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宸益發惱怒起來,臉色微變,就要發作,一擡頭對上葉初雪清亮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這女人的目的,就是要激怒自己。
他猛地一個激靈,已經微微擡起的手復又放下,仔細思索這女人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麼,一邊大度地笑道:“葉娘子一定是在生朕的氣了。你是怪朕將你鎖在這裡嗎?娘子請放心,等到雒都的局勢穩定了,朕一定派人將娘子好好地送到龍城去。只是如今卻不能讓娘子與晉王團聚,朕也是有苦衷,還萬望葉娘子體諒。”
葉初雪輕聲地笑着,面色愈發冰冷:“陛下將我囚禁於此,平中書知道嗎?他知不知道我是陛下從他府中綁來的?”
平宸面色一變,趕緊澄清:“娘子誤會了,將娘子帶進宮來的,是賀蘭皇后的人,朕在此前並不知情。”
葉初雪明知故問:“原來陛下與龍城的皇后有來往,也不知平中書是否知情?”
“你……”平宸被她問得一噎,竟是無法作答。
這樣子終於逗笑了葉初雪,她走到平宸面前,細細打量着他。
“你……大膽!”平宸虛弱地向後仰,想要盡力拉開自己與這女人的距離。她走得太近,身上清冷的香氣在鼻端繚繞。平宸突然詫異起來,這女人明明被捆住手腳關了這些日,怎麼還會有那種香味。她像是早就有了準備,並無半分狼狽,從容不迫,帶着看熱鬧的好奇,等待他的每一次開口。
這女人簡直就是個魔鬼。
平宸皺着眉頭想。
當日賀蘭皇后的人哀求他開恩幫忙藏匿這女人的時候,平宸只覺得那些人行事魯莽,自己是出於多事之心才答應了這樣的請求。這件事情他甚至沒想着跟平若說,就更遑論崔璨等外臣。
當日的他大病之後初初能夠下牀,心中還惱恨着晗辛對自己的傷害,舉目望去,朝中宮中竟然已經連一個能夠交心談話之人都沒有了。他很快就想明白,晗辛那天說出那樣傷人的話,全是源於不肯受他恩幸,由此便想到晗辛與崔璨之間的私情,繼而生出不可抑制的悲涼之感。
他知道留下葉初雪會帶來的麻煩只怕多得不可想象,但就是想要任性地做一個讓他們所有人以後知道都會欽佩他膽識的事情。
他一直好好保守着這個秘密,直到平衍兵臨城下,平若又帶走了他調兵的虎符,崔璨雖然被他逼着上了戰場,但平宸明白,若是出奇制勝,崔璨未必做不到,可城防攻守卻不是僅靠機智就能做到的,他要的是能夠一舉鼎定局面的制勝之招。而這個制勝之招,就是晗辛。
那也是平宸第一次見到葉初雪。
那個女人的名字當然早已經是如雷貫耳,但因爲被幽禁鎖閉着,平宸並沒有太大的擔憂。他只是想用葉初雪威脅晗辛,讓她答應配合自己在城頭來一出苦肉計。卻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會幫自己。
當日的情形,平宸覺得自己五十年後已成老朽了,也不會忘記。
那女人手腳都被捆住,靠坐在地上,精神看上去極端萎靡,面色也不好,給了平宸一種錯覺,覺得她會任他宰割。
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這女人與任人宰割這四個字毫無任何聯繫。即使身陷囹圄,面對帝皇,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應該匍匐在平宸面前的時候,她依然清晰地說了一句話:“我與陛下有同樣的想法,都想要保住雒都。陛下不必問我原因,只要知道你我目的相同,我能幫你勸服晗辛就行。”
平宸驚訝,他甚至還沒有說明來意,那女人就已經省了他來之前打好的所有腹稿。拉着晗辛在房中密談了小半個時辰,本來對他橫眉冷對的晗辛竟然也柔順了下來。
平宸心中震驚不已,這才知道原來身邊看似最柔婉溫順的晗辛,竟然對另一個人忠誠到這個地步,願意爲了她拋卻自己全部的尊嚴,甚至願意爲了她再去與平衍有交集。這是他和崔璨都做不到的事情。
平宸從那時起才明白,爲什麼平衍會不惜與平宗決裂也要除掉這個女人。她會給人一種錯覺,她纔是這天下間各種紛繁如潮的世事中的弄潮人和主宰者。
所以平宸帶着晗辛離開時依舊命人將她綁住,並不因爲她出謀獻策便會有所恩遇。
但當他離開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女人被反縛住手腳坐在牆角,卻在微笑。彷彿就連他的忌憚和疑惑都早在預料之內。平宸狼狽地回過頭,避開她的目光。
他始終不敢與她太過接近。
就像現在,當葉初雪欺近身前,那雙明眸彷彿能夠看穿他全部的算計和心眼,卻又不屑於跟他計較。帶着寶光的眸子在他身上轉了兩圈,安然後退,笑道:“是了,到這個時節,想來阿若已經從昭明回兵了。陛下自然想到阿若回來了,他爹也不會太遠。所以陛下今日來,是想要我如法炮製,也隨你上城牆上去退敵?”她太自信,甚至連他的答案都不需要聽,就自己說出了答案。
那一瞬間,平宸幾乎已經要開口要求她了,卻見她搖了搖頭:“我不會去。”
平宸變色:“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