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笑了起來,捉起她的手放在脣邊,親吻她的指尖。晗辛已經許久不曾與他如此親熱,登時只覺臉上轟然一熱,額頭上都隱約沁出了汗珠,連忙將手縮回來:“好好說話呢,你這又是在做什麼了。”
“是在誇你聰明。”她的神情逗得他笑了起來,那笑容彷彿春風,所過之處冰雪消融,萬木逢春,晗辛怔怔看着他上挑的脣角,彷彿胸口裡有一隻蝴蝶在扇動翅膀,竟是一陣不能自已的酥麻之感瞬間流遍了全身。平衍即便察覺了她心中的騷動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繼續說道:“跟崔璨聊了一會兒,我能感覺的出來,龍城的形勢很不好。我想,也許晉王回來的時機快要到了。”
“你對病成這個樣子,還操心這些做什麼?”晗辛有些不以爲然。
平衍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爲自己的身體擔憂,卻還是解釋道:“晉王當日將龍城交給我,卻被我搞丟了。如今陸續也有了他的消息,崔璨說他正在漠北集結餘部,這和我的估計是一樣的,他回來要回他的龍城,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晗辛沉默了下來。其實所有的不贊同和非議都來自對他身體的擔憂,但實際上晗辛清楚地明白,即便是她自己,也勢必不會置身於平宗光復龍城的行動中,更何況是平衍。只是她希望能再等一段時間,等他的身體再康復些。
想了好一會兒,她纔開口問:“那麼崔璨來,就是爲了跟你說這個事情嗎?這不對啊,他又不是晉王這邊的人。他們崔氏被全族株連,後來復出也是皇帝他們將他擢拔至丞相高位,他不可能與你共謀襄助晉王之事的。”
“他自然不會。崔璨是個立志爲萬民謀福祉的君子,他並不在乎晉王或者皇帝誰上位,更在乎哪一個在位會對天下蒼生有好處。我要做的,就是要讓他相信平宸小兒並非兩主。”
“這……”晗辛皺起眉頭來:“好像不容易吧。”
平衍笑了笑:“總會有機會的。”
晗辛忍不住了,直接問道:“他來找你,總不會是要跟你商議襄助晉王奪回龍城,那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來?”
“爲了你。”平衍直截了當又出其不意的回答讓晗辛一呆。
“爲了我?這什麼意思?”崔璨臨走前撞見她時目中的喜色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腦中,晗辛有一絲慌亂:“我怎麼聽不懂?”
“他希望我想辦法勸柔然俟斤鵠望不要到龍城來,希望我勸說柔然可汗親自來龍城。”
晗辛聽得不得要領:“爲什麼?還有,既然是柔然可汗出使的事情難道不是鴻臚寺管麼?你跟柔然又什麼關……”說到這裡她突然領悟了:“啊!他是知道了……知道了……”她當初向平衍坦誠自己與柔然可賀敦的關係,引來的是一場牢獄之災,這個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如今向任何人說起,都不會很順暢。
其實平衍也不需她將話說完,自然知道她話中的意思,搖了搖頭:“他自然不知道,卻是有人指點他來見我,說是我有這個辦法。”他嗤笑一聲:“我能有什麼辦法?”
晗辛卻已經明白了:“你說的沒錯,他是爲了我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她走到一旁的繩牀上坐下,凝神思量:“他們爲什麼要讓柔然可汗來龍城?是皇帝的意思?”
“不會。如果是皇帝的意思,直接由中書監擬製,由鴻臚寺與柔然方面聯繫接洽,斷沒有讓個丞相跑來找我這囚徒求助的。此事是崔璨自己的主意,是揹着皇帝而行的。”
“也就是說崔璨與皇帝不是一條心。”
“不但他不是,連指點他的那人也不是。”
晗辛於是明白了:“所以你覺得眼下是機會了?”
“只是個開始。”說了半天話,平衍的力氣已經用盡,靠在枕頭上,一時不再開口,卻仍然捏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晗辛便由他握着,自己在心中將崔璨和崔黃明兩人來訪的事由以及平衍對她態度的突然轉變連起來思考。一時間屋裡極其安靜,只有兩個人呼吸的微弱聲音從此起彼伏,逐漸同步,慢慢融合成了一個聲音。
天光漸漸暗淡了下去,阿嶼進來問他們要吃些什麼東西。晗辛這才驚醒,連忙帶着阿嶼去廚房吩咐,命人特地多準備了一碗蔘湯,送來與平衍喝了。
伺候他吃過飯,阿嶼將房中蠟燭燃起來,見晗辛並沒有安頓平衍休息的意思,便識趣地告退。晗辛見平衍精神恢復了許多,這才繼續問道:“那麼你是打算幫崔璨了?”
