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維濤回到岸上,騎自行車趕到船塢工地,只見浮箱式塢門裡的幾臺大水泵正在把船塢裡的水往江裡排。
排水的噪聲震耳欲聾,往江裡排水的場面跟瀑布似的蔚爲壯觀。
他顧不上看熱鬧,停好自行車跑到韓渝身邊,大聲問:“魚局,要抽幾個小時才能把塢裡的水排空?”
“船塢太大,光靠塢門裡的幾個泵,一天一夜也排不完。”噪聲太大,說話要靠喊,韓渝不想把嗓子喊破,順着塢門上的人行通道迎了上去。
“那怎麼辦?”
“陳書記幫着去找水泵了,今年剛刮過颱風排過澇,有的是水泵,都不用去找水利局。”
韓渝走到東側塢牆上,回頭仔仔細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塢門很穩,止水性也沒問題,跟船塢工人和航務工程局的幾個班組長打個招呼,一邊帶着郭維濤往塢修工程領導小組的活動房走去,一邊好奇地問起登船檢查的經過。
郭維濤簡單彙報了下經過,想想又禁不住笑道:“魚局,你家韓處的眼睛真毒,一上船就看出了問題。”
“其實很正常,誰讓貨輪那麼幹淨呢。”
馬政委愣住了,楞了好一會兒才苦笑着問:“王局,現在怎麼辦?”
“我怎麼聽着你不是很高興,也不是特別激動,是不是獲得的榮譽太多,覺得能不能評上二級英模無所謂?”
引航是要負責任的。
如果跟別人一樣熱衷名利,他就不是徐三野的徒弟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十六歲就榮立三等功,甚至被總政記過一等功,連立功受獎的表彰儀式都懶得參加,對這些不是很上心也正常。
“鹹魚,你現在很時髦,這兩天找你的領導一個接着一個。”
“誰找我?”
韓渝停住腳步,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海輪錨地方向,解釋道:“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只要進入我們中國領海,只要進我們中國的港口,船代肯定會提前通報我們中國的相關法律法規和進出港規則。”
王文宏擡頭看了一眼馬政委,笑道:“鹹魚,恭喜你啊,等省廳政治部領導宣佈完公安部政治部的命令,你就是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我們都要向你學習,等你不忙了,還要請你搞幾場英模事蹟報告會。”
“王局,我韓渝,什麼事?”
二人剛走進活動房,對講機裡就傳來張阿生的呼叫聲。
“王局,我聽着呢,你說。”
“收到收到,什麼事?”
“他既然知道,爲什麼還往江裡排污?”
眼前這位現在是水警,不再是岸上的交警,不能對這些一無所知。
他們是趕着去東海港裝貨的,如果在航行期間不清理沖洗就裝不了貨,他們就要請東海港安排工人上船清理沖洗、接收污水,這一樣會耽誤時間。
韓渝笑問道:“我上船引水?”
“王局,別說三個小時,我是一分鐘也走不開。”
而且師父當年說過,金盃銀盃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師父還說過領獎狀有什麼意思,我們是給別人發獎狀的人!
何況市局幫着申報二級英模的事早就聽學姐說過,也知道能評上二級英模不容易,可聽老領導在電話裡恭喜,韓渝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鹹魚,鹹魚……”
王文宏笑道:“二級英模是榮譽稱號,既是肯定你的成績,也是上級對我們濱江公安系統工作成績的一種肯定,市局打算搞一個小規模的命名錶彰儀式,市局讓我問問你明天能不能抽出半天時間參加。”
安全比什麼都重要,韓渝乾脆一口答應下來。
“這是進出塢引水,你對航道和船塢的情況最熟悉,別說在濱江,就是放眼全國也找不出第二個能幹這活兒的!”
