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愣,雖然不知龍霄所說是真是假,卻也不敢怠慢,紛紛朝平宗的方向圍了過去。
平宗不動聲色地環視周圍,一邊笑了一下,問道:“龍駙馬這是想做什麼?”
龍霄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目光炯炯,顧不得外面的大雨飄進來打在他的身上:“羅邂若無北朝支持,就沒有辦法再繼續攻勢。陛下這個時候蒞臨落霞關,簡直是上天垂憐,龍某若是就這樣錯過機會,豈不是辜負了天意?想來陛下是能理解龍某的心情的。”
平宗一言不發盯着他,直到幾個人越來越近地來到他的身邊,才淡淡笑了一下:“龍駙馬說這話真客套。朕能到這裡來,就是有恃無恐。你說怕辜負了天意,就不怕我就是天意麼?”
他話音未落,突然動手,飛快從欺到右手邊的一個侍衛手中奪過刀,肩膀一斜將那名侍衛撞飛,起腳將身後兩人踢飛,手中的刀劃過一圈,那幾個人就已經各個捂着身上傷處倒在了地上。平宗掂了掂手中的刀,看着龍霄冷笑:“龍駙馬,真要對朕動手,這幾個人怎麼夠?”
龍霄面色微變,不由自主後退幾步,退下臺階,也顧不得雨下得正急,一直退到了中庭才停住腳步。
平宗的善戰勇武他是早有耳聞,當初延慶殿之變,平宗以一敵百,在猝不及防之間力敵三百內官,挫敗對方陰謀的事蹟也早就傳到了鳳都,龍霄並不陌生。但是直到今日親眼目睹了他動手,才知道眼前這人決不能以尋常勳貴將軍衡量之,他能夠在短短十幾年間累建功勳,以至於衆望所歸登上皇位,除了手腕心機累累戰功之外,只怕這超人的勇猛善戰爲平宗贏得了戰神之名,也是原因之一。
平宗手執着刀踏着臺階走入雨中,向着龍霄走去:“龍駙馬,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挑戰我?”
雨還在下着,如同瀑布一樣擊打着他們的體魄心魂。天上烏雲卻在這一刻散了開來,讓太陽露出陣容。雨水在平宗的肩頭迸濺,被陽光照射,光芒向四周散射,彷彿一圈聖光,將平宗籠罩了起來。
場中之人見之無不嗔目結舌,如瞻神蹟,如睹聖容,無不膽寒腳軟,在他經過的時候紛紛後退避讓。已有些膽小之人,膝蓋發軟,跪倒在了積水中。
龍霄也被平宗的氣勢震懾,但他自知此時決不能示弱,眼見一旁有王府護衛手執長戟正呆立當地不知所措,便過去將長戟奪過來橫在身前,喝道:“我絕不會讓你如願以償地在落霞關翻雲覆雨!”
“那你要將我如何呢?”平宗走到他的近前,手中劍鐺的一聲搭在了長戟的杆上,面帶微笑:“你不是我的對手。”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龍霄壓低了聲音說:“你既然是爲了她來,便還算有些良心,想要挽回被羅邂攪亂的局面。所以你是打算要支持壽春王了?”
平宗挑起一邊眉毛:“難怪你不急着到城頭去抗敵,卻與我浪費這些口舌。”
龍霄一笑,舉着長戟向上一震,甩開平宗的劍,橫掃了過去,逼得平宗不得不後退半步,才道:“我卻不能讓你得逞。”他手中長戟舞得虎虎生風,戟尖幾次從平宗臉畔劃過,勁銳之風刺得平宗面上隱隱生痛。
平宗迫於他長戟的威力,一時間只能閃轉騰挪,終於瞅準機會趁他向前撩刺,一側身避過,順手握住戟杆向前一帶,引得龍霄失去重心,向前跌倒。
平宗一把揪住龍霄的後脖領子,將他揪到自己面前,皺眉問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來幫壽春王的,還與我爲難什麼?我助你們打敗羅邂,將南朝拱手讓給壽春王,只要他聽我的話即可。你卻如此胡攪蠻纏?”
龍霄一把掙開他的手,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匕首向平宗刺過去,被平宗堪堪躲開,仍不罷休,又向前撲過去。
平宗卻失去了耐心,一把握住他的拳頭,將他拽到自己面前,低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龍霄等得就是這個機會,立即向旁邊喝道:“還等什麼?”
王府中的侍衛早就在觀望,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聽他這一聲喝,不敢再拖沓,一羣人一起撲上來,要將平宗壓服在地上。
平宗卻不容他們有這樣的機會,順手將龍霄往身後一拽,那羣護衛疊羅漢一樣飛撲了過來,等到明白過來,發現被自己撲在身下的卻是龍霄,嚇得連忙散開。
正在彼此鬧個不休的時候,壽春王在姜子寧的陪伴下趕了回來,一見這熱鬧,登時嚇得臉色蒼白,連忙喝住衆人問道:“外面大軍兵臨城下,你們在這裡鬧什麼?”
領頭的侍衛不敢怠慢,只得指着平宗說:“龍駙馬說這人是北朝的皇帝,要將他立即鎖拿起來!”
