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飆血隨着他無可忍耐的嘶吼聲飛了出來,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葉初雪驚喘了一下,只覺臉上溫熱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爲他療傷這麼多次,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痛苦。剛纔拔箭的瞬間,她可以清晰感受到銅箭頭刮過骨頭的聲音。那種刮骨的痛大概遠比當初用火在他腹中止血要更厲害。
葉初雪顧不得多想,照着他之前教的方法爲他止血包裹傷口,一通忙亂下來,自己也已經是滿頭大汗。他仍然劇烈地喘息着,攥住身下氈毯的手抖得如秋風枯葉,因爲太過用力,骨節泛着青白。
葉初雪心疼地去掰他的手指:“好了,已經都包好了,你放鬆些。”
他這才猛然出了口氣,一顆顆黃豆大的汗水冒了出來,額頭滾燙。葉初雪用酒爲他擦拭脖頸胸腹,一點點爲他按揉手臂和另一條腿,良久方纔令他慢慢鬆懈了下來。
“不是他。”他開口說的第一句就是這麼沒頭沒尾一句話。
葉初雪愕然擡頭:“什麼?”
他困難地吞嚥了一下,閉着眼疲憊地搖頭:“不是阿若。”
她嘆了口氣,在他身邊跌坐下來,知道他是想趁着說話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便認真地回答:“你說過,只有他知道那個地方。不是他,還會是誰。”
“不是他。”他只是如此堅持,“他若是要找咱們,也不用等到現在。”
“就不能是因爲天氣太冷大雪封路之前根本找不來嗎?”她堅持己見:“我們因爲雪化才從裡面出來,他們趕到那裡也是同樣的原因。如果我們晚出來兩天,只怕那個地方已經被毀了。”
平宗只是搖頭:“不會是他,阿若沒有這麼喪心病狂。”
“爲什麼,就因爲你是他爹?”她冷笑起來,眼中全是冷峻。
“沒錯,就因爲我是他爹。”她的語氣激怒了他,平宗把她的手擋開,“他是我一手教養大的,不會幹這種忤逆的事情。”
這態度也惹惱了葉初雪,她不假思索冷冷道:“當初延慶殿之事,是誰恨得要將他仗斃來的?原來那都不叫忤逆,非得要執刀親手插入老子的胸口才算嗎?”
“葉初雪,我的家事你少管!”他瞪着她喝道,戒備疏離的態度讓她一驚,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小白跳出來躥到葉初雪的身前衝着平宗呲牙嗚嗚警告。
葉初雪盯着輕輕笑了一聲,轉身就往外面走。
“葉初雪!”平宗那話出口便後悔,連忙喊她:“別出去,太危險!”
葉初雪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的事情你也少管。”
平宗攔不住他,情急之下扶着洞壁站起來,單腿向前跳了兩步一把拽住她:“讓你別出去,聾了嗎?”
他這個時候居然還能這樣行動倒真是讓葉初雪吃了一驚。但隨即怒氣就被他惡劣的語氣激了上來,葉初雪瞪着他惡劣地笑了笑,欺負他正虛弱,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推,果然將他推得向後仰倒下去。
小白狼高興地在平宗身邊歡蹦亂跳,看着他重重摔倒。
葉初雪斜了他一眼,繼續向外面走。
洞口的篝火模糊了視線,她要走出火光的範圍,才突然發現一個白影正由遠及近地向這邊飛奔過來。
葉初雪一愣,凝目遠眺。
那是個人,正跌跌撞撞地跑,看見火光拼命擺手,大聲喊着什麼。
葉初雪不由自主又往外走了兩步,側耳仔細聽。
那人喊的是:“救命!”聲音撕心裂肺,彷彿身後跟着個什麼吃人狂魔,令他恐懼至極。
她登時警覺起來,這荒無人煙的雪原上,到底是什麼會讓他那麼害怕。她打算先回山洞裡靜觀情況,一轉身卻撞上了一具滾燙堅實的胸膛。
“你!走開!”葉初雪故技重施又想推他。
平宗卻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將她扯到身後:“讓開!”他擡起手,手中握着那張弩,毫不猶豫扳動弩機。箭離弦飛了出去,呼嘯着將那人釘翻在地上。
葉初雪驚呼起來,回頭怒斥平宗:“你瘋了!”
平宗瞪她一眼,沉着臉:“那是來圍攻我的人之一。”
小白狼突然狂叫了起來。葉初雪顧不得跟平宗生氣,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被平宗一把拽回來,力氣之大令她幾乎雙腳離地飛了起來,肩膀一下子撞在他懷裡,撞得他自己後退了好幾步。
葉初雪皺眉看着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平宗面色凝重,搖了搖頭:“你一身是血,別亂跑。”
小白突然不叫了,縮頭縮腦地向後退,一直退到兩人腳邊,嗚咽着畏畏縮縮,渾身發抖。
葉初雪察覺到小白的異狀大爲驚訝,“你怎麼了?剛纔不是挺威風嗎?”
