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韓渝準時趕到刑警支隊。
韋支吃完午飯就在辦公室等,一見着他就歉意地說:“鹹魚,先喝口水,支隊民警都在技術大隊聽講座,等那邊講完了休息,讓同志們休息十分鐘,我再送你過去講。”
“今天有什麼講座?”
“‘韓打擊’不是回來了麼,陳局讓他給支隊民警好好講講刑事技術,也就是現場勘查,法醫解剖和指紋、足跡提取之類的。”
韓渝不解地問:“韓打擊回來了……韋支,他到底是公大的教官,還是公大的研究生啊?”
韋支泡好茶,坐下來微笑着解釋道:“教官是兼的,主要教經偵,據說公安院校的經偵教材都是他編寫的。他真正的身份是我們市局的民警,雖然在公大念研究生,但我們市局每個月都給他發工資。”
“那他研究生畢業了回濱江工作嗎?”
“這相當於定向委培,畢業了肯定要回來,陳局不但希望他回來,甚至想讓他幫着從公大和刑院招幾個畢業生來我們市局工作。”
“人家願意來濱江工作嗎?”
“如果市局去招,估計沒人願意。韓打擊幫着招就不一樣了,他在公大也算半個老師,老師做學員的思想工作,動員學員來濱江,效果跟局裡去招是完全不一樣。”
有一年跟學姐回思崗老家,碰巧遇上老盧,被老盧拉着參觀過良莊派出所。
“韓打擊”當時帶隊出省抓人了,只見着牆上的照片,沒見着他人。
韓渝對老盧以前總是掛在嘴邊,現在連陳局都很器重的“韓打擊”很好奇,笑問道:“韋支,我能去聽會兒嗎?”
“這有什麼不能,我陪你去。”
“謝謝韋支。”
……
技術大隊不在市局機關辦公,而是在市局後面的一個院子裡,與市局機關隔一條馬路。
韓渝跟着韋支走出市局機關後門,穿過馬路來到加掛濱江公安局刑事技術研究所牌子的技術大隊。
刑事技術講座是在技術大隊食堂裡舉行的。
一個年輕卻不失穩重,看上去很帥氣,同時又帶着書卷氣的民警坐在臺上侃侃而談,臺下坐滿了人。
能看得出來,聽講座的不只是刑警支隊的技術民警和偵查員,也有來自崇港分局、港區分局和開發區分局刑警大隊的民警。
韓渝不想影響人家講課,從後面走進食堂,坐在最後一排。
“剛進來的同志,麻煩你把門關一下。”
“哦,對不起。”
韓渝沒想到剛坐下就被點名,連忙起身走過去關上門。
臺上的學霸笑了笑,接着道:“爲了讓大家更直觀地瞭解什麼是DNA,我準備了一組幻燈片,請靠近窗戶的同志把窗簾拉上。”
……
接下來看到和聽到的一切讓韓渝大開眼界。
原來DNA檢測技術不只是存在於影視劇裡,這一技術在西方發達國家的警察機構已經被廣泛應用了。
公安部物證檢驗中心、東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深正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等單位都有DNA檢測的儀器和技術人員,並且早在四五年前就開始應用過刑事技術鑑定。
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韓打擊”不但懂,而且會檢測。
“在刑事犯罪現場,最不容易被毀壞乃至被毀滅的證據,應該就是生物物證。被害人指甲縫裡的一小塊兇手的皮肉組織,可能靠肉眼都不一定能看到,但只要及時按操作規程提取、妥善保存,最好及時送到有條件的鑑定機構檢驗,就能掌握兇手作案的最直接也是最強有力的證據!”
韓打擊頓了頓,接着道:“這就是我剛纔爲何反覆強調即便我們現在沒這方面的技術條件,但只要是案發現場都要認真、仔細、全面勘查的原因之一。大到一攤血跡,小到一根頭髮,乃至一小塊頭皮屑,只要能提取的都要提取。
我們現在雖然沒前科人員指紋庫那樣的前科人員DNA數據庫,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建成。我們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沒頭沒腦的案子,憑現有的技術條件可能很難破獲,不等於將來也破獲不了。
大家可能深有感觸,我們公安機關正在進行正規化建設,對辦案程序和證據的要求越來越高。證據從哪兒來,證據就靠我們平時收集!所以我又要強調,只要有條件勘查的現場,不管大案現場還是小案現場,我們刑事技術民警都要去勘查……”
不得不承認,“韓打擊”確實有水平。
從刑事技術講到法律法規和辦案程序,又從法律法規講回刑事技術,不但深入淺出,而且理論結合實際。以至於韓渝聽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覺得自個兒能去做刑警。
正聽得專注,一個值班民警在門口喊報告。
“請進。”
“報告韓老師,110指揮中心說崇港區有一間民房裡死了個人,讓我們趕緊出現場。”
“韋支,我就算講到天黑也不如帶同志們去出一次現場,能不能開一次現場勘查會?”
