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狼嗥聲,葉初雪猛然睜開眼睛。
帳篷外的火焰已經燃到了奄奄一息,只有微弱的火光透進來,亮度還比不上月光。
她悄然坐起來,動了動腳腕,腫了三四天之後,終於消了腫,動起來不再鑽心得痛。葉初雪拿過布巾塞進懷裡,悄然起身出了帳篷。
外面睢子和他的十個手下酣睡正香。她輕手輕腳地離開,向外面陽坡上的溪流走去。
不遠處白影閃過,葉初雪站住,努力看過去,只見樹林中隱藏着一雙紅色的眼睛。身後男人們的鼾聲不斷,她卻不敢停留太久,加緊步伐快步走。
腳腕上的傷尚未痊癒,走起來仍然覺得痛,但好歹總比前幾日好些。
睢子果然體貼,爲了這傷硬是又在這裡駐紮了好些日。那日他們已經把話說開,彼此都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但睢子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不顧她腳腕的傷強行繼續行進。照他的說法,那是因爲孕婦四肢都與胎兒相連,怕傷勢惡化,影響孩子。
這樣的藉口十分荒謬,葉初雪卻不會傻到去駁斥,揣着明白裝糊塗地小心休養。
她被睢子他們裹挾進山,不停地行走已經將近兩個多月,身心俱疲尤勝於當初與平宗去那山谷中時。
其實疲憊更多來自心裡。沒有他在身邊,一個人要承擔的竟然是兩人份的焦灼憂慮。
月光突然明亮了起來。
葉初雪已經走出了樹林,溪水就在不遠處,水聲悠長而沉穩地傳來,彷彿經歷了千百年的歷練,早已洗去了輕浮和躁動,底氣十足有條不紊地流淌着,等待着。
葉初雪再次停下來,轉身朝着樹林招手,輕聲喚道:“小白!”
倏然一道白影從林中躥了出來,帶動一股暗風,彷彿閃電一樣,轉瞬到了近前,一下子撲到她身上。
小白如今身量巨大,葉初雪根本承受不住那樣的衝力,被它撲倒在軟軟的草地上。小白熱乎乎的舌頭呼喇喇地舔在她的臉上,口水立即沾了一臉。
葉初雪忍不住笑了起來,親暱地摟住小白的脖子,臉埋進它厚厚的毛重,深深地吸氣,像是它的身上有着那個人的氣味一般。
它的身上有那個人的記憶。
葉初雪的手順着小白背上那道刀疤緩緩撫動,一時間只覺酸楚幽怨,低聲說:“小白,沒有你我怎麼辦?”
小白自然不會回答,用鼻子拱她的手臂,讓她摟抱住自己的脖頸,依戀地在她懷中磨蹭。葉初雪舒服地嘆了一聲,又問:“小白,你知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她覺得眼睛潮熱,終於顫聲說出自己憋在心頭的話:“我好想他呀。”
一人一狼親暱了許久,她才終於放開手坐起來,問道:“怎麼就你自己?赫勒敦呢?”
小白像是能聽懂她的話,扭頭朝向一旁的樹林中,果然一個白色的身影沉靜安穩地隱藏在樹影之間。
葉初雪拍拍小白的腦袋:“你幫我守一會兒好不好?讓我擦洗一下。”
小白在溪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趴下,看着葉初雪褪去衣衫,緩步走入溪水之中。
溪水冰冷,卻恰到好處地冷卻了她腳腕傷處的灼熱感。刺骨的寒意一下子激得她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身上起了大片的慄皮,牙齒也忍不住微微打架。
然而那種直衝到頭頂的寒意卻令她登時精神爽利了許多。
自打被睢子虜來,她就一直沒有機會好好洗一個澡。最多也不過是躲在帳篷裡用沾溼的布巾草草擦洗一下。她已經無法再忍受自己身上的味道,渾身*的感覺,哪怕溪水冰冷刺骨,也要趁着好容易有一個周邊環境略微熟悉的機會,好好清潔一下自己。
冰涼的水從身體上滑下,劃過如牛乳般細膩的肌膚,隨着身體的線條起伏。她腹部已經微微隆起,水跡在月光下晶瑩閃亮,讓她低頭看去,只覺自己的身體從未有過的飽滿而豐實。
葉初雪無比地希望平宗此刻就在身邊,希望他能看見這樣的情形。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親吻自己腹部的模樣來。冰涼的溪水只能激醒她對冬天的記憶,到如今才赫然發現她曾經覺得漫長得不堪忍受的冬天,卻比這盛夏時節要火熱溫暖得多。
她嚐嚐嘆息,憂傷地垂下頭去。
趴在岸邊半眯着眼的小白突然昂起頭來,警覺地盯着她的身後,發出告誡的聲音,呲着牙面目猙獰,一下子站起來,隨時準備撲過去。
葉初雪慌忙回頭,睢子高大的身影在距離水岸兩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有小白在,即使是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卻讓葉初雪陷入了尷尬中。她的衣物都在岸上,自己卻在溪水的中心站着。若是要回去拿衣服,勢必被睢子看透全身,可若是站着不動衣服卻不會自己飛過來。
