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橙熟透了。 ”親王用疲倦的嗓音評論道。侍衛隊長將他的輪椅推到了陽
臺上。
之後許久,他都不曾說話。
關於血橙,他的評論沒錯。橙子不斷地掉落在淡紅色大理石地板上,迸裂開來。何塔每吸一口氣,濃郁的甜味就充滿鼻腔。親王無疑也聞到了,他就坐在橙子樹底下,卡洛特學士準備的輪椅裝有烏木與鋼鐵製成的輪子,還配有鵝毛絨墊。
幾個小時裡,唯一的聲音是從噴泉池那兒傳來的孩子們的嬉鬧,偶爾會有輕輕一聲“啪嗒”,那是又一顆橙子掉落了下來。
隨後,隊長隱隱聽到宮殿彼端靴踏大理石的聲音,猶如鼓點。
奧芭婭來了。他熟悉她走路的方式:大步,急促,暴躁。宮門外的馬廄裡,她的馬一定渾身是汗,而且被馬刺扎得血跡斑斑。她總是騎牡馬,有人聽她炫耀說,她可以馴服多恩領內任何一匹馬……和任何一個男人。侍衛隊長也聽見了其他腳步聲,那是卡洛特學士拖着小碎步匆匆忙忙地在後面追趕。
奧芭婭·沙德總是走得太快。她總是在追趕永遠追不上的東西,侍衛隊長曾聽到親王如此對女兒說。
當她出現在三重拱門之下時,阿利歐·何塔將長斧一橫,擋住去路。斧頭裝在六尺長的山岑木柄上,她沒法繞過去。“小姐,不可向前,”他的嗓門低沉渾厚,帶着諾佛斯口音,“不可打擾親王。”
在他開口之前,她的表情就如同堅石,現在愈加陰沉了。“你擋了我的路,何塔。”奧芭婭是最大的“沙蛇”,將近第三十十歲,身材高大,兩眼捱得很近,鼠褐色頭髮跟舊鎮那個生下她的妓女相同。她披着斑駁的暗金色沙蠶絲斗篷,騎馬裝是老舊的棕色皮衣,已經磨得柔軟順貼—那是全身上下她最軟的部分。她的一側臀部盤着一根鞭子,背後掛了一面銅鐵圓盾。她將長矛留在了外面,對此,阿利歐·何塔謝天謝地。他很清楚這個敏捷強壯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對手……但對方可不這麼想,而他不願讓她的鮮血灑在這片淡紅色大理石地板上。
卡洛特學士將重心在兩腳之間移來移去。“奧芭婭小姐,我告訴你了……”
“他知道我父親死了嗎?”奧芭婭質問侍衛隊長,對學士毫不理會,就像對待蒼蠅—假如真有哪隻蒼蠅蠢到在她的腦袋邊嗡嗡作響的話,定然是會倒大黴的。
“他知道,”侍衛隊長說,“他收到了烏鴉傳來的信件。”
黑色的翅膀,死亡的訊息,細小的字體密封在凝固的紅蠟之內。卡洛特一定感覺到了信中的內容,因此他交給何塔來呈遞。親王向他道謝,但久久沒有拆封。整個下午,他都坐在那裡,膝頭放着那張羊皮紙,凝視着孩子們嬉戲,一直看到太陽落山,夜晚的空氣漸漸轉涼。後來,他又凝視着水面上的星光,直至月亮升起,最後才讓何塔拿來火燭,好讓他在黑夜的橙樹下讀信。
奧芭婭摸向鞭子。“數以千計的人正徒步穿越沙漠,沿骨路北上,要和艾拉莉亞一起帶我父親回家。聖堂裡擠滿了人,紅袍僧們點起神廟的夜火,青樓女子跟每一個找上門來的男人上牀,拒收一切錢財。在陽戟城,在斷臂角,在綠血河沿岸,在羣山之中,在沙漠深處,所有的地方,多恩全境!女人撕扯着頭髮,男人憤怒地呼號。每個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道朗在幹什麼?我們的親王被謀殺了,他要如何替弟弟復仇?”她湊近侍衛隊長。“然而你卻說,不可打擾他!”
