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照平衍所說去被封了的西院請出藏匿在那裡的素黎將軍,帶着他一同回到水榭的時候,遠遠見秦王仍在與那女人說着話,便只得讓素黎在這邊一處涼亭中等待。
素黎叫住管家問:“那女人是誰?”
管家搖了搖頭:“她沒有報身份,殿下倒是一聽有這麼一號人就讓進來了。”
素黎有些不安心,皺眉道:“殿下如今身份貴重,有身處在這個漩渦中,上至殿堂下至江湖,想要對他不善的人多不勝數,怎麼能讓那女人與他獨處呢?”
管家有些爲難,苦笑了一下道:“將軍你也知道殿下的,他說的話誰也違逆不得。”他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當日王妃在時,倒還能勸上幾句。如今就……”他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也朝水榭中望去。
素黎在婚禮時曾經遠遠見過晗辛一面,此時隨着管家的目光看過去,不由自主“咦”了一聲。管家聞聲回頭看着他,微微一笑,也已經明白他驚訝的是什麼。
“那女人倒是有點兒像。”
管家搖搖頭,十分惆悵:“不是的。模樣明顯不一樣,也不知道爲什麼,看上去總好像哪裡相像。”
兩人聊了一會兒,見水榭中平衍轉過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管家知道那邊兩人的談話已經告一段落,便讓素黎略候片刻,自己匆匆進了水榭,來到平衍面前,口中稱殿下,行禮的當兒飛快地覷了一眼,見平衍面色青白,似乎比剛進來時更爲慘淡,心頭不禁一沉。
平衍說話時的聲音透着底氣不足,擡手指了指站在他面前的樂姌:“給這位娘子安排一個住處……”他說着朝樂姌看了一眼,“離我近一些,僻靜些,不要有太多閒雜人等。”
管家聽了蹙眉思索片刻,試探着問:“王妃以前那屋子……”
“不行!”樂姌不等平衍開口,自己搶着否決。她橫了平衍一眼,說:“我不住她的地方。”
管家朝平衍看去,見他點了點頭,心中便大致猜出了這女人多半與王妃是有些淵源的,於是更加小心地答應了,又對平衍說:“素黎將軍已經到了,在外面瞪了半天了。只是……”他憂慮地打量着平衍的身體,“就怕殿下身體……”
“不礙事。”平衍淡淡地說:“跟他說話不費神。”他這樣說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地從樂姌身上掃過,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樂姌卻對這樣的目光視如不見,斜着眼睛瞅着管家,笑道:“煩請管家帶路吧。”
不知爲什麼,管家對這個女人打心眼裡有一種不喜歡,於是只是淡淡側身相讓:“娘子這邊請。”
兩人幾乎快要走出水榭了,樂姌突然站住,回頭看着平衍問:“你怎麼就放心讓晗辛在外面跑?她這樣的身子,這個時候最需要將養。”
平衍一怔,擡頭愣愣看着她,半晌才問道:“這時候?”
樂姌立即明白過來:“你不知道?”她驚訝地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來:“難怪……”言罷再不停留,隨着管家離開,只留下平衍一人坐在遠處發怔。
樂姌臨去前那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水塘之中,在他心頭激起滔天的浪花,一時間竟然愣怔住半天回不過神來。
素黎進來就見他如此發呆,立在一旁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開口,便只得自己問道:“殿下,殿下?”
平衍恍然回神,目光落在素黎身上,過了好一會兒彷彿才認出他來,勉強應了一聲:“哦,素黎將軍。”
之後又是一長段的不言不語。
素黎耐心等了一會讓,見他面色越發地蒼白難看,終於不敢再旁觀下去,過去握住平衍的肩膀低聲詢問:“殿下,可是身體不舒服?”
