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葉初雪,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哎呀,疼!”葉初雪皺着眉頭瞪了他一眼,手按在他的胸口,輕輕推了一下:“你別急,到裡面說去。”言罷抿嘴一笑,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抱着小羊轉身進了大帳,回眸之間眼中光芒明亮耀眼。
自葉初雪在平宗凱旋之夜爲他起舞之後,他們二人如同少年人一般每日醉心情愛,中間又經過了昆萊之事,平宗對葉初雪更是小心呵護備加憐愛,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眼中閃動那種明亮的光芒了。然而那種光芒纔是她最令平宗傾心的地方。那明燦的目光中,似是蘊藏了無限的智慧,廣闊的胸襟和深遠的思量。與那樣的葉初雪談話對平宗來說,有一種超越情事的暢快。
葉初雪臨去前看他的那一眼令平宗有一種如飲甘泉的清冽感,登時精神一振,緊跟着她往大帳裡走去。
葉初雪已經抱着小羊在氍毹上坐下,身邊放着一隻裝盛牛乳的銀碗,仍如同當初餵養小白一樣,用手指蘸了牛乳送到小羊口中,讓它吸吮。見平宗進來,頭也不擡地說:“這一仗艱難,但不會白打。”
“那是自然。”平宗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目光從她懷中的小羊轉到她腦後的白髮,忍不住動手去撫摩,用手指纏繞着細細查看,口中卻問:“你何時醒來的?怎麼不多睡會兒。這兩日你太辛苦。”
葉初雪忍俊不禁,擡頭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辛苦呀,也不知道是因爲誰這麼辛苦。”
他喜歡她用這樣的語氣嬌嗔着埋怨自己,坐在她身邊,看着她哺育小羊,突然內心涌起一股強烈的渴望。“葉初雪,”他湊到她耳邊低聲說:“生個孩子吧,你生個孩子,每日這樣抱着他哄他餵養他,我就在旁邊陪着你好不好?”
她低着頭不迴應,不讓他看見自己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微笑,只是專注在小羊身上。
“好不好?”他固執地貼上來,將她環抱住,手覆上她的小腹:“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了,是不是?”
“這我怎麼會知道?”她突然害羞起來,臉燒得通紅,耳朵也變成了粉紅色,逗惹得平宗不由自主過去一口咬住她的耳朵,用牙齒輕輕廝磨。
“我那麼努力,怎麼也該有了。若是還沒有,我就得更努力些。”
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蘸着牛乳的手指在他面頰上劃過:“你別給自己找理由了,好像不爲了孩子你就能管住自己似的。”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拉扯到自己口邊,張口含住她的手指,用舌頭將那上面的牛乳全都捲走。
“哎呀!你跟一隻羊搶什麼啊!”她口中埋怨,神情卻無比柔軟,看着他的目光中滿是不知名的喜悅和溫暖,連瞪眼的時候也覺得快要笑出來一樣,低聲語帶埋怨地說:“你還不膩麼?叫你進來是跟你說正經事的。”
他笑了笑,放開她的手指,才問:“你剛纔又想說什麼?”
小羊等了半天不見再有牛乳,索性從葉初雪的膝頭躍下,循着味道找到銀碗,自己伸着舌頭喝起來。平宗瞪大了眼,指着它哭笑不得:“原來明明會自己喝,還要賴在我妻子身上,你就好好多喝些牛乳,明日就用牛乳蒸了你!”
