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終究還沒沒有用小羊去喂小白。她撫着小白的背笑道:“你若是嘴饞了,就自己出去找野狐狸野兔子吧,這小羊多可憐,就讓阿延養着吧。”
小白白了她一眼,翻了個身繼續去睡。它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已經可以不用層層包紮。當初爲了給它治傷將背上的毛剃去,如今漸漸長出來一些,只是傷口周圍卻仍舊一片肉紅,再長不出新的毛來。
葉初雪憂愁地看着它的模樣嘆了口氣:“小白啊,你是要做狼王的,這幅模樣可怎麼辦?”
平宗走來的時候,小白正不滿地衝着葉初雪呲牙,小羊在葉初雪的腳邊又跳又叫,她蹲在地上,白髮披肩,彷彿身披白色綢緞,在陽光下反射着異樣的光芒。
葉初雪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衝着他微微笑了笑。她面上的淤痕已經褪得看不大清了,蹲在那裡抱着自己膝蓋的模樣讓她看上去像是隻有十來歲的年紀。平宗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剛纔遠遠看着你們三個,覺得你就像是隻白狐狸幻化成了人形,潛入凡間經歷紅塵來了。”
葉初雪笑起來:“昨夜說我是銀蛇,今日說我是狐狸精,你就沒點兒好話來誇我嗎?”
“好話是有,我不是總說你像雪山頂上的仙女嗎?”他一邊說着,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我有個好消息,你聽了一定高興。”
“好消息?你可從來不說什麼好消息。”她被拽了起來,許是起得猛了些,眼前有些發黑,就勢倚在他身上,輕輕喘了口氣。
平宗卻會錯意,手指從她的白髮中穿過,笑道:“葉初雪,這麼快就又想了麼?”
她登時紅了臉,一把將他推開轉身就走:“你當人人是你?”
平宗大笑起來,追上去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大帳去:“我收到了龍城的消息。阿沃受任爲太常令,算是正式解禁了。”
葉初雪想了想,笑道:“他到底是親王,卻只給個太常令的官職,延慶殿裡那位還是心存忌憚呢。你說的好消息就是這個?”
“自然。”平宗摘了一朵粉紅色的彌赧花別在她的耳邊,笑道:“你看,這樣倒顯得你的容色更豔。”葉初雪近來氣色很好,皮膚光潔紅潤,雙眸明亮,整個人都彷彿在放着光。平宗看着,心頭一動,湊到她耳邊低聲說:“現在我倒是真的想了。”
“躲遠點兒!”她駭笑着一把推開他輕快地跑開兩步。此時還不到正午,大營中的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營地中倒是十分安靜。平宗追上去把她拉到身前扣住她的腰,低聲笑道:“咱們還沒有白天在外面來過,要不要試試?”
“不要!”她連忙拒絕,掙開平宗的鉗制:“你的話肯定還沒說完。秦王解禁對你是好事,可也沒到你巴巴來告訴我的地步。”
“真聰明。”他怎麼會讓她逃脫,到底還是追上去在她脣上吻了一下,一時並不放開他她,貼着她的脣說:“好消息是你那個侍女晗辛嫁給阿沃了。”
“啊?”葉初雪一怔,愣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那倒真是好消息了。”
平宗目光不離她,問道:“怎麼,你看上去不是很高興?”
“高興是高興,晗辛這麼多年獨自奔波,頗受了些苦,如果她能有個好歸宿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只是你不確定以後她還能不能爲你所用?”他冷靜地替她說出心中憂慮,目光須臾不離地觀察她的反應。
葉初雪心頭微微震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朝平宗望去,一時不肯說話,脣角倔強地抿起來。
平宗最喜歡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用拇指撫弄她的面頰,笑道:“阿沃來的信上也提到了斯陂陀,說他已經見到了晗辛,將你的話轉達了。”
她目中現出惱恨的神色,口中卻嘲諷道:“才解禁就這樣肆無忌憚與你聯繫,是真不怕被平宸將他視爲你的黨羽。還是說,他是故意的?”言罷也不肯多留,繞過平宗向大帳走去。
平宗再一次追上她,笑道:“他不過跟我說了些龍城現狀,你就要如此挑撥我們兩人嗎?”
