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迷濛的霧氣,險峻的山巒露出猙獰的面貌,一座座危峰兀立,崖壁陡峭,怪石嶙峋。
凜冽的山風吹過,滿山滿嶺,千百種雜樹便起伏搖擺,捲起一陣滾滾滔滔的黑浪,拍擊着深淵絕壁。
凱特琳心驚肉跳,這就是兒子要攀越的山嶺嗎?
耳邊傳來戰馬的輕聲嘶鳴。山腳下,百餘人的精銳斥候小隊紛紛跳下戰馬,整理行裝,做着出發前最後的準備。
雖然羅柏相信灰風的眼睛與鼻子,但他也不願意輕易用士兵的生命去冒險,決定先親自偵查一下。
羅柏和灰風是探尋道路的主力,國王的貼身侍衛們自然緊緊跟隨。
黑魚自詡爲七國最好的斥候,當仁不讓地加入。
年輕的馬柯·派柏爵士也在隊伍當中。河間地西部諸侯們對此次行動最爲熱心。
在紅叉河西岸的見聞,讓凱特琳深深地理解這些貴族們爲何如此仇恨蘭尼斯特。
但奔流城還關押着大量的西境貴族,還有弒君者,還是有可能通過談判取得想要的結果。
凱特琳忍不住走到兒子身邊,低聲說道:“羅柏,太危險了,這座山,看着不像能翻越的樣子。”
羅柏年輕的臉龐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我相信滕石山不會比這座山好多少,母親。”
“可那是威廉!”凱特琳儘量壓低聲音,不讓人聽見母子的爭吵,“你還太小,孩子。”
“我知道,論輩份,威廉是您的弟弟,我的舅舅,但他也只比我大兩歲。”
羅柏的話讓凱特琳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原來威廉只比羅柏大兩歲嗎?
在她的印象裡,威廉成熟可靠,她向來當他是成年人,也是因此纔會把布蘭託付給他。
“是的。”凱特琳語氣變軟,“但是威廉,他也許有某種神奇的辦法,可你只能靠自己的腳步去翻山越嶺。我們還有其他辦法要回你父親的遺體,還有珊莎,你不用冒這樣的風險。”
羅柏彎腰摸摸冰原狼的頭,“不,母親,我有灰風。”
大灰狼在凱特琳腳邊蹲下,擡起頭,用無辜的眼神盯着女主人。
黑魚走過來,“悄悄話說完了嗎,孩子們?”
羅柏點點頭,“我們馬上出發,爵士。”
說完和母親輕輕擁抱一下,轉身向着茫茫羣山走去。
“不會有事的,小凱特。”黑魚摸摸凱特琳的頭髮,藍眼睛裡蘊含着溫暖的笑意。
灰風邁着細碎的步伐,輕盈地躍過一堆荊棘,消失在濃密的樹林中。北境之王緊隨其後。
即使早已看不見那道身影,凱特琳仍然癡癡地仰望着險惡的山峰,直到最後一名斥候也走進山林,才返回營地。
默默地走了一段,凱特琳特意走慢一些,好與布蕾妮並行。
雖然同行了那麼遙遠的路程,也跟其他人一起狩獵,但這位其貌不揚的少女依然不怎麼與人來往。
如果有人詢問什麼,她也會禮貌地回答。從不多嘴,從不哭泣,也從無歡笑。
每一天,她都跟他們一起走,每一夜,她都同他們一起睡,然而,她從來沒有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凱特琳露出和藹的笑容,“布蕾妮,我已經平安無恙地回到了自己人中間,你的使命也已經完成。如果願意的話,你隨時可以回家。”
“但是國王陛下命令讓我保護您,直到新的命令到來……”少女突然有些哽咽,爲那永遠也不會到來的命令感傷。
“他已離我們而去,布蕾妮。”凱特琳用上最溫柔的語調,她知道這位少女的心思。
布蕾妮低頭不語,好一會才擡起頭,“明白了,夫人。我會盡快告辭。”
凱特琳想起了她在藍禮軍營中的遭遇,宴會中,武場上,甚至同身爲她弟兄的彩虹護衛們一起守在藍禮營帳的時候,她都還是顯得那麼孤單。
嘆了一口氣,凱特琳問道:“離開了我們,你要去哪裡?”
