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知道即使將葉初雪從衆人手下救出來還勉強說得過去,但將她安置在自己的氈帳中,由自己的親身護衛楚勒親自守衛就有些過分了。但他也深知不如此保護,說不定會惹出更大的麻煩來。平宗腦中滿是懊悔,當初不該爲一時生氣將她留在氈帳外。這裡是他的軍營,理應是他的城池,他的巢穴,他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卻因爲她而不得不變成一個連休息都要全身心警惕的地方。這一切都讓他走進氈帳面對葉初雪的時候面色十分難看。
氈帳內十分侷促,平宗也不知從哪兒弄了一盆熱水,葉初雪正坐在一旁用布巾擦拭身體。軍中艱苦,這已經是能爲她張羅到得最好的待遇了。
她臉上的血跡泥污都已經擦拭乾淨,襪子脫在一邊,身上僅着一件中單,已經破污得看不見顏色,下襬處破損了一大塊,露出一大片腳踝和小腿。平宗看了一眼只覺怒氣又往上衝,過去捉住她的腳踝問:“誰扯爛了你的衣服?”
葉初雪卻似乎對這樣的強勢十分驚恐,飛快地收回腿腳戒備地瞪着他。
平宗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從她手中接過布巾,拉過她的胳膊將那上面殘留的泥印血痕擦掉:“被你砍傷的那兩個人,砍中脖子的那個大概活不了了。還有一個是不能再拿刀了。”
他說着朝葉初雪的面上覷去,本以爲會看見她脣邊露出她獨有的那種似笑非笑來,不料滿目入眼都是她神色中的一片悽惶。聽他說那人活不了時,她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若不是他及時緊握住了她,也許就會被掙脫開來。
“第一次殺人?”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已經瞭然,譏笑道:“看你下手那麼狠,還以爲是個老手呢。”
葉初雪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默默地抽回手來。
平宗碰了個軟釘子,微微一愣,也覺得掃興,便站起來負手道:“我給你找了兩件乾淨衣服,是我的,你穿會大,不過在軍中一切從簡,你也就只好湊合了。”
她這次倒是沒有抗拒,乖乖接過衣服,擡手時腕間鐵鏈嘩啦啦作響。她輕聲懇求:“解開吧。”
這是將她帶進氈帳後第一次聽見她開口說話。平宗挑起了眉:“我還以爲你被嚇啞了。”
她並不去看他,將臉埋在他送來的衣服中,淡淡皂莢味中夾着他的味道,讓她心中終於略安定了些:“你不過就是想要羞辱我,今日種種還不夠嗎?”
平宗想說不夠,想說他恨不得將她一生一世地捆住,讓她不離身邊左右須臾,讓她永遠做他的囚徒。但他能做的只能是摸出鑰匙來替她將手銬腳鐐都解下來,惡狠狠地扔到一旁去。“我送你回龍城。你走吧,去找你那個侍女,一起離開龍城。”
“離開……”她茫然地擡頭看着他,像是他說出了最匪夷所思的話來:“我能去哪兒?”
“你不是還可以去柔然嗎?你那個侍女跟柔然可賀敦似乎關係不錯,你大概也認識,她是你們南朝的宗室吧?”
“你是說珍色啊……”她瞭然地點了點頭,“她跟晗辛一樣,也是我身邊的侍女。”
這回輪到平宗訝異了,登時想通了許多的往事關節,點了點頭:“這就難怪了。如果那個可賀敦跟晗辛一樣厲害的話,也難怪這幾年能讓我們在北方受到烏桓高車這麼大的壓力。”他頓了頓,繼續說:“這樣你去投靠她更好,比在我這裡好。”
她冷笑了一下,“我要想去柔然,一開始也不會來北朝。”
他怔了怔,也惱了:“你不就是想報仇麼?日日一起同牀共枕,你不報仇,這個時候卻計較什麼?想報仇對你來說有這麼難麼?”他說着拿出從她手上繳走的那柄匕首塞到她手裡:“來,我讓你刺我三刀,刺完不管我死不死咱們的仇就算了了,你安心去你的柔然,你我兩不相欠,如何?”
