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龍霄一直都在永嘉房中睡。離音自是不肯有半分不快表現出來。這幾日從阿繯與阿瑤的話裡話外也聽出些端倪,知道是那夜與龍霄定情的事兒唄永嘉知道犯了忌諱,於是更加低調做人,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連請示問話也都只是打發旁人去跑腿。她現在一心盼望龍霄快快離開,好能免去彼此這份尷尬。然而夜深之時,每每從永嘉屋前經過,看着裡面燈火通明,似有笑語聲從裡面傳出來,要說心中沒有酸澀自憐卻是騙人的。
如此大家尷尬着,好容易到了臘月十五,這日一早離音就起身將早就整理好的行裝打點了讓青奴帶人送出去。家中諸人也都忙碌着要準備送龍霄出門,一時間也沒有人想起到她這兒來通報什麼。離音聽說永嘉會帶着龍霄的姬妾們將他送到家門口,只是自己身份着實尷尬,既非姬妾,又非普通侍女,又礙着永嘉的忌諱,眼看就要到時辰了也沒個人來找她,知道大概永嘉是有了吩咐,刻意將她遺漏在外面。
離音苦笑。她早就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永嘉的嫉妒心她不是沒領教過,卻一時被她對永德的種種善意給迷惑了。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防備她,爲何當初又要將自己許給龍霄,莫非只是爲了討龍霄歡心做個人情?想到龍霄,離音更是心頭沉甸甸酸楚難當。早知道會是今天這個局面,她不見容於永嘉,他卻不會爲她出頭。
自離音進府以來,三四個月間眼看着永嘉陸陸續續處置了龍霄多少姬妾,也未見他出頭說過一句話,她心中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即便知道他的涼薄,卻不可能沒有一絲埋怨。離音沉沉嘆息,將腦中紛亂的雜念甩開。
窗外撲棱棱地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她出去,果然看見屋檐下掛着的鸚鵡架子上,立着兩隻白色的鸚鵡,看見她出來,嘰嘰咕咕地叫個不停。離音趕緊給食罐中加米添水,見它們翅膀上沾了不少泥水,十分心疼,抽出袖中絲帕爲它們擦拭。
“這一趟多用了兩天時間,是路上有什麼危險嗎?真是辛苦你們了,快好好歇歇吧。好在這幾日沒有風雪,上次那場雪真是擔心死我了。”她一邊照料着鸚鵡,一邊細聲地說着,將一腔愁緒全都傾注在它們身上。
兩隻鸚鵡各自歪着頭瞧着她,累得也不大願意動彈,只在她手指碰到的時候才勉強挪動一下。離音知道它們的習性,也不過分驚擾,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放了手。雌鸚鵡立即歪着身子將頭搭在雄鸚鵡的身上,兩隻扁毛畜生交頸而棲,看得離音差點兒落下淚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們要一輩子相親相愛,彼此不分離,千萬別學那些人……”
“哪些人?”
龍霄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離音驚得手顫了一下,手中水壺裡的水登時灑在了腳面上。她低頭看着一片溼涼的鞋面,以爲自己聽錯了。
然而他又說話了:“怎麼不回過頭來?”
離音眨了眨眼,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頭越發低垂下去,眼淚卻一滴滴地砸在了腳邊的青磚上。然後一雙臂膀過來將她收攏在懷中,他慣用的蓬萊香在鼻尖繚繞,離音不敢回頭,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他卻不依不饒,在耳邊輕聲問:“我就要走了,你不送我也就罷了,連看一眼也不願意麼?”
一句話敲碎了離音所有的自哀自憐,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轉過身,只見龍霄正含笑看着自己,彷彿不過是喝了一杯酒,帶着微醺的情緒來撩撥她一下。她突然惱怒起來,掄起巴掌就扇過去,啪地一聲在他臉上打出一個紅印來。龍霄紋絲不動,依舊含笑看着她,卻問:“我要出遠門,你就這麼送我走?”
“你都走了,怎麼又回來了?”她抽抽噎噎地問,看着他臉上的掌印又心疼起來,“痛麼?”
他搖了搖頭,笑得像是剛下過雨就露出臉的太陽,“不跟你道別我怎麼能走?我怕你一生氣就再也不見我了,我千里迢迢從北朝回來,卻見不到你可怎麼好?”
明知道他是順口胡說,離音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覺得自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實在丟人,低頭斂了斂才問:“你會見到她嗎?”
“正想問你,如果見到她,有什麼話要讓我帶的?”
離音想了想,說:“也沒有太多的話說,就說我……很好……”她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知想起了什麼,面上緋紅,低下頭去,臉上脣邊都是羞澀的笑意,看得龍霄心中一蕩,低頭在她眼角輕輕吻了一下。離音卻不敢讓他縱意耽擱,連忙扭臉避開,繼續說:“你告訴她,在北邊多小心,留意添衣物,我怕她吃不慣北方的飯菜,但多少總得吃些。另外少喝酒,那邊跟咱們這裡不一樣,都是些蠻人,不要輕易得罪人……”
龍霄聽得笑了起來,離音惱怒地瞪他一眼:“怎麼了,你嫌我囉嗦?”
“當然不是,”他溫柔地笑,“我是覺得你真是個賢妻良母的好人選。”他貼近她的耳邊,小聲說話,氣息鑽進她的耳朵,渾身酥麻不已:“等我回來,要讓你給我生個孩子。越快越好。”
“哎呀你在說什麼!”離音窘紅了臉,捂着臉轉身要跑,卻被龍霄眼疾手快地拉住。
龍霄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才放開,笑道:“等我回來。”
離音不肯回頭看他,揹着身子點了點頭,口中說:“你快去吧,別讓人都等急了。”
他嗯了一聲,再沒有聲息。離音等了許久,天地一片寂靜。連平日裡總在她門前吵鬧的麻雀也悄然無聲。她嘆了口氣,迴轉身,果然庭院空空,只有小徑邊一條枯柳枝輕輕晃動着。
龍霄就這麼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