觸手之處,隔着重重衣衫,只覺一陣滾燙的熱意透出來。素黎微微一驚,也顧不得禮儀,伸手探上他的額頭,果然熱得發燙,“殿下發燒了。”素黎連忙起身呼喊:“來人,快來人呀,去請大夫,殿下病了。”
平衍拽住素黎的衣角,低聲道:“先別急,素黎將軍,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素黎一怔,這纔想起是他將自己叫來,想來是有要務吩咐,便點了點頭道:“好,殿下請說。”
管家安頓好了樂姌再回轉時,府中下人已經將平衍擡着送進了書房。管家嚇了一跳,連忙抓住底下人問,才知道是素黎將軍發現殿下不妥,喊來人叫了大夫,已經吃過藥了,遵醫囑送回去休息。
他深悔明明知道殿下身體抱恙,卻到底沒能勸阻,仍舊由着他見人說事,到底最後還是病倒了。
管家跟隨平衍已經多年,早年在軍中曾是平衍帳下親衛,後來平衍封王,也將他調入王府,本是平衍身邊最倚重的一個手下。他在王府日久,對晗辛與平衍的糾葛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當日平衍毒發,他才能放心將平衍交給晗辛去照料服侍。本來兩人完婚,管家是最欣慰開懷的一個人,不料好景不長,很快王妃離開府中,竟然再也沒有回來。
當日平衍帶人去燒了晗辛在慶喜坊的宅子,管家之前並不知情。後來聽說了詳情之後又是着急又是心痛,話裡話外地數落了平衍好幾次。今日見到樂姌,便總有種替晗辛看守平衍的意思,這纔會不辭辛勞親自去安頓樂姌,勢必要將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許她打平衍的主意。
不料回來才發現平衍病倒了。
管家心頭愧悔交集,來到平衍房外,見裡面烏泱泱地擠滿了人,怕人多氣濁反倒加重平衍的病情,便迅速地指派了兩個人幫着阿嶼伺候平衍,其餘閒雜人等一律趕了出去。
一時間屋裡魚貫走出了十幾個人。管家氣得跺腳,問阿嶼:“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有這麼人多在屋裡打轉,這樣病能好嗎?”
阿嶼無比委屈,“都是殿下自己召來的,大夫要施針也不許,讓喝藥也不喝,一定要見完這批人才肯罷休。”
平衍素行如此,管家也是知道的,只得無奈搖頭。細細分辨,認出從平衍房中出來的人裡,有兩個是府中親兵的首領,當年也是跟着他一同在平衍帳下效力的,幾個人都十分熟識,便追上去拍了一下肩膀:“厙狄聰,你等一下。”
厙狄聰見識他,連連拱手告饒:“管家管家,我知道,殿下病着我們本不該去見。但殿下有吩咐總不能躲懶不去做吧?你放心,我們心中都有分寸,不會讓殿下病情加重的。再說……”他說到這裡嘿嘿笑了笑,左右看看,見附近無人,這才附在管家耳邊輕聲道:“你不是一直惦念着王妃嗎?殿下今日就是吩咐我們幾個去把王妃給找回來了的。”
管家聽了眼睛一亮:“真的?!”
厙狄聰便是受平衍委派跟隨監視晗辛那幾個人的首領。他之前負責外院守衛,與晗辛並不算太熟,只知道這位王妃與秦王之間糾葛很深。到晗辛離開之後,倒是聽管家唸叨了好幾次,又因爲在瓜棚與晗辛的接觸,纔對晗辛格外另眼相看。今日得了平衍的命令,第一個便告訴了管家。
厙狄聰眼見天色已經不早,不敢耽誤,便帶人匆匆趕外城外瓜棚。
三日前晗辛本打算與樂姌等人一起離去,不料柳二孃突遭橫死,晗辛便讓厙狄聰將消息彙報了平衍。事出突然,晗辛一時便沒有離開。她猜到樂姌殺了柳二孃,定然是爲了去見平衍,她也需要知道平衍知道消息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好在這家瓜農對晗辛雖然已經有了疑慮,但還是願意容留晗辛在這裡多呆幾天。
她便仍舊踏下心來,每日裡照舊賣瓜,觀察着來往龍城的各色人等。
眼看着天色漸暗,晗辛本來打算提前收攤,結果突然見一隊十幾個人馬匆匆從面前經過,她看清馬上之人,愣了一下,連忙閃身進棚,不打算讓人認出來。
不料外面的馬蹄聲到底還是停了。晗辛正懊惱不已,便有人掀開門簾進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可是秦王妃?”
晗辛見躲避不過,只得迴轉身來,斂袖見禮:“崔相,向來可好?”
崔璨之前只見晗辛身影一閃而過,自己也不敢確定到底這人是不是晗辛,鬼使神差地就停下來,到掀開門簾的時候都在自嘲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萬萬料不到竟然真的是晗辛。見她大方承認了,自己倒先愣住,半晌無可反應。
還是晗辛更加鎮定些,微微一笑,將桌案收拾乾淨,揀出一個東陵瓜來至於桌案之上,笑道:“天氣炎熱,崔相來吃口瓜解渴吧。”
崔璨大惑不解地看着她,問道:“你在這裡做瓜娘?爲什麼?好好的王妃不去做卻跑到這裡來?秦王知道嗎?”
晗辛低頭專心將瓜切好送到崔璨面前,笑道:“崔相到這個時候匆匆離開龍城,是要去做什麼?”她其實並不期待崔璨的回答,見對方面上現出尷尬爲難之色,才輕聲笑了笑:“你看,我不問你,你也不要問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