“於情於理都應該幫他。”平衍微微點頭,就着燭光打量她,知道她想問的並不是這一句,補充道:“但還得看你願不願意。”
晗辛咬着嘴脣,欲言又止,總覺得將自己的私情與這樣的家國大事放在一起攪合太過不懂事,但是她很介意,不問個明白無法決定,自己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用發顫的聲音問道:“你今日對我說那些話,是因爲這件事?”
問題一旦出口,晗辛就後悔了,怕聽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所想要的,反倒將自己逼到了一個不得不作抉擇的位置上。她死死盯住平衍的嘴,怕那裡吐出會令她失望的話來,甚至暗中希望他還是不要回答的好。他可以拒絕回答,也可以說謊,晗辛一輩子騙過太多人,她不介意被別人騙,謊言至少會給她一個能夠安心的假象。
然而他在一小段沉默之後開口說的話,既不是她所渴望聽到的,也不是她害怕聽到的。他突然說:“你的主人跟晉王在一起,這你應該知道。”
半個月前高賢就已經告訴她這個消息了,晗辛微微怔了怔,點頭:“知道。”
“龍城會失,與她有直接聯繫,這你知道吧。”
“知道。”
平衍問她:“那麼你覺得,晉王要奪回龍城,她會做什麼?”
這也是自崔黃明來過之後,晗辛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葉初雪究竟是想要她做什麼,是阻止晉王還是幫助晉王?
於是她也問了一個在平衍聽來毫不相關的問題:“有一個人,崔黃明,你知道嗎?”
這回輪到了平衍驚呀:“當然知道,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他是誰的人?”
平衍眯起眼打量她:“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龍城裡官員沒有一萬也有上千,多數人都只是領俸祿爲朝廷效力,誰執掌龍城大權,他們就爲誰做事。他們不是誰的人,是朝廷的人。”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答案對晗辛來說已經無比明確。她十分驚訝:“可他是崔氏呀,當初也被晉王鎖拿關進了大理寺待斬的,怎麼會是晉王的人?”
這話讓平衍苦笑了起來,“晗辛,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女人太聰明瞭會嫁不出去的?”
她於是知道自己猜對了,心頭猛然一鬆,笑容便綻放了出來:“有啊,你。”
平衍微微一怔,隨即想起了往事。當日他與她濃情蜜意之時不知說過多少旁人聽了酸倒牙的私房話,唯有這一句是他可以毫不介懷當着旁人面一再重複的。她是他見過最玲瓏剔透的女人,總是能一眼就看穿旁人的本意。這些年的離散和彼此傷害疏遠了他們的距離,卻從未改變過他對她的驚歎。
晗辛並不給他太多懷舊的時間,追問:“爲什麼?總得有個緣由吧?雖然我知道如果不是與晉王關係特殊,也不會將夫人放在他家養傷,但如果真是親信,爲什麼晉王會連親信都下獄?”
他卻起了逗她的興致,“你那麼聰明,不妨猜一猜。”
晗辛一怔,見他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一副考校的神情,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仔細想了想便也就明白了:“因爲晉王根本就沒打算殺盡崔家那些人?或者即便是殺,也不會殺了崔黃明。反正生殺之權掌握在他手上,而當初他遲遲拖着一直拖到了廢帝登機前才行刑,即便沒有刺客擾亂刑場之事,也可以確保有些人是死不了的。而把崔黃明安插進崔氏諸人中,將他們一同關押在大理寺,只怕他就成了晉王在大理寺的耳目。”她突然明白了過來,惱恨地看着他:“難怪當初我把崔璨撈出來你那麼快就知道了消息。我還奇怪各處關防印鈐俱全,你是怎麼發現馬腳的。原來是他通知了晉王。”
平衍笑起來,略帶得意地說:“錯了。”見她驚訝地看着自己,繼續說:“他直接通報給了我。”
晗辛輕輕喊了一聲:“哎呀!難怪!”繼而又問道:“那麼這個人確定是晉王可以信任的人了?”
平衍點頭肯定地說:“確定。”
晗辛長長舒了口氣,這纔將之前的事情說了出來:“他今日來找我,說我家夫人有話帶給我,我卻一時不敢相信呢。”
平衍驚訝地看着她:“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卻現在才告訴我?”
“你不是忙嗎?”她橫了他一眼,整個人都因爲心頭明亮而顯得放鬆了下來:“既然這樣,剛纔你問我的問題,我也可以給你答案了,我家夫人會幫助晉王。”
這一層在聽說崔黃明的來意後,平衍也就想到了,他嘆了口氣,問:“你覺得他們倆聯手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晗辛想了想,禁不住悠然神往:“晉王剛健,夫人多智,他們倆人聯手,定是剛柔並濟互補短長,將來定然能傳下一段相得益彰彼此成就的佳話。”
平衍點了點頭,同意她的說法,輕聲問:“晗辛,你和我一起,也能成就一段不遜於他們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