將自己變得比伊里斯王更偉大,可只有諸神才能位於國王之上,所以他們送出你作爲詛咒,教訓你父親:沒有凡人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

“我很努力地去做啦,可惜他不吸取教訓,”提利昂裝腔作勢地嘆道,“您繼續講吧,我喜歡聽故事。”

“我們發現你生得無甚特異,因此深感失望。一路過來,人們都說你像豬似的長了一根硬硬的卷尾巴,頭大得出奇,幾乎有身體的一半那麼大,而你生下來就有厚厚的黑髮和鬍子,一隻邪惡的眼睛與獅爪。你牙齒很長,因此不能閉嘴,而你雙腿之間,不僅有男人的命根子,還有女子的陰·道。”

“是嘛,要一個人能自己操自己,可就省卻不少煩惱,您說對吧?而尖牙和獅爪時不時也能派用場的。算啦,我已經明白您的失望了。”

波隆笑出聲來,但奧柏倫皮笑肉不笑。“若非你親愛的姐姐,我們根本見不着你。那時候,你們家的人從不將你帶出來,更不用說向客人展示了,我們只常在夜間聽見從凱巖城深處傳來嬰兒的哭嚎。我得承認,你那時候的哭聲真了不起,可以哭上好幾個鐘頭,除了女人的奶子,什麼也治不住。”

“這點嘛,到現在也沒改。”

這回奧柏倫親王終於放聲大笑,“咱倆真是口味相投。戈根勒斯大人曾告訴我,他夢想長劍在手,馬革裹屍,我回答他我夢想:乳··房在口,醉死溫柔鄉。”

提利昂咧嘴一笑,“您剛纔提到我姐姐?”

“瑟曦答應伊莉亞,一定會滿足我們的好奇心。我們臨走的前一天,我母親和你父親在一起商議事情,她和詹姆則將我們帶去你的房間。你奶媽想把我們趕出去,但你姐姐三言兩句就把她打發。‘他是我的,’她說,‘而你不過是頭奶牛,’沒資格干涉我。不閉嘴的話,我就叫父親把你舌頭拔掉,反正奶牛隻需要乳··房,不需要舌頭的。”

“不錯,太后陛下她從小就是魅力非凡,”提利昂饒有興味地說。姐姐居然說出“他是我的”,真想不到,可惜從此之後,她大概再沒有這樣的想法了。

“瑟曦親手解開你的襁褓讓我們仔細觀看,”多恩親王續道,“你的確有隻邪惡的眼睛,頭皮上長黑色的絨毛,腦袋也比多數新生兒要大……但你沒尾巴,沒鬍子,沒尖牙,沒獅爪,兩腿之間也只有一點粉紅的小突起。聽了這許多離奇傳說,結果泰溫大人的禍根不過竟只是一位紅通通、腿腳有點畸形的醜陋嬰兒。伊莉亞見到你就像小女生見到貓咪小狗似的尖叫起來,我想你一定聽見了,儘管你長得很醜,她還多想撫養你呢。我告訴你姐姐,你真是個可憐的怪物,她回答:‘誰說的?這傢伙殺了我媽媽。’然後用力擰你的小命根子,像要把它扯下來。你厲聲慘叫,但她充耳不聞,最後你哥哥詹姆發話:‘住手!你弄痛他了!’,瑟曦方纔停止。‘有什麼關係?’她向我們保證,‘大家都說他活不長,他這玩意兒反正也長不大’。”

頭頂豔陽高照,秋日炎熱,但提利昂·蘭尼斯特聽到這一切之後,只覺冰冷徹骨。我親愛的姐姐,他摸摸鼻子上的傷疤,用那隻“邪惡的眼睛”瞪着多恩人。他爲何告訴我這些?考驗我?像瑟曦一樣嘲弄我?想聽聽我的尖叫?“這故事不錯,您定要給我父親講,我保證他聽過之後會和我一樣開心的。尤其是關於尾巴的部分,您知道,我本來有尾巴,卻是被老爸親手切掉。”

奧柏倫親王嘿嘿一笑,“你真是越長越有趣了。”

“是嗎?可我想長高呢。”

“說到有趣……我剛從布克勒大人的侍從那兒聽到個奇怪的傳聞,據說你專門設立針對女性的稅?”

“準確地說,是對娼妓行業徵稅,”提利昴不安地回答,該死,這與我何干?明明是給父親逼的!“呃……做一次一個銅板。首相大人認爲如此可以提升都城的道德水準。”真實目的是爲喬佛裡的婚禮籌款。不消說,作爲財政大臣,人民所有的不滿都會發泄到提利昂身上。據波隆講,大街小巷都將這稱爲“侏儒的銅板”。“張開雙腿吧,婊子,爲了半人!”妓·院和酒館裡,人們如此笑罵。

“看來我得帶上一荷包銅板,親王與庶民都要守法嘛。”

“您用得着勞師動衆地去那種地方?”提利昂瞥瞥身後和其他女人走在一起的艾拉莉亞·沙德,“莫非您在旅途中厭倦了她?”

“怎麼可能?我和她親密無間,有福同享,”奧柏倫聳聳肩,“說真的,我們還沒同享過漂亮的金髮妞兒呢,艾拉莉亞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你知道上哪兒去找這路貨色嗎?”

“我是個結了婚的人。”雖然沒有圓房。“可不會上妓·院鬼混。”除非想見她們給吊死。

奧柏倫突然轉變話題,“據說,國王的婚宴上有七十七道大餐?”

