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皮刺鼻的腥羶和血腥的味道籠罩在她的身上,眼皮激烈地抽動着,後腦的疼痛蔓延到面上,那張臭烘烘的嘴從她的臉順着脖頸一路向下,粗大油膩的手掌攥住她的胸死命地揉捏拉扯,疼痛滲到身體的深處。她想掙扎,卻無能爲力,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無助地躺在那裡任人羞辱。
此生之前所受所有折辱皆如浮雲,唯有此刻那種軟弱無力令自己蒙污的羞愧令她幾欲就此死去。她想哭喊卻發不出聲音,如果能令那人停止,她寧願哀懇求饒,拋棄一切自尊和姿態,願意匍匐在他腳下求他停下來。
但他在笑。他的口水和血淋灑在自己的身上,令她自覺污穢不堪。即便是突然而至的瓢潑大雨也無法洗刷她的污濁之感。
她在滿是泥水的地上蜷着身子,恨不得如蚯蚓一般鑽入地底。生如牲畜,死如螻蟻,拋絕羞恥,放棄她所擁有的一切,令她卑微低賤一如蚊蟲。
泥水從口鼻中噴涌而出,就像是身體裡的污穢多得裝載不下滿溢了出來。她嗆得眼淚橫溢,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甚至眼淚也是浸滿了血色的泥污。
大地裂開了縫,她想隱身其間,卻被從地底涌出的污濁潮水淹沒。
天地昏暗無邊,羣鬼四出,尖嘯嘲弄着她的絕望和軟弱。她眼睜睜看着頭頂的天被烏雲遮擋住,落入黑暗之中。
“葉初雪,醒醒,葉初雪!”
那聲音彷彿一道閃電劈開了令她窒息的污濁,她被一隻有力的手臂強橫地拽了起來。葉初雪睜開眼,還來不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就慌張地推開他衝到帳外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她想將五臟六腑中的污泥全都吐出來。
平宗跟着她出來,輕輕拍她的後背:“又做惡夢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打開他的手:“別……”她回頭,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孔,噩夢在他的目光中緩緩淡去。“我沒事。”她緩了口氣,讓他扶着自己站起來,回到帳中。
平宗擔憂地看着她。事情已經過去十天,她卻遲遲無法恢復。身上依舊斑痕累累,臉上的腫稍微消退了一些,眼睛仍然青紫,顴骨下面和嘴角的傷痕益發明顯。但更令他擔心的是她完全無法從噩夢中擺脫出來。她無法閤眼,噩夢緊隨不去,哪怕只是片刻的休憩,都會令她陷入驚恐的哭喊中。他要隨時守在身邊,將她從夢中喚醒。
葉初雪默默看了他一眼,努力想要忽略他神情中的憂慮,輕輕推他:“我沒事,你去忙吧。”
“吃點兒東西。”他將早就備好的奶茶地給她。她卻只是長嘆了一聲,轉身又躺下,疲憊地搖了搖頭。無休無止的噩夢讓她精疲力竭。
平宗無奈地放下奶茶,看她蜷在一起的樣子小小一團,在河灘上找到她的情形反覆在眼前掠過。他到現在只要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就會心痛得忘記呼吸。他想將她死死鎖在懷中,再不放她離開,再不讓任何人任何風雨傷害到她,他想形影不離地擁抱着她度過每一個白天黑夜。
但是他不能。
她從未在清醒的時候抗拒過他的撫摸和擁抱。但平宗能敏銳地察覺到在他接觸到她身體的時候,那皮膚下突然僵硬繃緊的肌肉,他手指拂過的地方會起一片寒慄。她在他的懷抱中輕微顫抖,幾不可查。
更加明顯則是在她夢中,好幾次被她的哭喊驚醒,平宗試圖去安撫她,卻在兩人身體接觸的瞬間遭到她激烈的反抗。
她怕他!這個認知幾乎令平宗失去自控。但他知道這種時刻他只能更加控制自己,他必須隱忍,盡最大能力照顧她,令她感到安全,令她安心。
“你不能不吃東西。”他耐着性子勸道:“從昨天到現在就喝了一口奶茶。
葉初雪搖頭:“我不想喝奶茶。”
“那你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做。”
她苦澀地笑了笑,搖頭不語。
帳外有孩童嬉鬧的聲音,出生的羊羔咩咩地叫着,牧人的狗歡快地追逐着主人的腳步。青草的芬芳混合着牲畜的味道;天光從穹廬頂上的天窗落下來,天藍得令人心碎。
這一切都美得如同仙境。但卻不是她的仙境。
平宗給了他能給的最好的一切,她卻在這個時刻絕望地想念着家鄉。那個即使她死過一次都沒有想到要回去的家鄉,卻在如今佔據了她全部的心魂。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滑下來,默默地浸入波斯長毛氍毹裡。悄無聲息地湮滅,無跡可尋。
但這一切沒有逃過平宗的眼睛。他湊過去,扳着她的下巴令她將臉轉向自己,低聲問:“爲什麼哭了?疼嗎?”他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愚蠢,只是爲了讓她開口說話,並不肯輕易放棄:“葉初雪,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說,我都幫你辦到。”