“不可打擾親王。”阿利歐·何塔重複。
侍衛隊長了解自己守護的親王。很久以前,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從諾佛斯來到這裡,他肩寬膀粗,長着一簇濃密黑髮。如今雖然頭髮花白,身帶屢屢戰傷……但他的力量依舊,而且總是保持着長柄斧的鋒利,正如從前那些大鬍子僧侶教導的那樣。她不可以過去,他告訴自己,“親王在看孩子們玩。他看孩子們玩的時候不可打擾。”
“何塔,”奧芭婭·沙德嚷道,“快給我讓開,否則我就奪下長柄斧—”
“隊長,”從後方傳來了命令,“讓她進來。我跟她談談,”親王聲音沙啞。
阿利歐·何塔收起長柄斧,站到一邊。奧芭婭瞪了他幾眼,才大步跨過去,學士匆匆忙忙地繼續跟進。卡洛特不過五尺高,腦袋禿得像個雞蛋。他的臉平滑肥胖,以至於很難看出年齡,但他侍奉馬泰爾家族的時間比侍衛隊長更長,甚至服侍過親王的母親。儘管他已年邁發福,但仍然相當敏捷機智。不過他性格溫和,無法與任何一條“沙蛇”對抗,侍衛隊長心想。
橙子樹下的陰影中,親王坐在輪椅裡,患有痛風的腿支在身前,眼睛下面懸着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爲悲傷還是因爲痛風,何塔無從得知。下面的噴泉池裡,孩子們仍在嬉戲。他們當中最小的不過五歲,大的九歲、十歲。一半是女孩,一半是男孩。何塔聽見他們互相潑水,以尖銳的嗓音呼來喝去。“不久之前,你也是池子裡的孩子,奧芭婭。”親王說道,而奧芭婭單膝跪倒在他的輪椅跟前。
她哼了一聲,“差不多有第二十年了罷,而且我在這裡的時間不長。我是妓女的崽,你忘了嗎?”他沒有回答,於是她站起身來,雙手叉腰。“我父親被謀殺了。”
“他死於比武審判中的決鬥,”多恩親王道,“從法律上講,不算謀殺。”
“他是你弟弟。”
“是的。”
“他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親王費力地撥轉輪椅,面朝向她。道朗·馬泰爾儘管只有第五十十二歲,但看起來要老得多。他軟綿綿的身軀在亞麻布袍底下走了形,雙腿不忍卒睹。炎症使得關節又紅又腫,形狀古怪:左膝像蘋果,右膝像甜瓜,而腳趾頭成了熟透的深紅葡萄,彷彿一碰就會破裂。一條被單的重量已足以令他顫抖,然而他毫無怨言地承受着種種痛苦。沉默是君王之友,侍衛隊長曾聽他如此告誡女兒,言詞則好比利箭,亞蓮恩,一旦射出,便覆水難收。“我已寫信給泰溫公爵—”
“寫信?假如你有我父親一半的骨氣—”
“我不是你父親。”
“這我知道。”奧芭婭的話音中充滿輕蔑。
“你想讓我宣戰。”
“我知道這不可能。你無須離開你的輪椅,讓我來爲父親復仇吧。你在親口隘口有一支軍隊,伊倫伍德伯爵在骨路有另一支。把他們分別交給我和娜梅指揮。她沿國王大道前進,我去對付邊疆地的諸侯,並向舊鎮迂迴。”
“舊鎮?你打算如何守住它?”
“洗劫就夠了。海塔爾家的財富—”
“你要的是金錢?”
“我要的是鮮血。”
“泰溫公爵會送來魔山的首級。”
“那誰會送來泰溫公爵的首級?魔山只是他的走狗。”
親王朝水池比個手勢。“奧芭婭,看看那些孩子,假如你樂意的話。”
“我並不樂意。我更樂意把長矛刺進泰溫公爵的肚子,再讓他唱《卡斯特梅的雨季》,我要拉出他的腸子,找找裡面有沒有黃金。”
“看看那些孩子,”親王重複,“我命令你。”
若干較年長的孩子臉朝下躺在光滑的淡紅色大理石上,沐浴陽光。其餘的則在遠處海灘上走來走去。其中三個在建造沙城堡,高聳的尖頂猶如舊宮的長矛塔。還有第二十來個孩子聚集在大水池邊觀看打水仗。水池裡,小孩子騎在大孩子肩頭,於齊腰深的水中互相推搡,試圖將對方撞倒。每當一組人倒下,水花飛濺,總是伴隨着響亮的笑。他們看到一個棕栗色頭髮的女孩將一個淡黃色頭髮的男孩從他哥哥肩頭推倒,頭朝下落入水中。
“你父親玩過同樣的遊戲,而在他之前,我也玩過。”親王說,“我們之間相差了十歲,等他長大到可以進池子游戲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但每當回來探訪母親時,我會看着他玩耍。他從小就很勇猛,並且像水蛇一樣敏捷。他經常扳倒比自己個頭大得多的男孩—他出發去君臨那天,跟我提起這件事,他發誓說這回也能辦到,一定能,不是他這麼說的話,我決不會放他走。”
“放他走?”奧芭婭哈哈大笑,“你以爲可以阻止他?多恩的紅毒蛇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的確如此。我只是希望能安慰—”
“我不要你的安慰。”她的聲音充滿奚落。“父親來認領我那天,母親捨不得我走。‘她是個女孩。’她說,‘而且我不認爲她屬於你,我有過上千個男人。’他二話不說,便將長矛扔在我腳下,然後反手給了我母親一耳光,打得她哭起來。‘男孩女孩,都有各自的鬥爭,’他說,‘諸神讓我們選擇武器。’他指指長矛,又指指母親的眼淚,而我撿起了長矛。‘我告訴過你,她是我的,’父親說完就把我帶走了。一年後,母親酗酒而死。他們說她死的時候一直在哭。”奧芭婭靠近輪椅中的親王。“我要長矛,別無所求。”
“這要求不簡單,奧芭婭,讓我考慮考慮。”
“你已經考慮得太久。”
“或許你說得對。等我做出決定,會即刻派人到陽戟城找你。”
“你的決定只能是戰爭。”奧芭婭轉身,大步離開,跟來時一樣怒氣衝衝。她回到馬廄,換了一匹新馬,再次沿大路疾馳而去。
卡洛特學士留了下來。“親王大人?”肥胖矮小的學士問,“您的腿疼不疼?”