龍霄影響壽春王,低聲道:“殿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擒住北朝皇帝,藉以向北朝開價,令昭明出兵助守落霞關,收回對羅邂的援助,還能與他們討要青徐和樑益之地。百年以來,北強南弱的態勢,至今可以扭轉。”
平宗仰天大笑起來,將手中劍拋開,負手而立,笑道:“原來你心中打的是這樣的算盤,果然是合算的生意。朕就在這裡,你有本事就來擒。”
龍霄不理他,見壽春王不語,繼續進言道:“殿下,我知道你顧慮北朝勢力強大,不可輕啓釁端。但眼下北朝正值分裂之際,平宗膝下唯一的兒子是永德所出,如果真能除掉他,永德定然會與你我聯手一展宏圖。”
壽春王微微一震,不由自主翻起眼皮向平宗那邊看了一眼,低聲呵斥:“你說什麼胡話?哪裡有什麼北朝皇帝?此人是我的一味舊識,多年不見,如今不過是彼此敘舊而已,你定然是認錯人了。”
他說着朝平宗走去,揮手喝退圍在平宗身邊的衆人,笑道:“年輕人不懂事,還望仁兄海涵,不要介意。”
姜子寧突然斜刺裡站出來,擋在壽春王和平宗之間,低聲道:“父王,且莫急。”
壽春王看着他,目光嚴厲起來:“哪裡輪得到你說話,還不讓開!”
姜子寧卻不肯聽話,上前一步握住父親的手臂,低聲道:“若是讓他平安回去,只怕以後終有一日,會看到他揮鞭渡江,鐵蹄踏遍江南。”
壽春王雙眉一簇,喝道:“胡說什麼?滾開!”
他一把推開姜子寧,來到平宗面前,深深行禮,低聲道:“今日貴人所受諸般詰難,都是老夫的不是,還請貴人不要跟不懂事的小孩子們一般見識。”
平宗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壽春王明白事理就好。我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的。”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的壽春王落在龍霄面上,帶着不屑和挑釁,笑道:“我之前跟你說的話都還算數,你儘管放心。只要你接受我的條件,我自然也會信守承諾。”
壽春王再次深深行禮:“一定,一定。”
龍霄見他在平宗面前如此低三下四,氣得跺腳不已,扭頭問姜子寧:“你們到底跟他達成了什麼條件?他要幫你父親奪取鳳都?扶持你父王登基?那他要什麼?你們用什麼來換?”
姜子寧被他逼問得心虛,兼之之前被父親呵斥後心頭不平,忍不住道:“父王答應將落霞關割讓給北朝,還有從京口到落霞關一線長江從此不設防備。還有……”
龍霄急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還有什麼?”
“每年向龍城納貢一百三十萬匹帛,一百萬石糧食,一百五十艘戰船。”
龍霄大怒,一把甩開姜子寧,眼見壽春王唯唯諾諾恭送平宗離開,大喝一聲,追了上去:“站住!”
平宗看了他一眼,並不停留,快速離開,壽春王卻不得不轉身來應付龍霄:“燭明,不要再胡鬧了。”
龍霄已經紅了眼,一把推開壽春王:“你讓開!”又向周圍護衛喝道:“還不攔住他們!”
護衛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龍霄愈發惱怒,幾步追上去,搭上平宗的肩膀:“等一下。”
平宗轉身,盯着龍霄,目光宛如破曉時分第一縷陽光,銳利明亮,直插他的心頭:“龍駙馬,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龍霄心頭巨震,之前惱怒煩亂東西心情登時平復了下來。他一把拽住平宗的衣袖,問道:“你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局面?落霞關內部分裂,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平宗微微一笑:“你若願意,我可以將落霞關送給你。”
龍霄只覺耳邊一炸,終於明白了平宗的策略。
按照姜子寧所說,平宗與壽春王做的交易裡包括要求壽春王放棄落霞關,此時又當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許諾要將落霞關送給他,這其中挑撥的意味不言而喻。龍霄不由自主轉身,只見壽春王和姜子寧一起朝他看來,目中滿是狐疑猜忌。
壽春王聲音發冷,一步步向龍霄走來:“燭明,我本以爲你我至少應該同心協力,風雨同舟。沒想到你卻也打着這樣的主意。難怪當初餘鶴年那老狐狸不肯將軍權交給我,難怪你要讓子寧在外面等着讓你跟貴客密探。燭明,難道你不明白你我一體,合則兩利嗎?”
壽春王府的護衛雖然不知道該不該聽龍霄的話對平宗發難,卻十分明確會聽從壽春王的命令,眼見這情形,不用招呼,也已經密密麻麻將龍霄包圍了起來。
姜子寧倒是還能想到大局,攀着父親的手臂勸道:“父王,兵臨城下,正是用人之際,等打退了來犯之敵再做計較!”
壽春王冷笑:“等打退了羅邂,只怕這落霞關就沒有你我父子的立錐之地了。”
平宗在他們父子爭論之際,已經悄然退出了人羣。他面上帶着微笑,此行目的已經完全達到。龍霄會如此恰到好處地插進一腳來簡直是意外之喜。現在落霞關的局面就變成了壽春王與龍霄之爭。只有離間了壽春王和龍霄,他才放心將南朝暫時交到壽春王的手上。
楚勒牽着馬在往昭明的路上等待,見平宗遠遠過來,連忙迎上去,問道:“陛下?”
此時雨已經停了,平宗停下腳步,側耳凝神細聽,一時間只聽得到山風鼓盪,卻沒有半分落霞關中的聲息傳來。
平宗吩咐楚勒:“讓落霞關的眼線仔細盯着。眼下這前門拒虎後門進狼的局面,夠壽春王應付的。”
楚勒卻仍是不滿,問道:“就這樣將南朝交給他們?”
平宗點了點頭:“讓他們打去吧,咱們先把自己的事解決了。”他接過馬繮,翻身上馬:“鳳都那邊的消息加緊催促。既然我許了這江山,總要讓羅邂把位置騰出來纔好。”
“是。”
楚勒答應了一聲,上了自己的馬,問道:“是回昭明還是去別的地方?”
平宗吸了口氣,舉目遠眺,突然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傳來,他本能側身一躲,直覺腹側肋骨下面一陣劇痛,雙目一黑,跌落到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