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智行杵在原地不敢動彈,雖是面不改色,心裡卻是驚濤駭浪。他以爲一言不合,司徒裳起了殺念。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覺得渾身上下涼颼颼的,原來冷汗已經溼了衣襟。
司徒裳這麼一出手,雲熙皓也是始料未及,忙不迭地衝到方智行身邊,那枚飛鏢已如離弦之箭射進林中。如果她的目標真是方智行,恐怕連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他。
疾如閃電的飛鏢斬斷枝幹入木三分,司徒裳飛也似地躍出數丈,揪着那道纖麗的身影回到他們面前,毫不客氣地扳起那人的臉龐,怒聲斥道:“無恥惡匪,竟敢偷聽,本夫人這就拔掉你的舌頭……”
“蘇夫人且慢!”雲熙皓失聲叫道,方纔他一眼認出披頭散髮的“惡匪”不是別人,正是平日威風八面的陸婉婉。看她像只毫無反抗之力的小雞被司徒裳勒住脖子,一顆心險些跳了出來。
司徒裳遲疑地鬆開手,陸婉婉總算活過來了,她用力地吸口氣,迫不及待地女金剛解釋:“我、我……不是、是土匪……”
“陸姑娘?”方智行一個頭兩個大,顧不得問個清楚明白,匆忙將她拉過來交給雲熙皓,言簡意賅地爲她辯護,“都是自己人,莫要傷了和氣。”
司徒裳行事幹脆利落,既然是場誤會,她也不囉嗦,忙向陸婉婉道歉:“這位姑娘,妾身魯莽,讓你受驚了。”
“沒、沒關係……”陸婉婉忍住痛,立刻接受她的示好。幸虧這麼可怕的女金剛不是敵人,不然,她又得去見閻王了。
陸婉婉跟蹤方智行下山,意外見到雲熙皓,偷聽他們密談。正尋思着看看那位狀元夫人的模樣,卻被飛鏢打散了頭髮,差一分就刺中腦袋了。陸婉婉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澄清,就被力大無窮的女金剛一把掐住脖子揪走。
陸婉婉功夫不弱,對付幾個武藝不精的壯漢不成問題,但到了司徒裳手裡,就像毛沒長全的雛鳥,只有被抓的份兒。
雲熙皓留意到點點火光正在靠近,隨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大家先離開這兒再說。
司徒裳擔心方智行執意拒絕,追問了聲:“方公子,我可以留下來麼?”
方智行這回可沒猶豫,頭點得像雞叨米,在這危急關口誰嫌高手多呢!
司徒裳喜出望外,一腳踹飛臉盆大的石頭,背起方智行飛奔上山。陸婉婉摸了摸痠痛的脖頸,仍然心有餘悸。
雲熙皓看了眼驚魂未定的陸婉婉,當機立斷抱起她就跑。陸婉婉反射性地劇烈掙扎,無奈掙脫不了那雙鐵臂的禁錮,眼看就要被土匪發現,便也不再逞強,老實地蜷縮在他懷裡。
許久,雲熙皓停了下來,陸婉婉靜靜地聆聽他狂亂的心跳,緊貼着他的胸膛。灼熱的體溫透過那層薄薄的布料燙紅了陸婉婉的臉頰,混合着茶花清香的男性氣息將她籠罩,愈發覺得頭暈眼花。
陸婉婉不敢擡頭,雖然她很想知道山上的情形如何。她惟恐他看到自己面紅耳赤的樣子,只能很沒出息地隱藏起來。
其實,她的擔心純屬多餘。一來夜色如墨看不出臉色是紅是黑,二來雲熙皓根本沒心思留意她只顧着研究敵情。
司徒裳迷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人帶路。在這茂密的山林裡,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光禿禿的山頂,別說破爛的茅草屋,連個人影都沒有。她整個人如墜五里霧,求救似的看向雲熙皓。
“雲公子,這是哪兒?”
不待雲熙皓應聲,臉紅得像柿子一樣的方智行拍了拍她的肩膀:“蘇夫人,請將方某放下來!”
司徒裳順從地放下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方智行咳了幾聲仰望夜空,指着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找到紫微星,回去就不成問題。旋風寨在東北方向,熙皓,我們往右走吧!”
方智行一溜小跑投靠他的兄弟,始終與司徒裳保持距離,陸婉婉趁他們說話的空檔,擡頭看了眼明亮的北極星。司徒裳輕鬆地跟了上來,朝她友善地點點頭,秀美的笑顏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女金剛。
陸婉婉尷尬地笑笑,心裡那股怪異感揮之不去。好在方智行發現了新情況,司徒裳顧不上跟她套近乎,腳下生風直奔而去。
黑漆漆的山洞散發着令人作嘔的餿臭,方智行掩住鼻息深深皺眉,徘徊在洞口猶豫着該不該進去。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洞里約有十幾個人,至於是盜匪還是無辜百姓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盜匪聚集在旋風寨,怎麼會在這種髒兮兮的山洞?但若是遇劫商旅,爲何又沒人看管?