親王有氣無力地笑笑。“太陽熱不熱?”
“我去拿一劑止痛藥?”
“不。我得保持頭腦清醒。”
學士猶猶豫豫地說,“親王大人,讓……讓奧芭婭小姐返回陽戟城是否明智?她一定會煽動百姓。他們都很愛您弟弟。”
“我們也很愛他。”他用手指按住太陽穴。“是的。你說得對。我也必須趕回陽戟城。”
卡洛特學士有些不安。“這樣明智嗎?”
“不是明智之舉,但非常必要。趕緊派信使去裡卡索那兒,讓他收拾太陽塔中的套房。通知我女兒亞蓮恩,說我明天就到。”
我的小公主。侍衛隊長很想念她。
“您會被人看見的。”學士警告。
侍衛隊長明白其中含義。兩年前,當他們離開陽戟城,來到安靜平和、與世隔絕的水上花園時,道朗親王的痛風病還不及現在一半嚴重。那些日子,他仍然可以走動,儘管很慢,還得倚靠柺杖,每走一步都伴隨着痛苦。親王不希望敵人知道自己變得有多麼羸弱,而舊宮及其影子城裡佈滿了眼線。佈滿眼線,也佈滿他無法攀上的階梯,侍衛隊長心想,他得長出翅膀才能登上太陽塔。
“我必須讓人看見。局勢若不加以調控,勢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必須提醒多恩人,他們還有個親王。”他無力地笑笑。“儘管他已經衰老,還患有痛風。”
“假如您回到陽戟城,就得接受彌賽菈公主的覲見,”卡洛特說,“白騎士跟她在一起……您知道,他會給太后寫信。”
“我想他會的。”
白騎士。侍衛隊長皺起眉頭。亞歷斯爵士護衛他的公主來到多恩,就跟阿利歐·何塔當年護送親王的夫人一樣。真奇怪,連他們的名字也有點像:阿利歐與亞歷斯。然而相似之處僅止於此,侍衛隊長徹底離開了諾佛斯及那裡的大鬍子僧侶們,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卻仍爲鐵王座效力。親王曾有幾次派何塔去陽戟城辦事,每當他看到那個身披雪白披風的人,都會感到莫名的悲哀。他感覺到,總有一天,他們兩個將做殊死拼鬥;到時候,奧克赫特會一命嗚呼,被侍衛隊長的長柄斧擊碎頭顱。想到這裡,他的手不禁沿着斧子的岑木柄上下摸索,思量這一天到底是遠是近。
“下午快過完了,”親王說,“我們明早出發。天一亮就把我的轎子準備好。”
“遵命。”卡洛特鞠躬行禮。侍衛隊長站到一邊讓他通過,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隊長?”親王的聲音十分微弱。
何塔握着長斧走向前去,岑木在他手掌中感覺就像女人的肌膚般光滑。他走到輪椅跟前,斧柄往地上一跺,但親王眼中只有那些孩子。“你有沒有兄弟姐妹,隊長?”他問,“年輕時,在諾佛斯的時候?有沒有呢?”
