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張稱金?”武安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不名,坐不改姓,張稱金就是我。”年輕後生張稱金傲然道,他的臉色也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與年紀不相符和的成熟。
武安福看着眼前的小夥子,總算知道自己爲什麼看到他的時候覺得很親切,很眼熟了。
“你是哪裡人?”武安福還是決定慎重一些,盤問道。
“京城人。”張稱金答道,他知道自己犯了軍紀,可是那將領明明就是教錯了,還不承認,居然用鞭子毆打自己。張稱金十二歲就流落江湖,吃過無數的苦,唯獨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別人委屈,一怒之下把趙勇撲倒。如今雙手被綁,心裡依然想着自己並沒有錯。
“京城人爲什麼跑到山東來投軍?”武安福面色一寒道。
“我打小就離開京城了,前幾日路過,看到你們這裡給的錢多,纔來投軍的。”張稱金說的也是實話。他江湖裡飢一頓飽一頓的長到十歲,跟人學了些武藝,靠着打把式賣藝生活。早年裡他讀過書認識字,平素閒下來就讀些兵書,爲的是將來找機會報家仇。這半年來全國都忙着備戰高句麗,哪有人有閒心看賣藝,一來二去他就沒了生活來源。隨着民夫大軍流浪到濟南府的時候見到了招兵的告示,看到待遇不錯,便一咬牙前來投軍,盼着有個出頭之日。沒想到才參軍不到半月,就觸犯了軍紀。
“從小就離開家鄉嗎?難道家裡沒有別人了嗎?”武安福問,他雖然基本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小夥子就是張紫嫣牽腸掛肚的弟弟張稱金,還是問道。
“沒有了。“張稱金一臉黯然。
“你不是有個姐姐嗎?”武安福忍不住道。
“你怎麼知道?”張稱金大驚,一頓道,“難道你是孟海公那狗賊的同黨嗎?”
武安福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張稱金的面前,伸手給他把身上的繩解開,一邊解一邊道:“我是你的姐夫。”
“姐夫?”張稱金簡直像聽到天底下好笑的笑話一樣,“我姐姐已經死了。”
“誰說你姐姐死了?”武安福奇道。
“我聽人說,她被抓進宮去,跳井自了。”張稱金喃喃得道,他本以爲是事實的痛苦回憶被武安福這麼一攪和,竟然給他的人生點燃了一絲希望。“難道我姐姐沒死嗎?”
武安福看到他的眼露出孩子一般的懇求,不由的點了點頭。
“她哪裡?”張稱金激動的道。
“跟我來吧。”武安福心裡也不禁唏噓。無論是因爲張紫嫣當初幫了他大忙,還是因爲***自作主張給他和張紫嫣訂下的婚約,武安福都由衷的爲他們姐弟之間的重逢而高興。
張紫嫣自從***走後一直住***的大帳裡,很少出來。兩個衛兵看到武安福領着個神情激動的兵過來,還一位是未婚的小兩口喲啊相聚,賠笑道:“太保這麼有空啊。”
武安福順手丟過去一小錠銀子:“這裡不用站崗了,去濟南府找個姑娘吧。”
“哎呀,多謝太保,多謝太保。”兩個衛兵歡天喜地的走了。
掀開大帳厚厚的簾子,武安福帶着張稱金走進營帳。
“誰?”裡面傳來張紫嫣的問話。
“是我。”武安福忙道,衝張稱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怎麼來了?”裡面傳來慌亂的收拾東西的聲音。
張稱金聽着裡面傳來的聲音,思緒裡回到好多年前還是一家團聚時候的情景,他還記得小時候後園藏貓貓,吃晚飯的時候姐姐大聲的喊:“稱金,稱金,你又藏到哪去了?”
思念所及,好男兒的英雄淚終於忍耐不住,簌簌的落下。
武安福和張稱金等了一會,張紫嫣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她本以爲只有武安福一人,卻看見還有個小兵,先是一愣,也沒注意看,問道:“你怎麼來了?”