她腦中嗡嗡地響,從他眼中看出了不弱於自己的痛苦,知道自己的傷痛給他帶來的影響,知道他在努力陪她一起度過這令人煎熬的時間。她也清楚知道這是個最好的時機,她可以予取予求,可以讓他答應平日他絕不會妥協的任何事。如果她還是以前的葉初雪,她會把握機會,讓他允諾永不南侵。即使是爲了安撫她,他也會暫時答應,以後在他真的打這個念頭的時候她可以用他的允諾做武器逼他就範。
葉初雪看*宗的眼睛,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話,但她說出的話卻令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想要你。”她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淚潰堤而下。
她毫無意外地在這個最軟弱殘破潰不成軍的時刻選擇了向他投降。她在他懷中哭得語不成聲,要他一次次在她耳邊輕聲撫慰才能夠藉着喘息勉強平復情緒。
“我一直都在,不會走。”他向她保證,知道她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他已經不似在龍城時那樣輕易相信她口中所說的一切,他能看穿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總是在選擇更容易修補的破綻來發泄情緒。但是從她口中聽到那樣的話還是令他感動得潮紅了雙目,“葉初雪,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會離開。”
她嘆了口氣,強忍着不被他手臂上賁起的肌肉,寬闊的肩膀,渾身上下無所不在的男人氣息擊潰,主動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你說的,我記住了。”
他心旌搖動,被帶着痛楚的喜悅席捲,忘乎所以地親吻她的臉頰,捧起她的臉去吻她的脣。她乖順地閉着眼承受一切。她身體微微顫抖,隨着他的舌深入而漸漸劇烈起來。夢中帶着腥羶氣息的吻與現實重合,骯髒的感覺再次將她沒頂。
當平宗察覺到異樣的時候,她已經無可抑制抖得牙齒磕磕作響。終於在自己能意識到之前,伸手推開他:“不!”
平宗愕然住手,看着她頹然倒下,剛剛燃起的一點熱度消弭無形。他沉默地站起來,想要出去,卻被她牽住了衣角。
她無地自容,急於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別走……”
他低頭看着她在自己腳下哀懇,心頭一軟,長嘆了口氣,拉開些距離在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來,問:“又想起噩夢了?”
她無聲點頭,顯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平宗之前只以爲那些惡夢是因爲她所經受的傷害而來,總覺得也許過段時間就會漸漸好了。但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樣。他想了想,艱難地開口,“是因爲我?”
她仍舊不肯開口。他於是明白了。像是被人在胃部重重擊了一拳,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我在你的夢裡?”他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是我乾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只能反覆重複這句話,懊惱和悔恨交織,她親眼看見自己是如何令他眼中的火焰熄滅,“我看不見他的臉……”
“但你認爲那是我……”
“那是一個男人!”她小聲地說,趴伏在地上,讓長毛氍毹掃過她的面頰。厚軟的觸感緩解了她的驚慌,讓她冷靜下來,“不是你,可你會讓我想起來。”
平宗無語地看着她,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他忍了又忍,終於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我讓平安來陪你。”
他站起身想走,卻再次被她拉住。“別走。”她低聲哀求,自己也知道理虧。他的力量讓她無可抑制地畏縮,但想到他不在身邊,卻令她更加恐懼。她無法想象身邊沒有他會是什麼樣,“求你留下……”她卑微地懇求。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他終於無可忍耐地爆發,一把抽出自己的衣角,向後退到了大帳的門口,“我希望你好好吃好好睡,儘快恢復;我想要找回原來那個葉初雪,哪怕她總是不懷好意地算計我,但她從不會如此善變猶疑。你若怕我,我離你遠遠的,你若想要我守護你,我可以寸步不離。但我沒有辦法既讓你安心又讓你不做噩夢,我做不到。”
葉初雪似乎這時才察覺到自己狼狽地伏在地上的姿勢,她吃力地坐起來,身體上的疼痛反倒令心頭的煎熬略微緩解了一點。她苦笑了一下,低聲說:“我寧願做噩夢,也不願意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