“都有,”何塔說,“兩個哥哥,三個姐姐。我最小。”最小,最不受歡迎。這意味着又一張嗷嗷待哺的嘴,又一個吃得太多的男孩,而衣服很快便穿不下。難怪他們把他賣給大鬍子僧侶。
“我最大,”親王說,“現在卻只剩下我一個。當年莫爾斯和奧利法相繼死於襁褓之後,我放棄了想要兄弟的念頭。伊莉亞出生時我九歲,正在鹽海岸當侍從,烏鴉帶來消息,說我母親臨盆早了一月,我已經夠大,知道那意味着孩子活不下去。甚至當戈根勒斯大人告訴我,說我有了個妹妹時,我還對他斷言,她很快就會死。然而她活了下來,聖母慈悲,雖然身體落下了病根,但她畢竟活了下來。一年後,奧柏倫呱呱墜地。他們在這池子裡玩耍時,我已經長大成人;今天我仍然坐在此處,他們卻不在了。”
對此,阿利歐·何塔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他只是個侍衛隊長,即使這麼多年之後,對於這片土地及土地上的七面神祗來說,他仍然是個陌生人。效忠。服從。守護。十六歲時他立下誓言,就在他跟戰斧成婚的那一天。單純的誓言,單純的人,大鬍子僧侶們如此評價。沒有人訓練他去安慰悲傷的親王。
正當他琢磨着該怎麼說時,又一隻橙子“啪”的一聲砸落下來,落地的地方離親王不到一尺。道朗聽到聲音怔了怔,彷彿被砸疼了似的。“夠了,”他長嘆一聲,“夠了。讓我一個人待着,阿利歐,讓我再多看孩子們玩幾個鐘頭。”
太陽落下,空氣變得涼爽,孩子們到室內用晚餐去了,親王依然留在橙樹下,面朝平靜的水池和遠方的大海。僕人帶給他一碗紫橄欖,還有淡麪包、奶酪和山藜豆醬。他吃了一點,又喝了一杯甜膩濃烈的紅酒,他喜愛這種酒。喝完之後,他又滿上一杯。有時候,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分,他會在輪椅中沉沉睡去,只有到了那時,侍衛隊長才將他推下月光照耀的廊坊,經過一排雕紋的樑柱,穿越優雅的拱門,來到一間靠海的屋子,裡面有一張鋪着清爽的亞麻布被單的大牀。侍衛隊長推動輪椅時,道朗發出呻·吟,但諸神保佑,他沒有醒。
侍衛隊長的臥室跟親王的相鄰。他坐在窄牀上,從角落裡找出磨石和油布,開始動手幹活。保持長斧的鋒利,給他燙上烙印那天,大鬍子僧侶們告訴過他。他始終如一。
何塔一邊磨斧子,一邊想到了諾佛斯,想到了山上的上城與河邊的下城。他仍然記得三口洪鐘的鳴聲,努姆低沉的轟鳴震得他每根骨頭都顫抖,那拉的聲音高傲雄壯,尼爾則如同清脆的笑語。冬糕的味道再次充盈口中,裡面有姜、松果和一點櫻桃,通常就着那薩喝下去—“那薩”就是盛在鐵杯中的發酵的山羊奶兌蜂蜜。他彷彿看到母親身穿松鼠皮領的裙服,這件衣服她每年只穿一次,就在全家去看狗熊沿罪人階梯跳舞的日子。大鬍子僧侶將烙鐵按在他胸口中央,他聞到毛髮燒焦的氣味,疼痛如此劇烈,他以爲自己已經心跳停止。然而阿利歐·何塔沒有退縮,斧標烙印處的毛髮此後再也沒有長回來。
等兩邊斧刃都鋒利到可以用來刮鬍子,侍衛隊長才將他岑木和鋼鐵做的愛妻放倒在牀上。他一邊打哈欠,一邊脫下髒外衣,隨意扔到地板上,然後在稻草爲底的牀上伸展身子。想到烙印,感覺有點癢,因此他在闔眼前不得不撓了撓。我該把那些掉落的橙子收集起來,他心想,睡覺時能夢見它們酸酸甜甜的味道,還有指頭黏糊糊的紅色汁液。
黎明來得太快。馬廄外面,三座馬轎中最小的那座已經準備好了,雪松轎身,紅絲懸簾。侍衛隊長從駐紮在流水花園的第三十十名長矛兵中挑選了第二十人隨行護送,其餘的留下來守衛離宮和孩子,這些孩子很多是諸侯和富商的子女。
