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

魏祁瞪了魏佑一眼, 對楚瑤嗯了一聲,翻身下馬, 把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楚瑤剛睡醒還有些迷糊, 揉着腦袋醒了醒神。

魏祁不願別人見到她這個樣子,在她面前站了半晌, 等她徹底清醒過來, 臉上沒有了剛剛那股慵懶之意後才讓開。

魏佑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等看到楚瑤之後, 卻張着嘴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大嫂這滿頭的花是怎麼回事?好醜啊。

他差點兒就沒忍住直接把這句話說出來了,還好及時反應過來, 生生憋在了嗓子裡。

雖然不好看, 不過……大嫂若是喜歡, 那……好像也不關他什麼事,他說什麼?

魏佑張開的嘴又閉上,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 硬把那句話嚥下去後才囁嚅着叫了一聲:“大嫂。”

說話時低着頭不敢看她,因爲實在是太醜了, 連他這個小孩子都知道簪花也不是這麼簪的。

楚瑤毫不知情,見他如此,以爲他是輸給了孟無霜的部下, 頂着滿頭花對他道:“怎麼?輸了?”

“沒有沒有!”

魏佑趕忙擺手。

“我贏了!孟表哥的那個部下根本就不會玩兒彈弓!一點兒都不厲害!”

說着把楚瑤的彈弓拿過來還給了她。

那名跟他比試的部下有些尷尬,在旁訕訕的笑着。

雖然他是臨時爲了讓將軍能和公主說幾句話硬頂上去的,但是也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輸給一個小孩子。

這位魏國的四郎君彈弓玩兒的還真不錯,準頭很好, 就是人小,力氣還小了點兒。

楚瑤讓青青把彈弓接了過去,有些納悶的看着魏佑。

既然贏了,爲什麼跟她說話時總低着頭不敢看她?

一旁的孟無霜對於此刻的楚瑤也有些不忍直視,不過他與魏佑不同,他知道這絕不是綿綿的品味,定是她身邊那位世子做的好事,而且看綿綿的樣子似乎毫不知情,估計是魏祁趁她睡着的時候插上去的。

孟無霜看看楚瑤又看看魏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以前他就覺得魏祁配不上綿綿,現在更這麼覺得了。

好好的一個女人,被他折騰成這樣。

他強忍着沒表現出什麼,對魏祁道:“世子不是說要與我比賽狩獵嗎?你打的獵物在哪裡?怎麼沒看到?”

魏祁先前打的那些獵物早已經被人送回來了,此刻身後再沒有其它。

他哦了一聲,道:“你贏了,我剛剛與公主賞花去了,沒打獵。”

說着讓青青把之前那片樹葉給了他。

孟無霜雖然已經猜到,但看他一副炫耀的樣子說出來,還是覺得他很欠揍。

難怪綿綿說這人傻,看來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把樹葉接了過來,對魏祁拱手:“承讓。”

這原本是句客氣話,魏祁卻想也不想的就接了一句:“不客氣。”

好像真的是他讓着他他才能贏似的。

孟無霜無語,打過招呼後便帶着自己的人離去了。

魏佑也藉機告辭,不敢再繼續看着滿頭開花的楚瑤。

楚瑤覺得魏佑的樣子很不對勁,卻也不知道爲什麼,想着他既然不說那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便沒放在心上,在青青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帳篷。

等到進去,在隨行帶着的銅鏡前整理儀容,纔看到自己的模樣,脣邊的笑意瞬間凝住,兩手用力撐住了妝臺。

“魏祁!!”

正在淨手的男人動作一頓,脖子有些僵硬的轉了過去。

楚瑤向來稱呼他爲世子,這還是頭一次叫他的名字。

雖然直呼全名是非常不恭敬的行爲,但他還是莫名的心頭一跳。

楚瑤指着自己的頭頂怒視着他:“這是什麼?!”

“花啊。”

魏祁一本正經的回道,絲毫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什麼問題。

我知道是花!

“你給我戴這麼多花做什麼!”

“好看。”

好看?

這哪裡好看?

你當我是花盆嗎?!

楚瑤擡手就把手邊的梳子扔了過去。

魏祁接住,卻架不住緊接着篦子鐲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扔過來了。

他邊躲邊退,最終被從帳篷裡趕了出去,站在帳外一臉莫名。

好好的發什麼脾氣?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說翻臉就翻臉!

…………………………

五天的春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轉眼也就過去了。

楚國使臣又在魏國停留了一段時間,逛了一些別處的景點,與魏國官員聯絡了一番感情,便準備啓程回國了。

離京時,楚瑤與魏祁親自去送,直至城外十里。

孟無霜有話想單獨與魏祁說,把他叫到了一旁。

“世子,你……”

“我的女人我自會照顧好的,不用你叮囑。”

魏祁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直接打斷。

孟無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公主向來獨立,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我是想說……你若喜歡公主,就一直喜歡下去,不要中途放棄,也不要三心二意。”

“當初我求娶公主,公主沒有答應,並不是因爲不喜歡我……”

他說到這兒停了一下,魏祁的心也跟着停滯片刻,下一刻聽他繼續說道:“因爲她根本就不喜歡任何人。”

“或者說,她不打算喜歡任何人。”

魏祁蹙眉,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孟無霜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遠處低頭和青青不知說着什麼的楚瑤。

“世子既然娶了公主,對我們楚國的情況應該也多少了解一些吧?對於我們的君上……應該亦是如此吧?”