“這是阿延給小白的,你不許搶。”葉初雪把他的手打掉。兩人卻又同時靜默了下來,不約而同地盯着小羊喝牛乳,一時間誰都不想再說話。只覺得就是這樣共同瞪着一樣事物發呆,也可以天長地久下去。
良久,葉初雪才悵然長嘆了一聲:“唉,要是咱們還在那山谷裡有多好,就不用去操心這麼多事情。咱們在那裡面呆着,一直到把孩子生出來,養大,讓他變成一個山裡的獵人,等咱們老了,就讓他每天給咱們打狍子吃。”
他笑起來:“你要是想,隨時可以回去。”她卻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撫着他環繞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順着他手臂肌肉的紋路來回逡巡。平宗想了想,又說:“若是你真的有了孩子,咱們就回去吧。在這裡我始終不放心。”
“在哪裡都一樣。”她的聲音恢復冷靜:“何況你現在哪裡還能抽身。”她轉過頭來,擡手扳過他的臉,讓他與自己對視,說:“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機會來了。”
“機會?”平宗隱約知道她要說什麼,卻打心底抗拒,不由自主皺眉後退想要擺脫她手掌的掌控,她卻不給他機會。
“對,機會。”她說得斬釘截鐵,“將漠北丁零收入囊中的機會。”
他猛地後退要站起來,卻被她及時揪住了衣襟,生生將他拽住。
“葉初雪!”他低聲警告着:“不動阿斡爾十三部是我跟安安的約定!他們置身事外,與我奪回龍城毫無關係。”
“真的毫無關係嗎?”她聲音中多了些嘲弄的意味,“從你帶着她那五百人去跟玉門軍的追兵打仗開始,這就已經不是你們兄妹情深的關係了。你以爲龍城會放過漠北丁零嗎?他們現在沒有打來,是眼下沒有這個力量。如果有一天有這個實力了,不論是嚴望還是平……平宸,第一件事一定是要越過大漠攻打阿斡爾十三部。”她終究還是小心地迴避了平若的名字。
“他們沒有這個本事。”這一點他倒是十分確定,“想打阿斡爾,得先打敗我。”
“你如果不在呢?比如你帶兵南下去攻打龍城了呢?他們如果分兵北上怎麼辦?我只問你,有沒有這種可能?”
平宗皺起眉毛:“可能當然有,但是我覺得他們做不到。”
“我問你只是要讓你明白,不管你承不承認,在旁人眼中,你跟阿斡爾十三部,跟整個漠北丁零都是一夥的。人家不會因爲你跟安安的約定就放過這裡。”
平宗放開了葉初雪,沉思着踱步,“阿斡爾力量有限,我即便收過來,助益有限,反倒沒辦法跟安安交代。”
“現成就有兩千兵力,雖然不多,卻也讓你手下的人數多了三分之一。何況只有將阿斡爾湖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才能保障自己有一塊根本之地。阿斡爾地處極北,天氣寒冷,無法種植莊稼,即使是牲畜人口也不能供應太多,但這裡卻是漠北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從這裡向西,越過穹山和磐山,可以直插柔然的後背。反過來,柔然也可以從這裡渡過大漠撲向龍城。何況漠北諸部,以阿斡爾湖爲中心向外散佈,不止是丁零,還有烏桓,高車,狼惲,鬼方諸部,尤其是東西烏桓,已然對龍城形成了環圍之勢,你若要控制西北,阿斡爾湖是一個最佳的位置,方便從龍城遙控。”
平宗皺眉瞪着她,看她侃侃而談,心中疑惑起來:“你說的這些,都是從龍城的角度考慮的。也就是說,我得奪回龍城,才需要考慮這些。”
葉初雪笑了笑,“你莫非打算在這裡呆上個十年八年?攻打龍城最佳的時機是秋天。再遲就是漫長的冬天,這裡根本無法供應大軍的糧草。秋天,麥子粟米成熟,牛羊肥壯,馬匹也養好了精神,那時就要動手。否則你無法在這樣的地方長期維持大軍。”
平宗看着她,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葉初雪停下來,不滿地問:“你笑什麼?”
“你這些都是跟誰學的?”他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臉,很想去親吻她。他就喜歡聽她侃侃而談,所以剛纔一直不忍心打斷她,心中滿是愉悅:“你都說對了,只有一樣。”
葉初雪一怔:“什麼?”
“不是秋天,是這個月。”
葉初雪呆了呆:“這個月?”
他愉快地笑了起來,“你什麼都懂,葉初雪,如果讓你運籌帷幄,治理國家,我都放心。唯獨有一樣你不懂的,”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過去在她嘴角親了親,笑道:“你不懂農事。還有二十天麥子就會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