儘管親王說天一亮就出發,但阿利歐·何塔知道他會耽擱。學士幫道朗·馬泰爾洗澡,用浸有舒緩藥液的麻布包紮他腫脹的關節。侍衛隊長穿上一件符合身份的銅鱗甲,披起飄蕩的黃褐色沙蠶絲披風,以免太陽直射銅甲。今天似乎會很熱,侍衛隊長早就放棄了沉重的馬毛坎肩和鑲鐵皮衣,那是在諾佛斯時穿的,在多恩,它們會煮熟裡面的人。但他保留了有鋒利尖刺的鐵半盔,並用橙色絲綢把尖刺包起來,絲綢纏繞着尖頂—不然太陽直射到金屬上,回宮之前,他就會頭痛的。
等他準備完畢後,親王仍然沒有出發。他決定在離開前用早餐:一隻血橙,一盤加火腿和火胡椒粉煎的海鷗蛋火腿。他還要跟幾個他特別寵愛的孩子道別:達特家的男孩,布萊克蒙夫人的孩子,還有一個圓臉孤女,她父親曾在綠血河沿岸販賣布匹和香料。道朗跟他們說話時腿上一直蓋着華麗的密爾毛毯,以免這些年輕人見到他綁繃帶的腫脹關節。
上路時已過正午,親王坐轎,卡洛特學士騎驢,其餘人步行。五個長矛兵走在前面,五個走在後面,轎子兩側又各有五個。阿利歐·何塔把長柄斧搭在肩頭,行在親王座轎的左手邊,那是他最熟悉的位置。從流水花園到陽戟城是濱海道路,因此在穿越貧瘠的紅棕色沙石地,經過扭曲矮小的樹木時,尚有涼爽的清風撫慰。
半路上,第二十條“沙蛇”攔住了他們。
她突然出現在沙丘上,騎着一匹金黃色的沙地戰馬,馬鬃猶如精緻的白絲綢。騎於馬上,娜梅小姐也顯得十分優雅,她身穿閃閃發光的淡紫色袍服,乳白與黃銅色相間的絲制大斗篷隨着每一縷風飄蕩,她看起來彷彿即將騰空飛起。娜梅莉亞·沙德現年第二十五,如柳枝般苗條,筆直的黑髮編成一條長辮子,用紅金繩子紮起來,而她黑眼睛上方的額頭突出,和她父親一樣。高高的顴骨、豐·滿的嘴脣和乳白色肌膚都使她具備姐姐所缺乏的美貌……而且奧芭婭的母親是舊鎮的妓女,娜梅則有古老的瓦蘭提斯城中最高貴的血統。十幾個騎馬的長矛兵跟在她身後,圓盾在陽光下閃爍。他們隨她走下沙丘。
親王已將簾幕捲起,以便享受海上吹來的輕風。娜梅小姐來到他身邊,並讓那匹漂亮的金色母馬放慢速度,與轎子的步伐保持一致。“幸會,伯父,”她朗聲道,彷彿她是湊巧遇見親王的,“我們可以同行前往陽戟城嗎?”侍衛隊長走在轎子另一側,娜梅小姐的對面,但他可以聽清她說的每一個字。
“我很樂意,”道朗親王回答,然而在侍衛隊長耳中,他似乎並不樂意。“痛風和悲傷是糟糕的旅伴。”侍衛隊長知道,每一塊鵝卵石都會如針刺一般扎痛他腫脹的關節。
“痛風我幫不上忙,”她說,“但我父親不需要悲傷。復仇更合他口味。格雷果·克里岡真的承認了殺害伊莉亞和她的孩子們?”
“他大吼大叫,整個朝廷都聽見了他的罪狀,”親王確認,“泰溫大人答應把他的人頭給我們。”
“好個蘭尼斯特有債必還,”娜梅小姐說,“就我看來,泰溫大人在用我們自己的錢還我們的債。親愛的戴蒙爵士發給我一隻鳥兒,他斷言,決鬥時,我父親不止一次刺中了那頭怪物。倘若如此,格雷果爵士等於已經死了,泰溫·蘭尼斯特什麼也沒給。”
親王哼了一聲。是因爲關節的疼痛還是因爲侄女的話,侍衛隊長說不上來。“或許如此。”
“或許?我說那是肯定的。”
“奧芭婭要我宣戰。”
娜梅笑道:“是的,她想將舊鎮付之一炬。她仇恨那座城市的程度,就跟我小妹喜歡它的程度一樣。”
“那你呢?”
娜梅回頭看看隨從,他們都遠遠地走在後面。“消息傳來時我正跟佛勒的雙胞胎上牀,”侍衛隊長聽見她說,“你知道佛勒家的箴言吧?任我翱翔!我只求你給我這句話。任我翱翔,伯父。我不要大軍,只要一個親愛的姐妹。”
“奧芭婭?”