她接過匕首,撫過刀刃。火光下,刀刃閃爍着青黑色的光芒,她怔了一下,“這匕首上有毒?”
“你才知道?”他冷笑了一下,扯開衣襟用拳頭捶了捶胸膛:“來吧,報你的仇。”
她的心思卻仍在刀身的毒上:“睢子給我的時候就是這樣?他讓我防身,我卻差點刺中了你……他早就料到你會來找我,是想借我的手殺了你?”葉初雪苦笑了一下,懊惱不堪:“你說的對,我真的不應該隨你出戰。還沒上戰場我就已經錯漏百出,被人利用了一次又一次。軍營戰場果然不是能夠只靠心計就存活下來的地方。”
平宗緊緊盯着她,“所以你走吧。”
“不。”她搖頭,將匕首扔在地上,“我說過,我的報復是要讓你失去我失去的一切,你的命我不稀罕。”
他勃然大怒,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扼住她的脖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再護你周全了。之前的事情還沒讓你害怕嗎?那些人會把你生吞活剝了,你一個女人會有什麼下場還不明白嗎?可他們是我的人,我的屬下,我不能因爲是你就有所偏袒,我不能因爲他們欺辱你就去懲罰他們,倒是你,你砍傷了人如果我不處置,會引發更大的麻煩。你我都坐在火堆上,我讓你走是爲了你好。”
“我留下也是爲了你好。”的喉嚨被扼住,十分艱難地出聲,卻絲毫不肯退縮,“我能救你的命。”
“你?”他嗤笑,十分不屑:“這一路都是我在救你的命。再說,你我是敵人,我不需要你救我。”如此說着,卻將她放開。
葉初雪喉嚨劇痛,吃力地咳嗽了幾聲,才擡起頭看着他:“既然是敵人,你爲什麼要救我?”
“因爲你是女人!”他生氣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我不能不救。以後你有危險我還是得出手,你就是個累贅,需要我不斷相救。”
“你不會吃虧的。”她涼薄地說,對他話中的惡意充耳不聞,“我不過是南朝棄兒,早已經在生死簿上被抹殺的人,無非再死一次而已,於人於己皆不關利害。你卻不同,你還活着。我救你一命就是實打實地救。”
平宗氣得快要笑出來了:“你這賬算得也太精明瞭吧?我救你就都不算,你這還沒救我呢我就已經欠了你老大的人情。”
她厚顏無恥地點頭:“就是這樣。”
“爲什麼?”
“因爲你只有活着,才能體會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你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平宗愣了愣,抱胸站定,問道:“那麼好,你打算怎麼救我?”
“我不知道。”她誠懇地說,絲毫也不隱瞞:“但是有危險的時候我會知道。”
平宗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已經懶得再跟她費口舌,轉身向外走,:“我讓楚勒天一亮就送你回龍城,你做好準備。”
葉初雪急起來:“我不走。”
“軍營裡由不得你。”
她只得以退爲進:“就算回去,也不要楚勒護送。”
平宗詫異地站住回身看着她:“還由得你挑三揀四?焉賚要帶隊打頭陣,護不了你。”
“不要楚勒!”她提高嗓門。
“你小聲點兒!”平宗過去捂住她的嘴,怒視她:“楚勒現在就在外面替你擋住那些如狼似虎要把你剝了皮的士兵,你有什麼可挑剔的?”
她將他的手拉下來,看着他的眼睛挑釁:“你就沒有別人可用了嗎?”
“你把別人都得罪盡了。”平宗惱怒地瞪着她:“你到底在鬧什麼?什麼時候你這麼不通情理了?你不是獨一無二的葉初雪麼?怎麼這麼難說話?”
“楚勒是你的貼身護衛,不能離開你。”
他一怔,“你還真的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