葉初雪冷笑:“你也不想想,他是你一手推上去的攝政王,是平宸回來以後要對付的主犯,卻突然又解禁起復了,平宸是傻子麼?沒有什麼條件他會起復嗎?這條件會是什麼?”
平宗知道葉初雪是恨平衍來信中挑撥他們的關係,才反脣相譏故意尋釁反擊,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龍城漠北不同音訊這麼久,有點消息傳來總是好事,我不是也沒有責怪你與晗辛私下傳遞消息嗎?”
葉初雪還在氣頭上,冷笑道:“我哪裡只與她傳遞消息了?我還讓斯陂陀帶話給平衍,他跟你說過沒有?”
平宗愣了愣,“這倒沒有,你跟他說什麼了?”
葉初雪的目光在他面上打了個轉,見他確實一臉誠懇不似作僞,這才緩了口氣,伸手去撫平他胸前衣襟上一處褶皺:“我讓撕破過轉告他,應該與我合作,想辦法對付平宸。”
他心中微微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葉初雪,你果然還是願意幫我。”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我早說過,會幫你重新奪回龍城。”她說着咬了咬嘴脣,終究不願因隱忍,恨聲道:“你家秦王卻不肯信,還向你告我的黑狀。”
兩人說着已經回到大帳前,葉初雪憤恨地掀起簾子進去,平宗便也跟了進去。
“他遠在龍城,又不知道咱們在漠北的事情,怕是還當你是那個把害我兵敗塗地的禍害,對你有些戒備也不奇怪。沒事,等咱們回了龍城,我重新引薦你們二人,讓他叫你嫂子,他自然就會消除芥蒂了。”
葉初雪聽他這樣說,不好再發脾氣,點了點頭,卻沉思不語。
平宗從身後環抱住她,問:“怎麼,還在生氣啊?別生氣了,我給你梳頭好不好?”
她回頭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你還會梳頭?在誰的身上練出這樣的本事?”
他哭笑不得:“如今是沒辦法跟你說話了,簡直是動輒得咎。你坐好,別亂動。”他把葉初雪按在氍毹上做好,抄起梳子細細地把她的頭髮梳通。
銀髮從他的指尖流過,彷彿星河燦爛。
平宗用了四五天時間才習慣了她的白髮。一方面驚豔於她白髮映襯下的容顏美麗,沉迷於她銀髮所散發出來的近乎妖冶的氣質,另一方面每次見到這滿頭如雪,就不由自主地爲她心痛。
他總覺得自己帶着私心,要將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葉初雪炫耀給旁人看,卻也知道其實這白髮是她最深刻的傷痛。每次在貪婪欣賞她的美麗時,總是帶有愧疚,知道她已經爲自己傾盡了所有,再沒有了退路,心中更加堅定絕不再令她經受過去經歷過的一切。
他拿出全部的柔情關照她,小心呵護着他勉強求來的這份綻放。
葉初雪卻全然沒有察覺到他手中梳子輕微的抖動,仍舊順着之前的話題說:“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他低沉的聲音帶着些慵懶耐心,問的卻饒有興味。
“晗辛啊。你那秦王爲什麼會娶晗辛?”她突然回頭:“如果你是秦王,會娶她嗎?”
“唉,別亂動!”他懊惱地把從掌中滑脫的頭髮撈回來,才又帶着笑說:“爲什麼不會娶?如果我是阿沃,你是晗辛,我覺得簡直就是天造地設之和。”他想了想,握着她頭髮的手微微使力將她拽到離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在她耳邊說:“葉初雪,咱們也搞個婚禮吧?”