“也許是去君臨。”布蕾妮那張寬大的臉龐猶如一泓波瀾不驚的池水。
“你想殺蘿婭塔……還是威廉?”
“魔法騎士。”布蕾妮沒有否認,“大人們說得對,無論真相如何,他都是導致陛下之死的最大凶手。”
“威廉稱不上兇手。“凱特琳直言不諱,“這是戰爭,他們在戰場上相遇,生死便交由諸神裁決。”
布蕾妮沉默片刻,“我會堂堂正正地與他決鬥。您聽到過的,我曾發下誓言,保護陛下免遭一切危難。”
“那不是你的錯,布蕾妮。那時候你正在執行國王的命令。至於決鬥……”凱特琳意識到了什麼,“你想追隨他於地下?”
魔法騎士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他不可戰勝,眼前的少女也是出類拔萃的戰士,但沒有人,包括她自己,會認爲她能夠戰勝魔法騎士。
少女默不作聲。
凱特琳說道:“藍禮之死不是你的錯,你曾忠勇地爲他服務。但如今你想追隨他於地下,這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爲陛下服務曾是我的人生目標,”布蕾妮顯得很茫然,“現在,我不知道該去做什麼。”
“說實話,布蕾妮,我真心覺得女人只有做過母親,纔是一個完整的女人。”
“我生來便不是做母親的料。我要戰鬥。”
“那麼就去戰鬥吧!然則要爲生者,而非死人。”
布蕾妮思索一會,“我願意爲您效勞,夫人。如果您接受的話。”
凱特琳有些驚訝,“我?爲什麼?這些年來我曾把許多貴婦人帶在身邊,但她們和你都不一樣。你得明白,我對作戰一竅不通。”
“我知道,夫人。”布蕾妮看着凱特琳,“但您並不缺乏勇氣。也許,那不是浴血沙場的勇氣,然而……我不知道……我想那是種女人特有的勇氣。而且我明白,當時機來臨,您一定不會強留我。請答應我這個條件吧,答應我不阻止我向魔法騎士復仇。”
凱特琳想到已經離自己而去的丈夫,想到自己做夢都渴望衝進君臨,掐住任何一個嫌疑人的脖子,用力用力,直到他們氣絕身亡。
布蕾妮應該就是這種感覺,無關正義與否,無關生死成敗。
“當時機來臨時,我決不阻止你去復仇。”凱特琳說道。
少女的眼裡閃過一種莫名的光彩,那是她全身上下惟一稱得上美麗的部位。
峰巒陡立,崢嶸險峻,登山的過程危機四伏。
身在山中,最容易迷失方向,好在有灰風作爲嚮導,消弭了這個最大的危機。
羅柏跟着冰原狼的腳步,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腳下的亂石可能傷到腳,上方的落石可能砸到頭。
道路崎嶇難行,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道路,只是動物穿行留下的淺淺痕跡。
幸運的是,這一路有驚無險,有好幾次他都以爲要失去某位同伴,但總能得到及時地救援。
黑魚甚至覺得這條路戰馬也能通行,只是需要多加小心。
仰望着絕壁上一棵棵倔強的青松,羅柏努力前行,心中涌動着比肩甚至超越魔法騎士的渴望。
直到峰巒驟然展開,平緩的下山道路,羣山庇護下的沃土,躍然眼前。
彷彿感受到羅柏激動的心情,灰風昂起頭,對着空曠的藍天發出一聲長嗥,響徹雲霄。
遠處的金牙城聳立在陡峭隘口上,沐浴着慵懶的陽光,對即將來臨的危險,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