“特蕾妮。奧芭婭太吵鬧,而特蕾妮是如此可愛溫柔,沒有人會懷疑她。奧芭婭要將舊鎮變成父親的火葬堆,我沒那麼貪心,四條性命對我來說足夠了—用泰溫大人的黃金雙胞胎償還伊莉亞的孩子們,老獅子償還伊莉亞本人,最後是小國王,他償還我父親。”
“那小男孩沒對我們做什麼。”
“那小男孩是個經由背叛、亂倫和通姦誕生的雜種—倘若史坦尼斯大人所言不差。”輕鬆調侃的語調消失了,侍衛隊長髮現自己眯起眼睛注視着她。她姐姐奧芭婭腰纏鞭子,手執長矛,人人都看得見,但娜梅小姐同樣危險,她總是將匕首隱藏得很好。“國王之血才能補償謀殺我父親的罪惡。”
“奧柏倫死於決鬥,而且是爲了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我不能稱之爲謀殺。”
“隨你怎麼稱呼。我們把多恩最優秀的壯士派去君臨,他們卻送回來一袋屍骨。”
“他的行爲超越了我的囑咐。‘仔細權衡小國王和他的御前會議,留意他們的強項與弱點,’我在陽臺上告訴他,當時我們吃着橙子,‘如果可以的話,替我們找些朋友。伊莉亞的事儘量調查,但不要過度惹惱泰溫公爵,’這就是我的話。奧柏倫大笑着說:‘我幾時‘過度’惹惱過別人?你還不如去警告蘭尼斯特,別惹惱了我。’他一心要替伊莉亞尋回正義,他不願等待—”
“他等了整整十七年,”娜梅小姐打斷話頭,“假如被殺的是你,我父親未等屍骨變寒就會揭竿而起,大舉北伐;假如死的是你,此刻密如森林的長矛將席捲邊疆地。”
“我不懷疑這點。”
“你也不應懷疑,親王大人—請記得,爲了復仇,我和我的姐妹們決不會再等十七年!”她腳踢母馬,朝陽戟城疾馳而去,她的隊伍風風火火地緊隨其後。
親王向後倚在枕墊上,閉起雙眼,何塔知道他沒睡。他很痛苦。有那麼一會兒,他考慮把卡洛特學士叫到轎子跟前,但道朗親王需要的話,自己會叫的。
午後的陰影長而晦暗,太陽跟親王腫脹的關節一樣又紅又大,他們在東方隱約看見了陽戟城的塔樓。首先是纖細的長矛塔,一百第五十十尺高,頂端有一根鍍金鐵刺,爲塔樓再添了第三十十尺高度;接着是堅固的太陽塔,它有金色拱頂和鑲鉛玻璃;最後是暗褐色的沙船堡,它彷彿是一艘被衝到岸上變作石頭的大帆船。
僅僅三裡格的濱海道路將陽戟城與流水花園分開,然而它們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在離宮,孩子們赤·裸身子於陽光下嬉戲,鋪有地磚的庭院中有音樂彈奏,空氣中滿是檸檬與血橙的濃郁氣息;在城內,瀰漫着灰塵、汗水和煙霧,夜晚也有喋喋不休的喧囂。流水花園由淡紅色大理石築成,陽戟城則建自棕褐色泥土和稻草。馬泰爾家族的古老要塞矗立在一個沙石小半島的最東端,三面環海,而在西面,在陽戟城巨大城牆的陰影裡,土磚店鋪和無窗陋屋附着在城下,猶如藤壺附着於船殼。馬廄、客棧、酒館和妓·院等又在更西邊冒出來,其中許多有自己的圍牆,但供人居住的小破屋基本都往城牆靠。如此這般,年復一年,正如大鬍子僧侶們說的那樣,跟泰洛斯、密爾或者偉大的諾佛斯相比,這座影子城不過算是小鎮,然而它是多恩人所擁有的最接近城市的東西。
娜梅小姐先到幾小時,無疑她通知了衛兵。因爲當他們到達時,三重門已經打開了。這些門依次排列,允許訪客直接穿過三重曲牆,到達舊宮,而不用走上好幾裡,在狹窄的街巷、暗藏的庭院和嘈雜的集市中繞行。
當長矛塔進入視線後,道朗親王立即合上轎子的懸簾,但羣衆仍然不依不饒地向他叫囂。“沙蛇”們已經煽動起激昂的情緒,侍衛隊長不安地想。他們穿過骯髒的外城,進入第二十道門。門內的風,夾帶着瀝青、鹽水和爛海藻的味道,每走一步人羣都變得更加稠密。“給道朗親王讓路!”阿利歐·何塔一邊大喝,一邊用長柄斧的斧柄槌打磚地,“給多恩親王讓路!”
“親王死了!”一個婦人在他身後厲聲尖叫。
“拿起長矛!”一個男子在陽臺上怒吼。
“道朗!”某個貴族喊道,“拿起長矛!”
