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是星期六。
快過年了,陵海預備役營按慣例利用節假日召開工作會議,總結2000年取得的成績,表彰2000年度的優秀預任軍官和優秀預任士兵,並對接下來一年的工作進行部署。
只要有時間來參加會議的預任官兵都來了,老葛作爲專家組成員代表受邀列席。
其實他做上長州市香港工業園副總經理之後不止一次請辭,可他以營裡高級專家的身份參加過98抗洪,並且被評爲全國抗洪模範,如果他不做這個高級專家,陵海預備役營的金字招牌會受影響,陵海市委市政府和陵海武裝部堅決不同意,反正只是掛名,又不用給他發工資。
韓渝作爲第一任營長,也受邀列席會議。
濱江預備役團的夏團長和焦政委,陵海市委副書記、市長沈凡,陵海武裝部楊部長出席會議。
別的區縣,都是由一位副市長兼預備役營第一書記。
陵海的情況不一樣,陵海預備役營是全濱江乃至全省民兵預備役系統的模範單位,沈市長依然兼陵海預備役營的第一書記。並且在可預見的未來十年,陵海預備役營的第一書記會像市W書記兼武裝部第一政委那樣一直由市長兼任。
營裡的成績不少,光配合105軍特戰團海訓就可圈可點。
去年上級只給了兩個優秀預任軍官名額,今年給了四個,同時給了兩個優秀預任士兵的名額。
由於表現出色的同志很多,陵海武裝部再次發揮了“託底”作用,評選了十二個先進個人。填幾張獎狀的事,又不用發錢,還能鼓舞士氣,何樂不爲?
預任官兵都有本職工作,大傢伙對榮譽其實不是很上心,之所以來參加會議主要是想在過年前聚聚。
會議開得很成功,美中不足的是沈市長和楊部長要趕回去開人代會,孫有義、張二小和吳恆要去開政治協商會議,沒能參加聚餐,也沒能跟大傢伙敘舊鞏固戰友情。
楊建波既不是人大代表也不是政協委員,不需要參加兩會,送走沈市長和楊部長,熱情邀請夏團長、焦政委、韓渝、老葛和參加會議的戰友們去食堂用餐。
申有文也來了,見着韓渝和老葛別提多尷尬。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不敢坐在前面,躲在最裡頭的那一桌,甚至背對着韓渝和老葛。
然而,有些事是躲不過去的。
陳健給葉書記開過好幾年車,不但消息靈通,而且知道韓市長在長州的人代會上發飆問題有多嚴重。
他走過來跟一個好兄弟換位置,坐到申有文身邊直言不諱地問:“小申,你們法院到底怎麼回事?”
“陳哥,我……我……”
“這麼說韓市長在人代會上開炮的事真跟你有關係?”
“陳哥,我錯了,我不應該去找韓市長的。”
“那個案子的當事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
“那你爲什麼沒事找事?”
“我主要是看張強的愛人可憐,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爲了幫她愛人伸冤,抱着孩子左一趟右一趟往法院跑。陳哥,天地良心,她愛人真是冤枉的。”
長州的人代會昨天閉幕的。
在最後的選舉投票環節,韓向檸雖然當選了但不是高票當選,居然有十七張棄權票和六張反對票,這不是一件小事,或者說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更重要的是,韓向檸不只是長州副市長的候選人,也是濱江市人大代表的候選人。可能上級擔心韓向檸順利當選濱江市人大代表,等過完年濱江開兩會的時候,她又會在濱江市的人代會上讓濱江中院和濱江檢察院難堪,被取消了濱江市人大代表的候選人資格。
正因爲如此,申有文很內疚。
今天他原本不敢來的,可要是不來會顯得沒擔當,幾經權衡最終硬着頭皮來了。
他明明只是個法警,非要管法官的事!
把事情搞成這樣,陳健正不知道說他什麼好,韓渝端着飲料走了過來,拍拍他肩膀,微笑着說:“小申,路見不平一聲吼,沒什麼不對。別胡思亂想了,我愛人的事跟你沒關係。”
“韓局,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做的很對!你是陵海預備役營的戰士,如果連這點正義感都沒有,真對不起你這身軍裝。”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於事無補。
跟着一起過來敬酒的楊建波,只能故作輕鬆地笑道:“陳健,別怪小申了,小申沒做錯,更沒給我們陵海預備役營丟臉!”
“韓書記,楊部長,我不是擔心韓市長,韓市長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這個副市長是掛職的,再幹幾個月就要回海事局,我是擔心他!”
“小申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都知道那件事跟他有關,他們單位的領導同事能不知道?”陳健反問了一句,憂心忡忡地說:“不信我們可以打賭,等風頭過去,人家肯定要給他小鞋穿。而且法院不是別的單位,人家真要是想收拾他,找個藉口把他關進去都有可能!”
楊建波驚問道:“沒這麼誇張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鹹魚,建波,陳健的擔心不是沒道理。”老葛走了過來,低聲問:“小申,如果想換個工作環境,請楊部長幫你去跟沈市長說,看能不能調到陵海法院,反正只要是法院都需要法警。如果不想做法警,可以去我那兒幹,我們香港工業園正好缺人。” 小申想到單位領導同事一旦知道是自己帶包豔文去找韓市長的,一定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再想到香港工業園在長州,如果去葛調那兒給香港老闆打工,很可能會給香港老闆帶來麻煩,連忙道:“葛調,我想做法警,我不想脫警服。”
“建波,這事你幫着辦。”
“我?”
