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哪個?”崔璨倒是驚奇起來:“怎麼這麼大的事兒,你卻不知道?”
平若苦笑,“崔相以爲我莫非也跟嚴望一樣能夠出入內廷麼?”
平若到底是丁零人,說起話來禁忌遠沒有崔璨那麼多,這一句話倒是令崔璨窘得滿面通紅,連連作揖行禮,道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奇平中書與陛下也是總角之交,多少總會知道些內情吧?”
“如今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廝混。陛下的內帷之事我還沒崔相清楚呢。”
崔璨愈發被他揶揄得擡不起頭來,便有些惱羞成怒,起身就要向外走:“平中書既然沒有要緊事,在下還是告辭的好。”
“哎,崔相,我不過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平若拉住他,連忙問道:“今夜內苑家宴連我都沒份,崔相你莫非真的不願意去嗎?”
一句話問到了崔璨的心上,他的動作一下子凝固住,良久才長嘆一聲:“我欠她一個交代。”
再見到的晗辛卻與印象中完全不一樣了。崔璨在平衍的婚禮上是見過盛裝的晗辛的,只不過那時的她多年心事得償所願,自有一番嫵媚風流的光彩。而如今的晗辛,身上珠翠環繞,錦緞華衣,面色卻帶着蠟黃,眉目間有化不去的愁緒,面色憔悴,竟被鬢邊的珠花映得黯然失色。
崔璨見到不禁一怔,心猛地就揪痛了起來。
崔璨身爲外臣,只能坐在筵席最遠端,遙遙看着她在燈下憔悴,除了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之外,已經找不到別的排遣方法。
平宸興致卻很高。他一反以往丁零貴族逢筵席必定下場跳舞的習慣,安坐在上面,只尋些漢人的絲竹來,笙簫琴瑟,遠遠在園林的另一端演奏,讓樂聲在月夜中逍遙發散,到入耳只剩下遊絲般得聲縷,卻勝在了飄渺悠遠。
平宸內廷居然頗有些女眷,都是些北方世族的女兒。好容易有了一位與漢人無異的皇帝,看來爲了獲得平宸的青眼,世族們也都下了一番功夫。崔璨身爲清河崔氏子弟,對這樣的逢迎頗爲不屑,更加不願意說話,只是一味喝酒。他酒量平平,不知不覺就喝得人事不知了。
待到醒來時,彷彿置身在花叢之中。筵席已經散了,平宸,內侍,宮女,和那羣內眷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樂聲仍舊絲絲縷縷似有若無地飄過來。
他茫然地坐直身體,喝得有點兒多,頭又悶又沉。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說:“你怕是喝醉了。回去讓人煮些醒酒湯喝吧。”
崔璨已經起身了,一聽見這聲音手一軟,又坐了回去。“晗辛……”
“想見你一面,是我求陛下的。”
崔璨一怔,這才明白了平宸這樣安排的原委。“你如今身在深宮,當謹言慎行,不該求他的。”
“你是治國棟樑,他如今對你無比倚重,我並不怕會給你帶來不利。只是有些事情,我總覺得該有個了結。”
“了結……”崔璨只覺心痛如絞,連呼吸都會帶來肺腑的灼痛。他摸了摸臉,發覺臉上的肌肉是僵的,連苦笑都做不到。“終究,還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是我大意了。”晗辛低聲說,“他知道了我一直都在府上,我本來怕他找你麻煩,如今看來是不會的。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崔璨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後,他卻始終沒有回頭。他自幼自詡熟讀詩書,胸中有天地,掌中握着乾坤,渾身安邦定國匡扶社稷的本事,自成年後就將管仲樂毅諸葛丞相這些人當做自己的楷模。然而到如今卻發現他連轉身面對一個女人的勇氣都沒有。
晗辛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長嘆了一聲,低聲道:“我想見你一面,只是想當面向你道謝,感謝你照顧我了那麼久。你我終究,還是少了些天緣。”
她說了這些話,見他始終沉默,漸漸說不下去了。沉默了良久,才突低聲道:“今日還要求你一件事,我希望這孩子的名字叫熠。”
崔璨一怔,突然鼻中發酸,點了點頭:“光耀明亮,是個好名字。”熠與他的名璨含義接近,他突然明白這是晗辛對他的情意。於是點了點頭:“你放心。”
“如此多謝了。”晗辛輕聲地說。
崔璨的雙手在腿面上握成了拳,要緊閉上眼睛才能抑制住轉身看她一眼的衝動,沙啞着聲音說:“我多希望這孩子是我的兒子。”
身後微風拂動花樹,半晌沒有人聲。崔璨忍耐不住回過身來,只見樹影婆娑,花樹芬芳,哪裡還有晗辛的影子。
他悵然怔立,過了良久都不能確定之前那一番究竟是夢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