“您可是餓了,親王殿下?”

“我餓了很久,但不是爲吃的。請你告訴我,你們許諾的‘正義’何時才能實現?”

“正義。”沒錯,他當然是爲這個來的,我早該明白。“想必您和令姐很要好?”

“我和伊莉亞從小就在一起,形影不離,就像你哥哥和你姐姐。”

是嗎?希望不要。“奧柏倫親王殿下,這陣子,戰爭和婚姻的事讓我們忙得不可開交,暫時無暇顧及十六年前那樁可怕的謀殺,如有怠慢之處,鄙人深表歉意。我保證,只等時機合適,會即刻作出處理。同時,多恩領主爲維護王國統一所作出的任何貢獻,都將有助於提升我父親大人查案的精力和速度——”

“侏儒,”紅毒蛇深沉而冷淡地叫道,“我對你們蘭尼斯特的謊言毫無興趣。你以爲我們是好欺負的綿羊,還是沒腦袋的傻瓜?我哥哥並不嗜血,但這十六年來,他也並非在睡大覺。勞勃奪取王位的第二年,瓊恩·艾林前來陽戟城,我們上百遍地責難他、質詢他。我告訴你!要由我做主,纔不關心什麼調查作戲,只要爲伊莉亞和她的孩子們復仇,復仇!首先宰了那蠢笨如牛的格雷果·克里岡……但是,事情並非到此爲止。殺掉這混賬以前,我要問出幕後主使,告訴你,最好不要讓我知道是你父親,”他笑了,“有個老修士曾說,我的出生真是諸神的大慈悲,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小惡魔大人?”

“不知道。”提利昂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如果諸神想要作弄世人,就該讓我成爲長子,而道朗當三子。你也看見了,我是嗜血如命的。怎麼樣,你要對付的是我,而不是我那多病、謹慎、衰老的哥哥。”

前方半里處,陽光在黑水河上照耀,也灑在河對岸君臨城的牆壘、塔堡和殿堂上。提利昂回頭,望着沿國王大道跟隨而行的大隊人馬。“聽您口氣,倒像手握重兵的元帥,”他說,“但我仔細數了數,您不過帶來三百人。請您瞧瞧河對面,看見什麼了嗎?”

“看什麼?看這個名叫君臨的糞堆?”

“不錯。”

“哼,我不僅看到了,還聞得出來。”

“您應該好好聞聞,親王殿下,仔細地聞。五十萬人發出的臭氣當然比三百人身上的強,這您總該知道。聞到金袍子的味道了嗎?他們約有五千。我父親大人自己的部隊則將近兩萬。您可別忘了,城內實力最強的是玫瑰。玫瑰聞起來很香甜,對不對?尤其是這麼多合在一起,確實不一般。五萬,六萬,甚至多達七萬枝玫瑰,插在城市內,或城郊的曠野上,其中有一些正在外面打仗,但留下來的,也數不勝數。”

馬泰爾不屑一顧地聳聳肩。“在古多恩——我們還沒和戴倫結親之前——有句俗話叫‘繁花需爲豔陽折腰’。倘若這些玫瑰竟來煩惱我,我很樂意把它們統統踩碎。”

“正如您踩碎維拉斯·提利爾?”

多恩人的反應沒有預想中的激烈。“快半年前,我剛收到維拉斯的信,我們對烹調馬肉有着共同的愛好。關於比武會上的意外,他從未責怪我。事實上,我正中他胸甲,但他的腳不幸被纏在馬鐙裡,結果摔下去,反被坐騎壓住。我派出自己的學土爲他醫治,但學士只能保住大腿,膝蓋已全碎了。真要怪的話,得怪他的蠢老爸。當年的維拉斯·提利爾嫩得跟青草似的,怎能要他參加如此激烈的比武?那死胖子以爲他和他兩個弟弟一樣,生來就該在比武會中建立功勳,他想得到一個‘長槍’里奧,卻讓自己的長子成了殘廢。”

“都說洛拉斯爵士比‘長槍’里奧更強。”提利昂道。

“那朵藍禮的小玫瑰?我纔不信。”

“信不信隨你,”提利昂說,“但洛拉斯爵土的確打敗過許多武藝高強的騎土,其中甚至包括我哥哥詹姆。”

“什麼叫打過?頂多在長槍比武中擊落下馬罷。想拿他來嚇唬我,那就說說,他殺過什麼人呢?”

“比如,羅拔·羅伊斯爵土和埃蒙·庫伊爵土。還有,人人都見他在黑水河一役中跟隨藍禮的鬼魂,英勇奮戰。”

“人人?就這些看見鬼魂的人?”多恩人輕笑。

提利昂長久地注視着對方,“絲綢街上莎塔雅開的妓·院不錯,丹晰有蜂蜜色的紅髮,瑪麗有長直的金髮,她倆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不過我奉勸您,親王殿下,您可一定不能讓她們離開您身邊。”

“不能離開?”奧柏倫親王擡起一邊細細的黑眉毛,“親愛的小惡魔大人,這又是爲何?”

“您剛纔不是說,您夢想乳··房在口,醉死溫柔鄉麼?”語畢提利昂踢馬朝黑水河南岸等待的渡船奔去,他受夠了多恩人的狡黠。父親真該把小喬支來,讓他當着紅毒蛇的面詢問多恩人和蠻牛的區別。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發笑。看來,引紅毒蛇面見國王之前,得好好組織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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