環顧四周峭壁嶙峋,如果真是村民百姓被困於此,他們也不可能輕易逃走。方智行硬着頭皮決定進去看個究竟,及時趕到的司徒裳不假思索地推開他,悄聲道:“妾身早已練就一雙夜視眼,萬一中了埋伏也能全身而退。”
方智行沒有推卻的理由,叮囑了聲:“蘇夫人,你要小心啊!”
雲熙皓抱着陸婉婉趕來,司徒裳早就闖進山洞。他們屏息凝神靜待消息,約莫過了兩三分鐘,忽見洞裡透出燈光。
方智行與雲熙皓相視一眼,並肩鑽了進去。異味越來越濃,陸婉婉頓時清醒了許多,發現自己仍在雲熙皓懷裡,手忙腳亂地推搡着他:“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雲熙皓俊臉微紅,匆忙放下她,沒來由地心跳加速。陸婉婉腳剛着地,就等不及衝進山洞,一不小心被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絆倒。雲熙皓眼明手快,摟着她的腰拉到懷裡。
陸婉婉覺得臉更燙了,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所幸方智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司徒裳身上,壓根也沒注意到不尋常的氣息。
“你們快來看……”司徒裳朝他們招了招手,指着地上渾身髒污的人們,驚訝地嘆道,“這些人都是盜匪搶來的吧?竟落魄成這副樣子!”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們聽到聲響,揉着眼睛打量着這兩男兩女,本能地縮着腦袋不敢吭聲。
方智行蹲了下來,輕聲詢問身邊那位花白鬍子的老人:“老人家,你們爲何來到這裡?是被旋風寨擄來的嗎?”
老人恐慌地連連後退,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其他人也嚇得紛紛躲了起來。洞裡的碗碟碎了一地,密密麻麻的蚊蠅到處亂飛,女人小孩又哭又叫,一時間場面變得很混亂,問不出個所以然。
“方公子,不用問他們也是被抓來的。”司徒裳情急之下,不禁提高嗓門,“喂,不要跑啊,我是來救你們的……”
司徒裳竭力表現出親切感,但受了驚的人們非但不領情,反而叫得更響。
這時,陸婉婉發現角落裡那道清瘦的身影自始至終沒有反應,彷彿與世隔絕毫不在意生死。陸婉婉走過去,藉着燈光打量這位尚處於發育期的少年。她輕輕地撥開他的亂髮,端詳那張青澀秀氣的臉龐。
略顯憔悴的面容遮掩不住他的俊朗,眉宇之間清逸脫俗,挺直的鼻樑下微微開合的雙脣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吟。陸婉婉俯下身子,仔細聽他說了什麼。
“統統退下,誰也別想攔住我的去路,我不要被關在這兒一輩子……”
少年反覆念着這幾句,陸婉婉聽得心酸,這男孩子被盜匪擄上山,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他怕自己這輩子也回不了家,做夢都在反抗。
陸婉婉見他臉色發青全身抽搐,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失聲道:“不好,他在發燒!”
少年在發高燒,而且昏迷不醒,耽擱下去只怕會有生命危險。司徒裳愣了一下,二話不說揹着少年奔出山洞,將他放在空曠的草地上。
見狀,陸婉婉仗着膽子提出異議:“蘇夫人,夜寒風大,他正發燒……”
司徒裳玉手一揮,果斷地說:“不礙事的,山洞裡面空氣污濁,沒病也會整出病的。”
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陸婉婉爲少年攏好衣裳以防着涼,司徒裳取出繡工精美的羅帕,仔細地爲他拭去臉上的泥污,直到沒有一丁點兒乾淨的地方,才毫不憐惜地丟了去。
司徒裳出身名門,並沒有千金小姐的嬌氣,落落大方不拘小節,應該是個極好相處的人。拋卻先前做事魯莽的草率不說,她也是有不少優點的。陸婉婉不由對她產生了好感,不再怕“母夜叉”的魔掌會伸向自己。
“嗯……嗯……”
白皙俊秀的少年意識模糊地呢喃着,額頭上佈滿豆大的汗珠,兩道劍眉漸漸擰成一團,狹長的雙眸似睜非睜,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蒼白的脣瑟瑟發抖。
見狀,司徒裳伸手摺斷幾截樹枝,麻利地堆成堆,頭也不擡地發號施令:“火石,丫頭,快把火石拿來……”
陸婉婉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應聲:“火石?在包袱裡呢……你要做什麼,這可是在山上,別把土匪引來了……”
“她說得沒錯!”步出山洞的方智行碰巧看到這一幕,不留情面的指責司徒裳,“司徒大小姐,這兒既不是將軍府也不是狀元殿,遇事還請三思而後行!”
司徒裳怏怏地撇了撇嘴,若是平時被人訓斥,以她的脾氣早就暴走了。無奈有求於人,而且她的做法確實不妥,也就忍氣吞聲不予計較。
“可是,他病得不輕,我們必須想辦法救他!”陸婉婉雖然覺得司徒裳衝動了些,但也知道她的出發點是好的。
方智行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嘆道:“帶他回去好了,就算被土匪發現也不能見死不救,聽天由命吧!”
“好,好,就這麼辦……”陸婉婉用力點頭,正要去背少年,卻見雲熙皓已將他背了起來,焦急地望着她,“陸姑娘,請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