魏祁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楚沅是楚瑤的父親,少年時娶楚國百年望族孟氏家的女兒爲妻,之後納有兩個妾室,共育有五子,兩子三女。

楚瑤是正妻孟氏所出,另外四個孩子都是庶出,比楚瑤的年紀小了不少,庶長子今年才九歲。

孟無霜提到楚沅,面色不大好。

“當年孟氏一族在夫人這輩人中只有她一個女兒,所以寵愛非常,挑選女婿時就曾表明,除非對方答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否則絕不將女兒嫁出去。”

“對於孟氏一族而言,養這個女兒一輩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既不會養不起,也不怕別人指摘,寧可自家女兒在家裡開開心心的留一輩子,也不願她嫁給別人受委。”

“君上當時還不是楚國的國主,但因他是國主之後,所以哪怕他與夫人青梅竹馬,孟家也不想把夫人嫁給她。”

“一是不想參與到王位之爭中,二是覺得對方不可能答應這樣的要求,到時候三妻四妾共處在一個屋檐之下,夫人怕是要受不少閒氣。”

“但是君上卻苦苦哀求,並表示自己願意答應他們所說的話,保證此生絕不納妾,與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恩愛白頭不相離。”

“只要能夠娶夫人,哪怕讓他放棄世子之位,只做一介平民也可以。”

“他說得十分真摯,加上又是孟家從小看大的孩子,孟家對他頗有幾分信任,最終便還是點頭答應,將夫人嫁給了他,結果……”

結果他卻言而無信,當初明明答應四十無子才納妾,可成親纔不過八年,二十來歲的年紀,便先後納了兩房妾室。

而且爲了顯示自己不是那言而無信之人,他還不願主動提出,只跑到夫人面前一再暗示,說什麼二弟的兒子都已年長,我卻始終沒有兒子,唯一的孩子綿綿還被送到了大燕,不知能不能回來,只怕將來王位不穩,國之將亂……

夫人冰雪聰明,怎會不懂他的意思?又怎會聽不懂他那句“綿綿不知能不能回來”中暗含的威脅之意。

楚瑤雖是質子,但卻是個女孩子,只是因爲他們當初膝下只有這一個孩子,實在沒有別人可以代替,才被送出去的。

女孩子不能繼承楚國的王位,於楚國而言實際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威脅,只有楚沅表現的十分在意她,她才重要,若是楚沅表示不在意,那麼她就顯得可有可無。

一個無法牽制別國的質子於大燕而言是毫無用處的,那麼楚瑤在大燕的處境就十分艱難了。

雖然當時大燕已經封了她做公主,但君王恩寵誰能說得準?誰知道今日是公主,明日是不是就淪爲階下囚?

孟夫人爲了保證她的安全,最終答應楚沅納妾,並對外聲稱此事是她主動提出並一手做主,與楚沅無關。

可事實究竟如何,他們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魏祁只知道楚沅曾經納了兩個妾,但對於這其中的內情卻是毫不知道的,此時聽了只覺得十分詫異,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怎可言而無信?

既然做不到,當初又爲什麼信誓旦旦的保證,把別人家好好的女兒騙了過來?

對,沒錯,這是騙!

他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孟無霜:“我沒騙過珍月!”

孟無霜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我不是說你騙過她,是想告訴你,讓你以後不要騙她。”

“公主原本根本就沒有成親的打算,是君上爲了與魏國結盟,揹着她和夫人偷偷把這門親事定下來的。”

“她雖對君上失望至極,但最終爲了夫人,爲了楚國,還是答應了。”

楚瑤可以帶着孟氏偷偷離宮,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藏起來隱居,但孟氏是孟家的女兒,而孟家即便再怎麼強盛,也是楚國的世家,楚國的臣子。

楚沅如今已經是國主,孟氏若敢私逃,孟家定然不會有好結果。

雖然楚瑤也可以做出孟氏亡故的假象,將她偷偷換出宮去,但一來時間倉促,容易出紕漏,二來在那個檔口,這麼做只會讓楚沅更加遷怒孟家。

孟氏身體好端端的,結果他剛給楚瑤訂了親,她就死了,死後楚瑤更是要守孝三年,無法成親,他不把這筆賬算在孟家頭上纔怪。

爲了孟家,孟氏不能走。

爲了孟氏,楚瑤什麼都能答應。

“所以,她纔會嫁給你,來到你身邊。”

孟無霜輕聲道。

“但君上與夫人的事,或許多多少少對她有些影響,她這些年……一直對人不大信任。”

他說到這裡卻又搖了搖頭,不太確定的道:“也許不止是因爲這些,我也說不好是什麼,總之她對感情之事十分淡漠就是了。”

“所以世子你若喜歡她,就好好待她。你若不喜歡……”

他轉頭又看向魏祁:“那等楚魏兩國不再有什麼利益之爭的時候,就放她離開吧,不要讓她成爲另一個孟夫人。”

魏祁冷哼一聲,瞥了他一眼:“別做夢了,吃到嘴裡的肉你見過吐出來的嗎?”

說完不再理他,轉身就回到了楚瑤身邊。

什麼放她離開,不要讓她成爲另一個孟夫人,說了半天,還不是不甘心,想把珍月搶走?

孟無霜看着並肩站在一起兩人,心頭千言萬語,但最終沒再說什麼,只上前拱了拱手,道:“珍重。”

魏祁與楚瑤同時回禮,他卻又單獨對楚瑤施了一禮,沉聲開口:“公主保重。”

這一聲喚的是公主,而不是表妹,更不是綿綿,代表着從此以後,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會將這份心思收起來。

她於他而言,不再先是綿綿,再是表妹,最後纔是公主,而是先是公主,纔是表妹,最後……

沒有最後了,綿綿往後只會是別人的綿綿,再也不是他的。

也從來都不是他的。

楚瑤看了他一眼,再次回禮:“保重,孟將軍。”

魏祁冷眼看着這一切,面露不屑。

剛剛還在他面前挑釁,現在就在珍月面前裝的一副識大體顧大局的樣子。

奸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