她喜歡頭皮被繃緊的感覺,舒服地閉着眼睛,聽他這樣說,只是微微哼了一聲,“好啊,我上次嫁人沒嫁成,嫁衣白穿了。”
他見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高興地放下梳子兩手齊上開始給她編辮子:“我讓安安去籌備,我們丁零人的婚禮你還沒見過吧?可熱鬧了。百里之內的人都要前來祝賀,烹羊宰牛,美酒多得可以淹死人。還有人表演騎術箭術摔跤,還有薩滿祭天地,葉初雪,我得讓我的祖先認識你。”
她靜靜地睜開眼睛,看着穹頂上描金的狼紋,突然道:“原來是丁零婚禮。”
平宗手下一頓,“你是……想要漢人的婚禮?”他隨即釋然:“那也好,等奪回龍城,咱們再辦一個漢人婚禮。三書六聘,讓你風光下嫁。”
葉初雪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突然伸手向後握住他的,低聲道:“不要漢人的,就丁零人的婚禮就好。你不是還給我起了個丁零人的名字嗎?就用那個名字嫁給你吧。”
他卻堅持:“兩個都要有。我是丁零人,你是漢人,我也要拜你們的天地,拜你爹孃的牌位。”
“那怎麼行。”她卻認真起來:“漢人的婚禮,你將我置於什麼位置?你那些王妃側妃怎麼辦?我不要做你的侍妾了!”
“傻瓜,都說三書六聘了,如何會是侍妾,我早就說過,要讓你做我的王妃。”
“那賀蘭頻螺怎麼辦?”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平宗一愣,理所當然地說:“廢了!”他阻止她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頻螺的事情與你無關,是我和她的事情。她的所作所爲已經不能再做我的王妃,這件事情我早就決定了。”
“你不能廢她。”葉初雪嘆了口氣,知道他臉上全是不滿,只得安撫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毫不意外地摸到他手臂上緊繃的肌肉:“你還要跟賀蘭部修補關係,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爲了她得罪賀蘭部。”
“哼。”平宗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卻不甘心:“賀蘭部自己素行不端,卻要讓我讓步?”
“他們雖然是扶持了平宸,但好歹沒有自己去佔那個皇位,你卻把金都草原都給剷平了。這算是兩不相欠。如今若不是有嚴望的玉門軍,你想要再拉攏他們也不容易呢,機會難得,不能因小失大。”
“你不小。”他咬着牙說,順手在她胸上摸了一把,壞笑了一下,隨即又嚴肅起來“葉初雪,我不想你受委屈。”
“這不是受委屈。若是因爲這個事情毀了好不容易的東山再起纔是委屈。你別忘了,我幫你,你奪回的龍城有你一份。”
他攬住她的肩膀,用力將她收進懷中,低聲道:“不管怎麼樣,我會給你天底下最風光的婚禮。我要給你無上的榮耀,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讓你不再隱姓埋名改頭換面,要讓你理直氣壯地與我並肩而立。”
葉初雪倚靠在他懷中,閉目遙想着他訴說的情景,微笑起來,點了點頭:“我能看到。只聽你說,我就能看到了。”她讓自己在這樣美好的憧憬中沉浸了片刻,終於睜開眼睛問:“這麼久你給我梳頭梳好了沒有?”
平宗嘿嘿一笑:“好了好了,你自己看,怎麼樣。”他說着,把辮子撥到葉初雪的身前讓她去看。
她愣了愣,看着垂在胸前雪白的兩條大辮子,眨了眨眼以爲自己看錯了:“你說給我梳頭,就是梳成這樣?”
“對啊。”平宗無辜地眨了眨眼:“安安小時候都是我給她梳頭,就是梳成這個樣子呀。”
“哎呀!”葉初雪跺腳埋怨:“那是給小姑娘梳頭,怎麼能一樣啊?”
“我覺得挺好啊。”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你不就是個小姑娘嗎?”
“你……”葉初雪哭笑不得,覺得跟這個人無禮可講,正要打散了辮子自己重新梳,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大喊着報告:“將軍!蘇毗!柔然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