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奴匆匆從外面跑進來,一路大聲喊:“侯爺,侯爺!”
龍霄正在心浮氣躁,聽見動靜站在門口喝道:“好好說話,大呼小叫做什麼?”
青奴一下子被罵得站住,愣了片刻纔想起來回答:“葉娘子,那個葉娘子被關起來了……”
龍霄一驚,呵斥他:“亂說什麼,你從哪兒聽來的謠言?”
“是真的!”青奴急得跺腳,“王府中人人都在說這件事兒,說是晉王把葉娘子鎖在了籠子裡,讓人在湖上鑿冰把鑰匙扔進去,就是爲了關她一輩子!”
龍霄詫異:“不可能!”
青奴急了:“你怎麼就不信呢!我還聽說,晉王不讓給她吃東西,也不給水,就放了兩桶酒,說是讓她或者餓死,或者醉死,總之不用再出來了。”
龍霄終於變色:“他居然這樣虐待她?”
青奴使勁兒點頭,“就在湖那邊的佛堂裡。”
龍霄回身進屋從矮几上拿了兩枚牛肉餅,又拎了件狐裘氅裹在身上就出了門,問青奴:“你知道在哪兒?前面帶路!”
青奴呆了一下,連忙跑上前攔住他:“侯爺,侯爺,你別去出面啊。”
龍霄看着青奴咬牙冷笑:“我什麼時候要聽你的號令了?不會帶路就滾開,我自己去。”
“哎呀,不是啊,不是……”青奴急得拽住他的袖子:“這裡可是晉王府,咱們不能隨便亂闖。”
“能不能闖還用你教?”龍霄作勢要擡腳踢人:“放開,不然我不客氣!”
青奴嚇得趕緊往後躲,手中便也就鬆開了,無奈地說:“罷了!總不能讓侯爺你自己去亂闖。我帶你去。”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梅林向外走,龍霄眼角餘光瞥到梅樹間人影幢幢行動如飛,知道是被派來監視自己的人都聞風而動了。自那日筵席不歡而散後,龍霄仍被請回晉王府居住,他心中明白,北朝面上說是晉王好客,實際上是擔心使團在龍城擅自行動,將他當做人質看管起來而已。但即使如此,他頭上有這個使者的名頭,平宗這些人便不好公然發難。此時他要硬闖去見葉初雪,監視的人沒有明確指令也拿他無可奈何。
“快點兒走。”龍霄低聲對青奴說,“趁他們稟報上面之前,咱們時間不多。”
青奴能被龍霄帶到北方來用,除了伶俐幹練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腿腳便給嘴巴甜。這些日住在晉王府,時時行動都遭到監視,龍霄是頗有些坐困愁城的意思,但青奴卻已經與王府中一干花匠雜役各處的粗使婢女打成了一片,甚至那些守在梅林中的賀布衛士見了他也都要含笑點頭招呼。因此有他帶路,倒是行動方便了不少。
佛堂外並沒有人把守,龍霄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對策反倒沒了用武之地。青奴告訴龍霄他聽來的閒話,說是元夜晉王含怒從這裡出來後讓人送進兩桶酒去,也不讓人把守,也不讓人送飯菜,就這樣刻意將這個地方晾着。只是衆人都知道葉娘子如今已經成了晉王心口一根刺,誰都不敢造次出現在這裡,即便是雜役粗使們,也都繞着走。儼然是要讓這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青奴被龍霄提醒後知道不能等,自己當先躥了進去,從佛堂進內堂,見一面牆上只有一個小佛龕,地上放着一個坐墊,卻見不到葉娘子的影子。他愣在當地,心中深覺驚恐,覺得渾身的毛孔都一緊,連忙退出去衝到龍霄面前,緊張地說:“侯爺,咱們中陷阱了!”
龍霄皺眉:“又蛇蛇蠍蠍的,好好說話!”
青奴嚥了口氣,才說:“裡面什麼都沒有。一定是他們故意放出消息來,引咱們來的。”
龍霄氣得笑起來,“整個人都在人家手裡,還用得着搞陷阱?且進去看看。”他推開青奴大步進去。青奴無奈,只得跟着他又進了屋。
龍霄比青奴見識要寬得多,鳳都城水道縱橫,暗道四通八達,又因爲都是從戰亂中逃奔去的,達官貴人的宅邸中都有些隱秘的暗道以備不時之需。龍霄進了屋仔細觀察了一下,又在四壁敲了敲便發現了蹊蹺。很快找到佛龕下的機關,將暗室打開。
暗室的門緩緩打開,一股熱浪從裡面涌出來,龍霄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吩咐青奴:“你去找些水來。”
暗室中溫度驚人的高,四個巨大的火盆日也不休地燃着,龍霄要等了一會兒才能看清裡面的情形。
他從看見過比這更匪夷所思的情景。四個巨大的火盆裡篝火熊熊燃燒,鐵籠子裡並排擺着兩個一人高的酒缸,佔據了籠子大部分的面積,剩餘的地方讓人既無法躺下也沒辦法坐得舒服點,空間變得無比逼仄扭曲。葉初雪就靠坐在兩個酒缸的中間,這裡是唯一略寬可以容她將雙腿放平的地方。
彷彿是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流,將頭靠在酒缸上的葉初雪睜開眼看見了龍霄。她着實有些意外,眨了眨眼,隨即泛起笑容:“你來了?”
