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二十六分,濱江市公安局港區分局裡燈火通明。
市局分管刑偵的馮局和港區分局的蔣局、秦政委居然全在,韋支和港區分局刑偵副局長一下車就快步上前低聲彙報。市局刑偵支隊重案大隊和港區分局刑偵大隊的幾個刑警,把陸賓祥押進門廳就開始搜身。
尋呼機、手錶和錢包裡的現金、銀行卡、身份證全部拿出登記,然後裝進檔案袋。真皮褲腰帶抽掉,皮鞋的鞋帶解開抽掉。
一個刑警拿來一副沉甸甸的腳鐐,蹲下身鎖在陸賓祥雙腳的腳踝上。
緊接着,一個便衣刑警掏出鑰匙打開陸賓祥的手銬,把陸賓祥之前反銬着的雙手鬆開,讓他舉到胸前重新銬。幫着上腳鐐的刑警站起身,把鐐鏈上端的鐐環扣在手銬上……
給他上腳鐐,連市局領導都親自來看他,他這是犯了多大事!
韓渝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站在邊上不敢問,更不敢上前。
“把頭擡起來,看着我!”
“……”
“你是大學生?”
“……”
面對質問陸賓祥表現的很平靜,彷彿被上手銬腳鐐的不是他。
之前對於嫌疑犯的身份有過種種猜測,唯獨沒想到會是他。作爲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在嚴打期間遇上影響那麼惡劣的案子,馮局的壓力只會比韋支大,絕不會比韋支小。
想到過去這一個多月過的日子,馮局別提多窩火,回頭看了一眼韋支剛低聲彙報過的“港監局代表”韓渝,冷冷地問:“敢做不敢認?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
港區分局離港務局很近,離港監局也不遠。
陸賓祥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港監局方向,依然默不作聲。
馮局更來氣了,指着他怒罵道:“虧你還是國家幹部,國家怎麼培養伱的,你又是怎麼回報國家的!”
陸賓祥再次低下頭,依然一聲不吭。
“老韋,把他帶進去,好好審!”
“好的。”
韋支示意兩個刑警帶陸賓祥去審訊室,隨即回頭道:“鹹魚,愣着做什麼,過來啊。”
韓渝緩過神,苦着臉問:“韋支,我就不進去了吧,我進去不合適。”
“哪來這麼多廢話,讓你來你就來。”
“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有些人的圈子比較多,有些人的圈子比較小,有些圈子會與別人所在的圈子交集,但一個人只有一個主要的圈子。
韓渝雖然從參加工作就開始做警察,但由於是在船上出生、船上長大,後來上的是航運學校,做的是水警,甚至在海輪上服務過四年多,在潛意識裡一直覺得自己是港航系統的人。
同樣屬於港航系統的陸賓祥犯了事,韓渝竟有股莫名的負疚感,只能在那麼多道詫異的目光下硬着頭皮跟了進去。
審訊室不大,燈卻很亮。
陸賓祥已被摁坐在椅子上,被強光照的睜不開眼。
牆角上方安裝了一個攝像頭,能想象到馮局和港區分局的幾位領導肯定在外面通過閉路電視看審訊。
兩個刑警坐在審訊桌後面,一個打開了錄音機,一個拿着筆準備做記錄。
韋支拉開椅子坐到審訊桌邊,掏出根菸點上,一連抽了好幾口,吞雲吐霧地問:“陸賓祥,要不要來根菸?”
“……”
“不想抽還是不會抽?”
“……”
“不開口?”韋支氣不打一處來,回頭道:“鹹魚,你們是老相識,你來問。”
韓渝愁眉苦臉:“韋支,這不合適。”
韋支輕描淡寫地說:“你一樣是公安幹警,而且是副支隊長,我們信任你,你來問有什麼不合適的。”
市局領導和港區分局領導這會兒都在外面看着呢,韓渝不想讓人家誤會,連忙道:“陸工,這裡公安局,來了這兒不說肯定不行。我們公安機關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才能從寬。”
半個小時前,跟兩個公安局長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而現在居然成了階下囚。
陸賓祥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地諷刺,不禁擡頭看向韓渝。
韓渝趁熱打鐵地說:“陸工,請相信我們公安機關,如果沒做過違法的事,只要把話說清楚就行。真要是……真要是做過,只要坦白,只要積極配合,就能爭取從輕。
對了,你剛立過功,我們根據你和李科提供的重要線索剛破獲一起特大盜船案。只要你配合韋支調查,到時候我可以請我們局裡和水上分局、陵海公安局幫你出證明。”
陸賓祥不由想起第一次看見韓渝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問:“證明什麼?”