都走了,等會兒讓鹹魚上臺講給誰聽?
可警情就是命令,韋支猶豫了一下,同意道:“行,一起出現場。韓博同志,等到了現場,請你指導技術大隊勘查。”
“是!”
……
計劃總是不如變化。
本想多聽會兒,結果技術大隊的民警要去勘查現場。
本來要登臺現身說法,講講濱江水警的發展歷程和98抗洪,結果聽衆都要跟着去觀摩刑事現場勘查。
韓渝不想給人家添亂,不等韋支解釋就笑道:“韋支,我正好有點事,我先去水上分局看看。”
“那事蹟報告會延後到下週五怎麼樣?”
“沒問題,只要我在濱江,隨叫隨到。”
“好,就這麼說定了。”
死人,並且在即將過年的節骨眼上。
韋支不敢不當回事,等支隊的警車開進院子,就從一個刑警手中接過對講機,迎上去拉開門坐車走了。
韓渝並沒有急着回去,而是直奔市局警衛處,借用呂處辦公室的電話聯繫水上分局副局長趙紅星。
“趙局,我韓渝啊,你在哪兒,有沒有搞清楚劉傑的下落?”
“我在無江,正在盯劉傑。”
“找着他了!”
“前天下午就找着了,他果然跟王小燕在這兒姘居,我們盯了他們兩天,沒盯出頭緒,正頭疼抓還是不抓。”
韓渝擡頭看了一眼呂處長,笑道:“可以抓,用不着再盯。”
“抓回來他死不承認怎麼辦?”趙紅星坐在一輛地方牌照的麪包車裡,緊盯着斜對面的一排民房問。
“我剛纔聽了半場講座,受益匪淺。”
“抓不抓人跟聽講座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聽的是刑事技術講座,很專業,警校老師都不會輕易給學員講的,只有在職刑警培訓時才能聽到。”
趙紅星被搞得啼笑皆非,緊握着手機道:“別賣關子,你是不是有把握讓姓劉的開口?”
剛纔那半場講座真沒白聽。
韓渝現學現賣,得意地問:“趙局,DNA你知不知道?”
“聽說過,港臺警匪劇裡演過。”
“這個技術香港有,我們國內公安機關一樣有。只要嫌疑人在作案時留下生物物證,只要提取到檢驗分析與嫌疑人的DNA吻合,就可以作爲證據把嫌疑人繩之以法!”
“可我們沒你說的那個什麼生物物證!”
“生物物證不只是嫌疑人留下的血跡、皮膚組織和毛髮,也包括嫌疑人在作案時出的汗,甚至包括嫌疑人在作案時摸過東西留下的油脂。”
“油脂?”
“只要是人手都會出汗,汗裡就有嫌疑人的油脂,反正只要仔細勘查都能提取到!”
“然後呢?”
“然後去做DNA檢驗。”韓渝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那些被入室盜竊過的船舶可能天各一方,就算我們能找到,時間過去怎麼久也很難提取到嫌疑人的生物物證,但這些情況我們知道,嫌疑人不知道!”
趙紅星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鹹魚,你是說先抓姓劉的混蛋,然後嚇唬他,讓他知道我們掌握了他的生物物證,要送他去做DNA,只要DNA能比對上,就能把他送上法庭?”
“差不多,但演戲要演全套,要演的像,要讓姓劉的相信我們有這個技術。”
“明白了,我這就打電話向王局彙報。”
“快過年了,動作搞快點。”
“我知道。”
“再就是可以請刑警支隊派兩個技術民警協助。”
“放心,我知道這場戲怎麼演!”
……
姓劉的每次作案都要順着錨鏈往船上爬。
在水上作案跟在岸上作案不一樣,在水上作案穿跟潛水服差不多的“水靠”或戴手套不方便,也就是說姓劉的必須攥緊錨鏈才能往船上爬,他攥的越緊越容易留下生物物證。
按照“韓打擊”的理論,只要能提取到生物物證,並且比對上,那麼就能作爲證據確認那些船舶失竊全是他乾的!
至於能不能提取到,乃至能不能比對上,並不重要。
畢竟消息具有不對稱性,他怎麼知道濱江水警乃至濱江公安現階段沒這個技術條件,即便有也很難找到那麼多條發生過失竊的船舶勘查。
總之,接下來靠唬。
只要能唬住姓劉的,等姓劉的開口了,就能按老辦法“以供取證”,不需要簡單粗暴甚至違法違規的刑訊逼供。
韓渝越想越激動,在去水上分局的路上,暗暗決定回頭要問問韋支,“韓打擊”如果再開講座,到時候一定要去聽,並且要組織水上緝私科的民警去聽。
只要有利於工作,偷師學藝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