龍霄已經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震驚還是震怒了,走到籠子跟前盯着她,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他這樣對你?!”
她倒是笑出聲來:“我不是還活着嗎?”
龍霄死死盯着她:“出了什麼事兒?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麼?”她淡淡地說,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兒,“我做了那麼多事情,若非他一直容忍,也不至於到今天。如果換了我是他,會比他狠一百倍。”她聽了聽,艱難地吞嚥了一下,低聲問:“有沒有吃的?”
龍霄連忙點頭:“有,有。”他從懷中拿出牛肉餅來遞過去,葉初雪餓得狠了,也不客氣,拿過來便吃。行動之間鐵鏈嘩啦啦地響,龍霄這才發現原來她雙手雙腳都拴着鐐銬,登時睜圓了眼睛:“你身上那是什麼?”
葉初雪口中的餅還沒有嚥下去,聽見他問,剛要開口就被噎得劇烈咳嗽起來。龍霄衝着外面大喊:“青奴,青奴!”
青奴也不知哪裡弄來個碗,裝了些乾淨的雪水進來,送到鐵欄杆邊,龍霄接過來隔着欄杆親自喂着葉初雪喝下去,好半天才令她略緩了口氣。葉初雪漸漸順過氣,咳嗽漸歇,喘息着笑了起來:“真是的,落魄成這樣倒叫你看笑話了。”
“他這樣對你!”龍霄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你竟然讓他這樣對你!不但將你關在籠子裡,還要捆住你的手腳,你又不是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用得着這樣嗎?”
“不過是體膚之苦,我們本來就是敵人,這樣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她淡淡地說,並沒有說出心裡的真實想法。比起每次遭到信任的人背叛來,這點兒苦實在算不得什麼。龍霄對她所作的事情,她可以理解,卻無法釋懷。“敵人對敵人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不都是理所當然麼?何況,”她略帶幸災樂禍地笑了笑:“我給他找的麻煩要遠比這些嚴重得多,他若真是以牙還牙的話,大概只有把我的腦袋砍下來才能解氣。”但是他沒有,除了將她關在這裡,想盡辦法讓她難受之外,似乎平宗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發泄怒氣。
葉初雪想到前塵往事,看着龍霄露出略詭異的笑意來:“當初我把阿寐關起來,也這樣用鐵鏈子鎖起來,也不見你這樣生氣?”
“你不一樣!”龍霄悶悶地說,將剩下的牛肉餅掰碎了放在碗裡遞給她:“你慢慢吃,別又嗆着了。”
“我怎麼不一樣?”她卻追問了起來,“阿寐是你的妻子,你就一點不擔心我折磨她?”
“你們是姐妹啊。”他嘆了口氣,“就算彼此鬥得烏眼雞一樣,也只是彼此唯一的親人。她就算不顧姐妹之情去刺殺你,你也不可能真的將她如何處置。因爲你是強勢的那一個,你有自己的遠見和目標,這些都不需要靠傷害她來達到。”
“你是這樣想?”葉初雪似乎有所領悟,擡起頭來看着屋頂,“因爲強勢,所以反倒沒有必要挖空心思去對付我。”
“誰?誰要對付你?”龍霄才問出口就知道了答案,“他?!”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心頭略微沉了沉。當初永德對永嘉是顧念姐妹之情,那麼如今平宗對葉初雪又是在顧念些什麼?如果只是普通的姬妾,她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會遭到他殘酷無情的處罰吧。草原人將妻子當做物品隨意贈送或是獎賞給士兵的事兒龍霄從小就有所耳聞。何況若要論起葉初雪的身份和做過的事兒,只是一個南朝公主的頭銜就足以讓她吃盡苦頭。葉初雪說的沒錯,眼前這樣的懲罰,看上去雖然狠辣刻薄,卻實際上更多是對她的折辱,而非實際的傷害。爲什麼平宗會手下留情,他的顧念是什麼,其實並不需要想太多也能明白。
“阿丫,你……”不管她如何反對,他仍然固執地這麼叫着她,“你明白嗎?”
“我什麼都不明白。”葉初雪飛快地回答,像是要撇清關係,眼中的光芒清冽寒冷。“不管從誰的立場上看,我們都是敵人。”
他知道她言不由衷,卻一廂情願地想去相信她的話,點了點頭:“這樣就好,我就怕……”
“不會的。”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冷靜地打斷他。“你說的不錯,他不用靠傷害我來報復,因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龍霄!”
龍霄被她嚴肅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答應:“怎麼了?”
葉初雪低聲快速地說:“你快走!”
“不怕!”龍霄豪氣干雲:“我帶你一起走,我不能讓你在此如此受辱。”
葉初雪搖頭:“還記得那年端午節嗎?”
龍霄一陣疑惑:“端午?”
“咱們一起去鳳都城外的江畔看龍舟時,聽過的那首山歌。”
龍霄仔細回憶:“那是我與永嘉成婚的第二年,你跟着我們一起出城去,恰逢九嶷山中的歌女在江畔唱歌助興,我記得。”
葉初雪低聲唱了兩句,聲音十分輕,用的是楚音,即便是龍霄也要愣了一下,才聽清她唱的歌詞:“家山何處誒,不如早歸……江遙水遠兮,路途多舛……”
龍霄若有所悟,問道:“你的意思是……是想讓我……”
他的話沒說完,忽聽青奴在外面大聲說:“晉王殿下長樂如意……晉王殿下來了!”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平宗已經帶着焉賚大步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