何塔放棄了尋找發言者的努力,人實在太多了,而其中三分之一的都在吶喊。“拿起長矛!爲紅毒蛇復仇!”到達第三十道門時,衛兵們必須推擠人羣,才能給親王的轎子清出道路。人們開始扔東西,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衝過長矛兵的封鎖,手裡拿了一隻爛掉一半的柿子,但看到阿利歐·何塔擋住去路,長斧擺好架勢,便鬆了手,任由柿子掉落在地,匆匆忙忙地逃跑了。遠處,其他人扔出檸檬、酸柑和橙子,高呼:“開戰!開戰!拿起長矛!”一名衛兵的眼睛被檸檬擊中,還有一隻橙子砸在侍衛隊長本人的腳上。
轎子裡沒傳出任何迴應。道朗·馬泰爾始終躲在絲簾之內,直到城堡的厚牆將他們完全淹沒,鐵閘門在身後“吱吱嘎嘎”地落下,喊叫聲逐漸減弱。亞蓮恩公主帶着一半的朝臣在外庭迎接,其中包括年邁盲眼的管家裡卡索,代理城主曼佛裡·馬泰爾爵士,年輕的米斯學士身穿灰袍,柔滑的鬍鬚裡噴了香水,此外還有第四十十名多恩騎士,他們飄逸的服飾異彩紛呈。小彌賽菈·拜拉席恩跟她的修女及御林鐵衛亞歷斯爵士站在一起,亞歷斯爵士依然穿着那身酷熱的純白釉彩盔甲。
亞蓮恩公主大步走到轎子跟前,她腳穿沙蛇皮涼鞋,鞋帶直綁到大腿,黑玉般的秀髮蜷成一個個小卷,披落腰背,額上還有一圈太陽形狀的銅片頭飾。她還是那個小傢伙,侍衛隊長心想。“沙蛇”們很高,亞蓮恩卻像她母親,只有五尺二寸,然而在鑲嵌珠寶的腰帶下,在鬆鬆垮垮隨風飄蕩的紫黃色絲緞袍裡,她有風流圓潤的女人胴體。“父親,”簾子拉開後,她宣告,“陽戟城因您的返回而倍感喜悅。”
“是啊,我聽到了喜悅的聲音。”親王淡淡地笑笑,用一隻紅腫的手捧住女兒的面頰。“你看起來氣色不錯。隊長,請扶我下來。”
何塔將長斧斜插進背後的掛帶,雙臂抱起親王。他動作輕柔,以免刺激親王腫脹的關節,即便如此,道朗·馬泰爾仍不得不強嚥下一聲痛苦的喘息。
“我已命廚子準備晚宴,”亞蓮恩說,“包括所有您喜歡的食物。”
“恐怕我無福消受。”親王緩緩地環視庭院。“我沒看見特蕾妮。”
“她請求與您私下交談。我讓她到王座廳去等。”
親王嘆口氣。“很好。隊長,可否再勞煩你?這裡的事情越早完結,我就能越早休息。”
何塔抱他走上太陽塔長長的石臺階,來到拱頂下巨大的圓形廳堂,下午最後一縷日光斜斜地穿過彩色厚玻璃,在蒼白的大理石上投射出一個個色彩斑駁的菱形。第三十條“沙蛇”正等着他們。
她盤腿坐在隆起高臺下方的枕墊上,但他們進入時,她立刻起立。她穿一件緊身淡藍色綢緞長袍,袖口繁複的密爾蕾絲令她看上去像處女一樣純潔。她一手拿刺繡,一手拿着一對金針,似乎正在趕製女紅。她的頭髮也是金色,眼睛如同深藍的池塘……然而不知爲何,它們讓侍衛隊長聯想起了她父親,儘管奧柏倫的眼睛如永夜般漆黑。奧柏倫親王的女兒都有他的眼睛,毒蛇的眼睛,何塔突然意識到,顏色反而不重要。
“伯父,”特蕾妮·沙德說,“我一直在等您。”
“隊長,扶我坐到高位上。”
高臺上有兩個座位,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其中一把的椅背上用黃金鑲嵌着馬泰爾家族的金槍貫日紋章,另一把上則有洛伊拿人的日曜紋,當娜梅莉亞的艦船初次來到多恩時,桅杆上飄揚的正是這一圖案。侍衛隊長將親王放到長矛座位上,然後退開。
“很疼嗎?”特蕾妮小姐的嗓音十分輕柔,而她看上去就像夏日的草莓般可人。她母親是個修女,令特蕾妮帶有一份幾乎不屬於塵世的純真。“爲減輕您的痛苦,我可以做什麼?”
“說你想說的話,然後讓我休息。我很累,特蕾妮。”
“這是我爲您繡的,伯父。”特蕾妮展開她剛纔在繡的女紅,上面是她父親奧柏倫親王,騎在一匹沙地戰馬上,全身紅甲,微微淺笑。“我完成之後,會把它送給您,好讓您記住他。”
“我不可能忘記你父親。”
“我很高興聽到這一點。許多人都有懷疑。”
“泰溫大人答應把魔山的腦袋給我們。”
“他真好心……但劊子手的劍不配了結英勇的格雷果爵士。我們祈禱他的死已經這麼久了,相信他自己現在也如此祈禱。我知道父親用的什麼毒,什麼方法,沒有比那更緩慢、更痛苦的死亡了。很快,即使在這陽戟城內,我們也能聽見魔山的慘叫。”
道朗親王嘆口氣,“奧芭婭呼籲戰爭。娜梅滿足於謀殺。你呢?”
“戰爭,”特蕾妮說,“但並非姐姐希望的那種。多恩人在家鄉作戰才能發揮實力,還是讓我們磨尖長矛等待他們進攻吧。當蘭尼斯特和提利爾向我們撲來時,我們要讓他們在各個山口流血不止,把他們埋沒在滾滾黃沙下,正如從前上百次那樣。”
“他們會來進攻嗎?”