“沈市長是我們預備役營的第一書記,營裡的官兵遇到困難,他不能不幫忙。”老葛頓了頓,笑道:“沈市長要是不幫忙,你給我打電話,我去找沈市長。”
這個話題比較敏感,部隊和地方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夏團長和焦政委不想稀裡糊塗捲進去,連忙岔開話題,熱烈祝賀馬金濤、陳健和小魚等人再次被評爲優秀預任軍官,給馬金濤等人敬酒。
一年難得聚幾次,你敬我,我敬你,好不熱鬧。
吃飽喝足,韓渝、楊建波和吳海利陪老葛來到一樓休息室,關上門、泡上茶,聊起韓向檸的事。
老葛點上煙問道:“海利,向檸的事你們局領導怎麼說?”
“許局和朱局態度明確,韓處在長州幹不下去就不幹了,大不了回來。”吳海利笑了笑,補充道:“這事湯局也知道,還專門給許局打過電話。湯局說韓處既是省委組織部安排到地方掛職的幹部,更是我們交通部海事系統的先進個人。如果韓處在地方上幹不下去,丟人的不是我們海事局,而是長州市委市政府乃至濱江市委市政府。”
“有道理。”
老葛滿意的點點頭,隨即看向韓渝:“檸檸沒事吧?”
學姐搞出那麼大事居然還能繼續做副市長,韓渝真有些失落,不禁笑道:“她好着呢,像沒事人似的,正等着檢察院和法院的回覆。”
“這麼說這事沒完,她鐵了心要幫那個張強伸冤?”
“開弓沒有回頭箭,再說那個張強確實很冤。”
“鹹魚,這事沒你們想的那麼簡單。”
“檸檸不管怎麼說也是長州的常委副市長,如果連她豁出去了都翻不了案,那我也不會袖手旁觀!這是共產黨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是啊葛調,既然是冤假錯案就給人家平反唄,那些人昧着良心辦案,難道不怕遭報應?”
“就是害怕遭報應,那些人才不會糾正錯案。”
老葛輕嘆口氣,低聲道:“我在長州也有不少老朋友,這兩天我私下了解過。當年要求檢察院和法院從重從嚴查處張強的是時任市W書記和時任組織部長,而當時的書記就是濱江現在的一位常委,當時的組織部長現在是一個區縣的一把手。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副檢察長兼反貪局長,現在是濱江檢察院的副檢察長。”
楊建波大吃一驚:“照這麼說,那個臨時被拿下的法院院長還有點冤?”
“姓陳的只是做不成法院院長,並沒有被追究責任,昨天剛調到長州市政協,現在是長州政協黨組成員。”
老葛頓了頓,接着道:“姓陳的很精明,當年受理張強貪污、挪用公款案的時候,知道按時任市領導的要求判張強肯定不服,曾向中院領導彙報過案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時任市領導做過中院的工作,於是有了後來的一審判決。
判決下來後張強不服上訴,中院因爲之前表過態只能發回重審,並沒有改判無罪。可能知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二審判決給張強減了幾年刑期,想以此讓張強閉嘴。
一審,檢察院和法院那麼多人蔘與了。二審,檢察院和法院那麼多人又參與了。真要是糾正之前的判決,不就意味着那麼多人都有責任嗎?況且,糾正錯案的機制本身就有問題。”
楊建波不懂這些,下意識問:“什麼問題?”
“高檢高法那邊每天收到的申訴沒有一百起也有九十起,光靠高檢高法忙得過來嗎?這種事跟越級上訪一樣,申訴材料送給上級,上級會轉回來。說白了就是讓他們自己糾正自己的錯誤,那些人能自己打自己的臉,自己追究自己的責任嗎?”
老葛掐滅菸頭,捧起茶杯繼續道:“而且,糾正錯案有一套程序,不是誰想重審就能重審的,要符合一系列重審的條件。換言之,那些人會利用程序來拖,你說誰耗得過他們?”
“難道明明是一起錯案卻平反不了?”
“很難。”
吳海利沒想到韓市長都鬧成那樣,居然會是這麼個結果,哭笑不得地說:“這不成一審製造冤案,二審維持冤案,再審保護冤案,檢察機關漠視冤案,老百姓難申冤案嗎?”
“話糙理不糙。”老葛無奈的點點頭,想想又說道:“不過想翻案也不是完全沒可能,這要看案子的政治影響和社會影響。比如一起命案的被害人死而復生,或者真正的殺人兇手冒出來了,這個影響就比較大了,不改判都不行。”
張強案顯然不符合“糾正條件”,吳海利猶豫了一下說:“韓局,看來你和韓市長都要有心理準備。”
“邪不勝正,我就不信真沒說理的地方。”韓渝一連深吸了幾氣,淡淡地說:“況且,檸檸在人代會上開炮只是開胃菜。既然他們需要影響,我就給他們影響,我倒要看看他們怕不怕!”
“鹹魚,你想做什麼,你可不能做傻事。”
“我就算做傻事也沒用,人家又不在乎這些,只能請能讓他們害怕的人找他們。”
“你找王記者了?”老葛下意識問。
韓渝點點頭,胸有成竹地說:“他們不是隻擔心造成惡劣影響嗎?他們敢做就不要害怕別人說。我們嗓門不夠大,王叔嗓門大,王叔寫一句話頂我們說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