“證明你有立功表現,到時候能減輕處罰。”
“沒用的,我也不需要什麼從寬。”
陸賓祥沉默了片刻,看看韓渝,隨即看向韋支,一臉無所謂地說:“我認爲把我早點了結,就是最好的寬大。”
韋支等的就是他開口,只要開口了就好說,掐滅菸頭抱着雙臂道:“我們也不想拖泥帶水,既然想早點了結,那就痛痛快快交代。要說殺人,你已經殺了好幾個,先從第一個開始說吧。”
殺人!
還殺了好幾個!
韓渝腦瓜子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他更震驚的是,陸賓祥深吸了一口,像是在回憶似的想了想,擡頭道:“那是去年三月份,我剛回局裡上班沒幾天,科里人少,工作多,我就加了兩個班,沒顧上陪愛人去她爸媽那兒吃飯。她生氣了,跟我吵,我心裡煩,就一個人走出家門,殺人的念頭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然後呢?”
“沿着人民路往西走,走着走着想到‘俏佳人’髮屋。那兒只有一個姓朱的小姐,我在那兒洗過頭,按過摩。想着店裡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就把她給殺了。”
跟你愛人吵架,出去殺人家,這什麼邏輯!
韓渝驚愕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是自己認識那麼多年的陸賓祥。
案子早在一個月前就串並上了,韋支和參與審訊的兩個刑警並不意外,靜靜地看着他,示意他繼續。
“結果趕到那兒一看,門鎖着,但裡面燈開着。我敲了敲門,從裡面出來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姐。我隔着玻璃門說要洗頭,她開了門。洗頭的時候,我問收不收小費,她說收。我說給她五百塊,她很高興。”
“趕到‘俏佳人’時幾點?”
“九點多,晚上九點半左右。”
“好,繼續。”
“她帶我去裡間,給我做按摩。我趁她不注意,卡住她的脖子,不一會兒,她就不動了。我擔心她沒死,又卡了一會兒才鬆手的。”
韋支做了那麼年刑警,親手抓過好幾個殺人犯,但從未見過陸賓祥這樣的,禁不住問:“當時怕不怕?”
讓韓渝暗暗心驚的是,陸賓祥竟很平靜地說:“不害怕,只覺得終於做了我想做的事。”
韋支追問道:“然後呢?”
“我去隔壁房間拿了一把理髮的剪刀,想看看她的肚子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就掀開她的衣裳,捅進去剪開肚皮……看着冒出來的血,突然覺得不是那麼好玩。”
不是那麼好玩!
你居然殺人玩!!
韓渝驚呆了,突然後悔之前說什麼幫他證明,緊攥着拳頭恨不得衝上去給他幾下。
兩個參與審訊的刑警也無比震驚,一時間竟忘了做筆錄。
韋支要鎮定的多,低聲問:“你剛纔說是在按摩的時候卡她脖子的,她只是幫你按摩,沒脫衣服,你們沒發生關係?”
“只是按摩,沒脫衣服,也沒發生關係。”
“你當時是怎麼卡她脖子的?”
“這樣……”
陸賓祥下意識想比劃,可戴着銬子的雙手被鐐鏈拴着,舉不起來,活動不方便。
韋支幹脆打開門,喊進來兩個刑警,幫他打開手銬,讓他現場演示。
陸賓祥比想象中更配合,當時那個小姐是什麼姿勢,他又是什麼姿勢,他究竟怎麼“卡”人家脖子的,後來又是怎麼剪開死者肚皮的,比劃的清清楚楚。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韓渝意識到他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了,簡直是一個殘忍的畜生,心想誰也救不了他,連港監局都會因爲他蒙羞。
“後來呢?”
“後來有點害怕,覺得我也完了,就翻箱倒櫃。”
“爲什麼翻箱倒櫃?”
“死了人你們公安肯定要勘查現場,我想讓你們以爲是圖財害命的。”
“想誤導我們的偵查方向?”
“算是吧。”
韋支點點頭,問出韓渝最好奇的問題:“你跟你愛人吵架,爲什麼要殺姓朱的小姐?姓朱的小姐不在,你爲什麼要殺之前不認識的小姑娘?”
陸賓祥看了看韓渝,振振有詞地說:“我瞭解了她們,我鄙視她們。她們的命運是可悲的,她們雖然也想幸福,想成家,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但這是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
“爲了錢,她們沒有人格,沒有尊嚴。到頭來,不是得病,就是吸毒,要麼被流氓地痞控制,一切都完了。愛情、幸福和安寧的生活她們永遠得不到。這樣的人連豬狗都不如,她們活着不活着都一樣。”
這就是你殺人的“理論基礎”……
韋支暗罵了一句,冷冷地說:“她們是很可悲,但不能成爲你殺人的理由。”
陸賓祥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苦笑道:“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我就想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