“好多天沒看到你,忙什麼?”武安福問道,算起來***剛走那會,兩人還時常見面聊天,近幾天,張紫嫣一直躲營帳裡不出來,也不知道做什麼。
“沒什麼,這幾日有些不舒服。”張紫嫣道。
武安福頓時想歪了,以爲是張紫嫣月信的日子來了,忙道:“我帶了個人給你見見。”
張紫嫣有些心不焉,口裡恩了一聲,向張稱金打量過去,只一眼,就變了臉色。
“你?你是……”張紫嫣話說半句,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那年三月,草長鶯飛,弟弟張稱金開心的拉着風箏線奔跑着,姐姐張紫嫣後面喊:“稱金,小心,別摔倒了。”
偏偏淘氣的張稱金絆一塊石頭上,摔破了頭,抱着姐姐哇哇大哭,回去之後,張紫嫣免不得被媽媽數落一番,埋怨她沒照顧好弟弟。而弟弟額頭一塊月牙形的疤痕,也就一直伴隨他長大,直到十二歲那年,家遭逢變故,父母橫死,姐弟離散。多年以來,那疤痕是張紫嫣尋找弟弟的唯一憑證。如今眼前這個小兵的額頭上,那月牙形的疤痕是那樣的讓人感到溫暖。張紫嫣的眼淚無聲的流淌下來,她慢慢走到張稱金的面前,伸手那疤痕上撫摸着:“稱金,小心,別摔倒了。”
張稱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撲通跪下,泣不成聲道:“姐姐,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看着抱頭痛哭的姐弟兩個,武安福默然,這亂世多少的悲歡離合,多少的咫尺天涯,又有多少的悲歌,化作平凡人的熱淚,被埋沒歷史的塵埃。
過了好久,姐弟兩個終於止住了痛哭,張紫嫣起身,對武安福輕聲道:“謝謝你了。”
武安福一笑,張稱金一邊傻呵呵的道:“姐姐,你什麼成親的啊。”
張紫嫣臉上一紅,嗔道:“誰說我成親了?”
“沒有嗎?可是太保說他是我姐夫啊。”張稱金一遇到姐姐,立刻變成了傻小子,渾然不見了方纔倔強少年的脾氣。
“別聽他瞎說,我們還沒成親呢。”張紫嫣臉紅了,他們姐弟兩個似乎有臉紅的共同遺傳特質,武安福瞧着她嬌羞的模樣,多的是欣賞,若是他曾經愛慕李漩,貪戀蘇凝雲,對於張紫嫣,則多是紅顏知己一般的互相仰慕。
“太保,你騙我啊?”張稱金倒是沒什麼怒氣,他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些男女之事,一看就知道姐姐和武安福之間不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我們定親了,還沒成親罷了。若是沒有徵伐高句麗的事情,我現已經是你的姐夫了。”武安福大言不慚的道,張紫嫣越是嬌羞,他越是想逗逗她。
張紫嫣瞪了武安福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眼神色一黯,武安福看眼裡,以爲她遇到弟弟,太過激動,心想人家姐弟可能有很多話說,自己不便留這裡。便道:“你們姐弟重逢,是個大喜事,我去催辦一桌酒席,晚上咱們好好慶祝一下。稱金啊,你就陪你姐姐吧。”
張稱金送武安福除了營帳,猶豫了半天道:“姐夫。”
武安福笑道:“怎麼?”
“我以後還能跟着你當兵嗎?”張稱金問。
“爲什麼要當兵?只因爲我是你姐夫嗎?”武安福問道,其實他很喜歡張稱金,不但有武藝,還懂得一些兵法,年輕氣盛,頗有武安福上輩子闖蕩黑社會的影子,讓他十分親切。
“我要給爹孃報仇。”張稱金嚴肅的道,“你不用因爲我姐姐而對我照顧,我要憑自己的能力出人頭地,拿孟海公的頭祭奠我冤枉死去的爹孃。”
武安福一拍張稱金的肩膀:“只要你當着所有兵的面,給趙勇將軍賠禮道歉,我就讓你繼續當兵。”
“可我明明是對的啊。”張稱金不服氣的道。
“我教給當兵的第一課。”武安福丟下這句話,不再理他,轉身去了。
張稱金琢磨了半天武安福的話,許久終於擡起頭來,向他走遠的方向喊道:“姐夫,我都聽你的。”
已經走遠的武安福露出微微的笑容來,假以時日,張稱金會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吧?
回到大帳,張紫嫣已經進去裡帳了,張稱金也不客氣,掀開帳簾走了進去,就見張紫嫣坐桌旁,桌上放着零落的紙張筆墨。
“姐姐,做什麼?”張稱金剛和姐姐見到,只想着問問姐姐這麼多年都去了哪裡,過的好不好。
張紫嫣被張稱金的話驚醒過來,忙道:“沒什麼。稱金啊,你這幾年還好嗎?”她說着叫張稱金坐下,問起他這些年到底都去了哪裡。
姐弟兩個說起這麼多年的事情,不時的悲上心頭哭一場,又不時的互相傻看着笑上一回。聊了半天,張稱金道:“姐姐,我渴了。”
張紫嫣笑道:“你看看我,都把這事忘了,你等着,我叫親兵去泡茶。”說着起身出去,叫親兵燒水泡茶去了。
張稱金帳裡,等得無聊,瞥見桌上的紙上寫着字,隨手拿過來看,這一看不要緊,驚出了一身的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