風裡傳來一陣異樣的惡臭,夾雜着血腥的味道,葉初雪渾身一震,擡起頭去。平宗拽着她:“走,進去,你別在風口上站着。”
他卻到底力氣不濟了,被她輕易甩開,向前又走了兩步。平宗無奈地喊她:“葉初雪,別賭氣了。”
葉初雪看見了。
外面天地一色的黑暗中,星星點點的綠光,一閃一閃,如同夏天草叢中飛舞的螢火蟲,只是更多,既不飄逸也不輕盈,只是原地不動地閃動。那股惡臭味道越來越濃,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突然明白了。
“狼!好多狼!”
每一點綠光就是一隻眼睛。星星點點的後面是成千上萬只狼。龐大的狼羣悄無聲息地接近,虎視眈眈地將這一方面被篝火保護的角落包圍了起來。
平宗聲音凝重:“是血腥味吸引了他們。那個人身上有傷。”
他話音未落,狼羣突然騷動了起來,有幾頭跳了過去,將被平宗射倒白衣人拖到了狼羣中。那人還沒有死,慘叫了一聲,隨即聲音被狼嚎聲淹沒。
狼羣中發出了一陣烏魯烏魯的聲音,幾乎是瞬間那人就被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葉初雪驚呼了一聲,手腳痠軟地幾乎摔倒。
平宗拽住她的胳膊:“快,進去,先進去躲着。”
葉初雪與平宗互相攙扶着進了山洞,小白亦步亦趨跟着。
山洞裡的異味此時問來都已算是香的。兩人一進來就癱坐在地上。葉初雪大口喘着氣,仍然不敢置信:“那真是狼?它們爲什麼會在這裡?”
“是被血腥味吸引來的。”平宗嘆了口氣,“還記得咱們曾經在兩個狼羣中間的地盤上紮營的事兒嗎?從那邊過來,這邊屬於其中一羣狼的地盤。當時我被那些人圍攻,又受了傷,當時情況危急,我邊打邊退,將他們引入狼羣的活動範圍。”
葉初雪明白了:“就是我找到你的地方?難怪你說那裡太危險。”
“狼是聞不得血腥的。所以我不敢讓你在那裡幫我療傷。只能儘快先離開那裡。”
“是那個白衣人把狼引到了這裡?”
“是!”平宗惱恨地點了點頭,“我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活下來。他們從來沒跟狼打過交道,不知道進入狼活動的範圍要繞着邊走,其中四個都被驚醒的狼咬死。我幹掉了兩個人。就剩這個,到底讓他壞了事。”
葉初雪失神地朝洞外看了一會兒:“即便如此,他已經受傷的人,又落了單,並不一定要趕盡殺絕,你其實是怕他說出背後指使之人到底是誰吧。”
“你!”平宗被她氣得發愣,“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這裡糾結這個問題?”
“既然已經這個地步了,你能出去殺狼嗎?”
他悻悻地哼了一聲:“當然不行。”
葉初雪定了定神:“狼之所以不往前走了,是因爲有篝火。只要有火,他們就不會有動作。我們被困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對不對?”
他又哼了一聲,倒惹得葉初雪挑起了眉毛。
“既然什麼都不能做,只好把能解決的問題先解決了。”
“你所謂解決,就是逼我承認我兒子要殺我?”他惱怒地冷笑了一聲,卻到底沒有像之前那樣暴怒。
“如果你不信他會這麼做,至少也要搞明白是誰做的。那個地方只有他知道,從他身上入手總沒有錯。”
“你是說他會將那個地方告訴平宸?”
“或者別的什麼人。想要你腦袋的人多了去了,也未必就是平宸。”
“葉初雪!”他又生氣了,“你爲什麼就一口咬定阿若會害我?”
“因爲他之前就這麼幹過。”
“你不是也害過我嗎?”
“我……”葉初雪頭一次被他問得語塞,惱羞成怒:“你知不知道你的世子其實……”
她的話沒說完,突然一陣風挾帶着狼羣的味道從外面捲了進來,將篝火的火焰按得低下一頭去。狼羣騷動起來,試探地向着中心走了幾步。風一過,火焰呼地一聲擡起頭來,有唬得狼羣向後閃躲。
葉初雪和平宗看見這情形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憂慮之情不言而喻。
“葉初雪,你撿的柴夠不夠?”
“要燒到什麼時候?”
“天亮,天一亮狼羣就散了。”
她憂慮地搖了搖頭:“只怕熬不到天亮。如果火滅了會怎麼辦?”
“如果火滅了,再沒有什麼能阻止狼羣。他們會一擁而上,將咱們三個全都啃得乾乾淨淨,就像剛纔那個人一樣。”
葉初雪怔了半天,突然回過頭把小白拉到自己面前:“小白,如果狼羣來了,你就自己跑吧。你要跑出去,活得威風凜凜的,當狼王,把欺負你的狼都咬死。”
小白茫然地看着她。
平宗倒是被她的話逗笑了:“它跑了,你怎麼辦?”
葉初雪看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你能跑嗎?”
“就算我的腿不受傷,只怕也跑不掉。”
“我猜也是。所以就不跑了。平宗啊,雖然你剛纔氣得我想打你,但就算打了你我還是想跟你死在一起。”
平宗低頭看着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指,突然覺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如果咱們死不了的話,我就讓你打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