“噢,他們當然會,他們付不起國家再度分裂的代價—正是爲了避免這點,巨龍家族纔跟我們聯姻。父親對我說,我們要感謝小惡魔,感謝他把彌賽菈公主送來。她真漂亮,您不覺得嗎?我真希望自己有她的鬈髮。她天生就是母儀天下的料,如同她母親。”酒窩在特蕾妮臉頰上綻開。“倘若能有機會來親手安排婚禮,並負責監製王冠,我會非常榮幸。崔斯丹和彌賽菈都是純潔的好孩子,我想用白金……加綠寶石,以配襯彌賽菈的眼睛。噢,鑽石與珍珠也很合適,只要孩子們能夠順利結婚並且加冕。接下來我們只需高呼擁戴彌賽菈一世爲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七國統治者的合法繼承人,然後等待獅子的到來。”
“合法繼承人?”親王哼哼着說。
“她比她弟弟大,”特蕾妮解釋,彷彿當親王是個傻子。“根據律法,鐵王座應該傳給她。”
“根據多恩的律法。”
“當賢王戴倫迎娶彌莉亞公主,將我們併入他的大一統王國時,他答應多恩可以保留自己的律法。彌賽菈恰巧就在多恩。”
“她確實人在多恩。”他語調勉強。“讓我考慮考慮。”
特蕾妮嬌嗔道:“您考慮得太多了,伯父。”
“是嗎?”
“父親這麼說的。”
“奧柏倫考慮得太少。”
“有些人考慮得太多,是因爲他們害怕行動。”
“害怕與謹慎有區別。”
“噢,那我祈禱您永遠不會害怕,伯父。希望您一切安好。”她舉起一隻手……
侍衛隊長連忙將長柄斧往大理石地板上狠狠一跺。“小姐,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請遠離高臺,謝謝。”
“我沒有惡意,隊長。我愛我的伯父,就跟他愛我父親一樣,我知道的。”特蕾妮在親王面前單膝跪下。“我已經講完來此要說的話了,伯父。若有冒犯,請您原諒,因爲我的心已經裂成了碎片。您還愛我嗎?”
“一如既往。”
“那爲我祈福吧,然後我就走。”
道朗猶豫片刻後,將手放在侄女頭上。“勇敢起來,孩子。”
“噢,我怎麼會不勇敢?我是他的女兒。”
她剛告辭,卡洛特學士便立刻奔上高臺。“親王殿下,她有沒有……來,讓我看看您的手。”他首先檢查手掌,然後輕輕翻過來,嗅了嗅親王的手指。“沒有,好的,這就好。沒有刮痕,所以……”
親王抽回手。“師傅,麻煩你給我弄點罌粟花奶好嗎?一小杯足夠了。”
“罌粟花奶。好的,當然。”
“現在,讓我考慮考慮。”道朗·馬泰爾輕輕催促,於是卡洛特匆匆走下樓梯。
外面太陽已經落下,拱頂內的光線成爲昏暗的藍,地板上的菱形漸漸消退。親王坐在馬泰爾家族金槍貫日紋章的高位中,臉色因疼痛而變得蒼白。長久的沉默之後,他轉向阿利歐·何塔。“隊長,”他說,“我的衛兵有多忠誠?”
“絕對忠誠。”侍衛隊長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們所有人?還是其中一部分?”
“他們是最優秀的。優秀的多恩人。他們會遵從我的命令行事。”他將長柄斧往地上一跺。“任何叛徒,無論是誰,我都會把他的人頭帶來。”
“我不要人頭。我要服從。”
“大家服從您。”效忠。服從。守護。單純的誓言,單純的人。“需要出動多少人?”
“這由你決定。不過全體出動或許比二第三十十個人有效。我希望儘量處理得迅速平靜,不流血。”
“迅速,平靜,不流血,好的。您的命令是什麼?”
“搜捕我弟弟的女兒們,統統扣押,關到長矛塔上。”
“扣押‘沙蛇’們?”侍衛隊長嗓子乾澀,“所有……所有八個,親王殿下?那些小傢伙也一樣?”
親王考慮半晌,“艾拉莉亞的女兒們還小,不至於構成威脅,但別有用心的人或許會利用她們來對付我,最好也控制起來。是的,那些小傢伙也一樣……但先抓特蕾妮、娜梅莉亞和奧芭婭。”
“遵命。”他心中忐忑不安。我的小公主是不會喜歡這道命令的。“薩蕾拉怎麼辦?她已經長大成人,快第二十歲了。”
“除非她回到多恩,否則放過她吧,薩蕾拉比她的姐姐們更有頭腦。隨她去……玩遊戲吧。把其餘人抓住,控制起來,我才能安睡。”
“好的,”侍衛隊長猶猶豫豫地說,“若這消息傳播到市井之中,百姓們會咆哮抗議。”
“整個多恩都會咆哮,”道朗·馬泰爾疲倦地說,“但願泰溫大人在君臨能夠聽到,這樣他就會知道,他在陽戟城有一個多麼忠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