如果按規定把貨輪航行到外海清理沖洗排污,不只是耽誤時間,而要重新申請入境、進港等手續,要先航行到引航錨地,請引水員引航,那會產生更多的費用,耽誤更多的時間,會更麻煩。”
“結果他們運氣不好,栽在你家韓處手裡。”
“激動。”
並且把貨輪引進船塢只是第一步,貨輪進塢之後要坐墩。
韓渝正想問問學姐開出那麼大罰單,船東是不是很不高興,手機突然響了。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沒開玩笑,我確實沒時間。王局,我這邊有點事,先掛了,英模的事回頭再說。”
“不信你打電話問沈市長,我現在忙的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上廁所都沒時間。”
王文宏正準備開口,電話裡就傳來嘟嘟的忙音。
市局想盡辦法幫他申報二級英模,他居然不當回事。
“激不激動?”
“外輪的代理剛聯繫過引航中心,引航中心說從海輪錨地到船塢只有幾公里,他們的引水員對我們這邊的航道不熟悉,說這是進塢不是進港,不打算安排引水員過來引航。”
“我上船引水沒問題,關鍵是港監那邊能同意嗎?”
這活別人真幹不了,非要讓港監局或引航中心安排人來引水,那屬於完全不負責任,萬一發生事故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鹹魚,你知道能評上二級英模有多難嗎,你不在跟我開玩笑吧。”
“這麼說太乾淨也不行。”
韓渝以爲聽錯,驚詫地問:“省廳來人表彰我?”
“主要是針對非法排污,我們以前沒怎麼查處過,直到現在還有很多內河貨船把污水往江裡排,所以他們心存僥倖。”
郭維濤問道:“他們就是因爲趕時間,明知道在長江裡排污違法,但還是明知故犯。”
“三小時行不行?”
“可能有點,王局,二級英模有獎金嗎?”
“這麼忙?”
如果再擱淺怎麼辦,要是在進塢時撞上塢牆又怎麼辦,這邊的航道是剛疏浚的,船塢主體工程也是剛竣工的,人家對這邊的航道、水流和船塢完全不瞭解,不敢接這活兒很正常。
韓渝回過頭,耐心解釋道:“對噸位這麼大的遠洋貨輪而言,時間就是金錢。如果在江城找碼頭工人清洗貨艙甲板,請江城港接收污油污水,至少需要在江城港多靠泊二十四小時。既要多花錢,也會耽誤時間。
想到學姐那開罰單的超能力,韓渝忍俊不禁:“不管做什麼都會有職業病,我只要看到船就擔心會不會失火,她只要看見船就想着人家有沒有違章乃至違法。”
“明天下午就明天下午吧,我等會兒打電話跟船東解釋下,船東應該能理解。畢竟這是十萬噸級的船塢,不可能開着塢門等着修船。他們就算去其它地方修,一樣要等。”
“明天上午估計來不及,下午五點前應該沒問題。”
“乾淨點當然好,關鍵是怎麼變乾淨的。”
但省廳都已經來人了,該傳達的依然要傳達。
家裡的各種榮譽證書塞滿了兩抽屜,韓渝對榮譽已經麻木了。
“我說什麼呀,我想聽你說,採訪一下,高不高興?”
“向檸就是港監,向檸同意不就行了。”
人家對貨輪的結構一樣不瞭解,對船塢的情況更是一無所知,什麼都不清楚誰敢保證貨輪的龍骨位置能不能精準“坐”在佈置好的那些塢墩上?
韓渝正想着要趕在辭職前幫開發區培訓兩個引水員,張阿生急切地說:“鹹魚,人家對咱們這邊的航道不熟悉,你熟悉啊。人家對船塢的情況不瞭解,你瞭解啊,要不等塢墩安裝好你引水進塢吧。”
“爲了經濟利益唄。”
“魚局,新加坡船長是不是不知道我們中國的法律。”
“沒時間。”
“好吧,我就是隨口一問。”
“市局剛給我打了個電話,這會兒估計在聯繫周局,省廳政治部來人了,來表彰你的。”
掏出來看了看來電顯示,竟是王局打來的。
“高興。”
“……”
張阿生終於松下口氣,問道:“塢墩明天上午能安裝到位嗎?”
王文宏沉默了片刻,若無其事地說:“給周慧新打電話,讓周慧新跟陳局解釋。再說參加不了表彰儀式也是老沿江派出所的傳統,陳局應該不會不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