睢子也立即看出了問題,只得說:“我現在要往前走,把你的衣服扔給你,你最好管住這頭狼。”
葉初雪點頭。她不敢回頭,只能發聲命令:“小白,別亂來,他不是壞人。”
小白顯然不信,仍舊對睢子呲牙咧嘴,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瞪着眼緊緊盯着睢子的每一個動作。
睢子緩慢而小心翼翼地靠近岸邊,努力不去與小白對視。他隱約能感覺到身後不遠處還有另外一雙凶神惡煞的眼睛盯着他。“我不想變成半隻腳掌,我沒有惡意,你們看,我什麼也沒有。”他舉起手來讓小白看。
但小白絲毫不領情,瞪着睢子的目光中全是仇視。
葉初雪站在冰冷的水中,突然覺得後背彷彿被火灼燒一樣滾燙,冷汗滑下來,像是在燒紅的鐵鍋上濺進了水,登時便有一種撕扯皮肉的疼痛,在身體裡蔓延。她知道那滾燙是哪裡來的,知道身後那男人也有着一雙狼一樣的眼睛。但此刻她除了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顫抖等待,竟然什麼都不能做。
在睢子彎腰去拾衣服的時候,小白突然猛吼了一聲,向前躥出好幾米去,驚得葉初雪尖聲制止:“小白!不許亂動!”
她的命令到底還是束縛住了小白。睢子終究撿起了衣服,拎出中單拋到葉初雪的身上。
她連忙裹住身體,這才轉過身來。
睢子面色發白,額頭上也滲着汗,也不知道是因爲小白的威脅,還是別的原因。他衝葉初雪擡起手:“你慢點,別又崴了腳。”
她卻十分警惕:“你退開點,不然小白會咬你。”
他依言而行,退到三丈以外,等待着葉初雪從溪流中走上來。
距離並不能淡化那女人的美麗。
她的中單被溪水溼了衣角,貼在腿上,勾勒出曼妙的腿部線條。而月光落在她的領口,那一片閃着水光的皮膚竟然比這世間最美的景色還要令人流連忘返。她從水中跋涉上岸,宛如神女身披月光降臨人間,周身光芒瑩耀,竟令睢子一時心旌搖動,魂不守舍。
小白一下子躍起衝到睢子面前,驚得他慌張回神,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睢子也怒了,一手抽出腰間匕首,衝着小白比劃了兩下,喝道:“來啊,有本事你就過來咬死我!”
身後突然呼地一陣熱浪捲過,睢子聞得出來那是狼無聲咆哮時的氣息。他意識到身後還有一隻體型更加龐大的狼虎視眈眈地盯着。
他手心冒汗,卻不敢示弱,雙目與小白對視,將匕首交到更靈活有力的右手上。
葉初雪已經飛快地穿好衣服,低聲喝止:“小白!不許過去!”
小白憤怒地回頭衝她吼了一聲,卻終究還是服從了命令,惡狠狠瞪着睢子,一步步退到葉初雪的身邊。
睢子鬆了口氣,看見葉初雪親暱地撫着小白身上的毛,不滿地問道:“這狼到底怎麼回事?我並沒有冒犯你!”
葉初雪的聲音比溪水還要冰冷:“小白曾經爲了保護我被你哥哥砍成了重傷。”
睢子一怔,再也說不出話來。
葉初雪在小白的耳邊低語了幾句,放開抱住它的手,小白又衝着睢子告誡地低低吼了一聲,才躥到了睢子身後,與赫勒敦相伴走進了樹林。
一直到看不見它們倆的身影,睢子才鬆了口氣,轉頭見葉初雪戒備地立在自己面前,登時羞惱交集,脫口斥道:“你什麼毛病?居然跑到這裡來洗澡,萬一被人看見……”
葉初雪冷冷打斷他:“你還活着完全是因爲你對我還有用,別的任何人現在已經葬身狼腹了。”
睢子似乎還能感受到剛纔身後赫勒敦發出的腥熱氣息,還有小白仇恨瞪視他的目光,聽了葉初雪的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口氣便也放緩了許多:“那羣狼果然是來保護你的。”
葉初雪笑了笑:“現在你還奇怪爲什麼我會跟你們走了吧?”
她也不再跟睢子多做糾纏,朝着宿營地的方向走,“回去吧,今天你就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睢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想告訴誰?”
他身體的接觸令葉初雪渾身一個激靈,她激烈地甩開,後退兩步:“你說呢?”說完轉身就走。
睢子卻毫不介意她的冷淡,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問道:“你怎麼就那麼確定一定還能見到晉王?你看他連回來找你都不願意。”見葉初雪腳步不停,提高聲音問:“你就不想知道他現在的行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