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你

一夜無夢, 翌日楚瑤睜眼時,牀上仍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魏祁並未因爲繩子被拿掉了就偷偷跑來她這邊睡。

她轉了個身向那邊看了一眼, 發現魏祁早已經醒了,也正看着她。

兩相對視, 彼此同時笑了笑, 楚瑤起身趿上鞋走了過去。

“我讓青青進來伺候你洗漱。”

魏祁嗯了一聲,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兒才放她離開。

楚瑤把青青喚了進去, 自己在紅纓赤珠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又回屋和魏祁一起用了早膳, 這纔去給魏夫人請安。

她今日有事情要與魏延商量, 便在魏夫人那裡坐了一會兒, 等着魏延回來。

魏夫人看着她,想到昨日聽人說阿佑從永福宮拿了根繩子出來,心裡笑開了花。

阿祁那小子笨嘴拙舌, 腦子又是個實心兒的,要等他想辦法把這繩子拿掉, 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如今這繩子被阿佑拿走了,瑤瑤這孩子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人,想來也不會再放一根繩子在地上了。

如此一來, 這小夫妻倆圓房指日可待了。

魏夫人心裡唸了聲佛號,拉着楚瑤的手不捨得鬆開,只盼着等阿祁傷好了,他們就能像其他夫妻一般恩恩愛愛的, 早日生個孩子出來,她就可以抱孫子了。

而此時的魏祁正躺在永福宮裡發呆,青青坐在一旁,一邊守着他一邊低頭專注認真的繡着手裡的一個荷包。

繡着繡着,卻聽躺着的男人忽然開了口。

“你跟我說些公主小時候的事吧,我想聽聽。”

經過昨晚他才知道,他對綿綿的過往瞭解的太少了。

雖然綿綿已經對他說了很多,但他還是想聽。

青青愣了愣,猶豫一番,道:“世子想聽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那些大事公主已經跟我說了,你說些瑣碎的,她的日常生活就好。”

“大事?”

青青喃喃。

“嗯,被關在棺材裡的事,燕帝想取她的心煉丹的事,她殺了燕帝的事。”

青青手上一抖,齜着牙嘶了一聲,飛快的低下頭去。

只見指尖兒被針刺破,一粒血珠從指腹冒了出來。

她趕忙將指尖兒含在嘴裡,防止手上的血跡蹭到荷包上。

“公主她……都對您說了?”

半晌後她才把手指從嘴裡拿出來,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了一句。

“嗯,”魏祁點頭,“說了。”

“不過她說的都是這些大事,那些瑣碎的她都沒有說,你跟我說說這些好了,或者說說她回到楚國以後的事,什麼都行。”

青青垂眸,眼眶忽然一陣酸澀。

“這麼多年,公主終於能找個人說一說了……”

這些事都是她的隱秘,若非絕對信得過的人,她是一定不會說的。

即便當年在楚國,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君上和夫人。

倒不是信不過,而是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她不想再讓他們擔心。

夫人雖然隱隱看出公主好像不喜歡在門窗緊閉的地方待着,但只以爲她是怕悶熱而已,並未多想。

而事實證明,就算知道了,也只有夫人會擔心罷了,君上根本就不會。

青青擦了擦眼角,這才說道:“那世子知不知道,公主爲什麼要殺燕帝?”

“知道。”

魏祁再次點頭。

“燕帝要在她及笄之年取她的心煉丹,所以她要在這之前殺了他。”

“是,”青青低聲道,“不過也不盡是。”

不盡是?

什麼意思?

他不解的看着青青。

青青見他一臉茫然,就知道公主果然沒對他說,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公主的確一早就計劃在及笄之前殺了燕帝,但她原本並沒有打算那麼早動手,因爲那時並非最好的時機。”

“而且那時燕帝的身體已經非常不好了,她再等一等,說不定根本不用動手,燕帝就自己死了。”

魏祁一愣:“你是說……她原本其實不必冒險的?”

“是。”

青青彷彿陷入了回憶,口中喃喃:“世子應該還記得,燕帝駕崩前,正值四王之亂。”

“他膝下的幾個皇子,除了已經離世的,還有年幼的八皇子,也就是如今被劉承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小燕帝,全都加入了這場爭鬥。”

“正是因爲燕帝的身子出了問題,他又遲遲不肯立下太子,幾位皇子怕他哪天突然就死了,所以才如此急於爭權奪位。”

“不然他若什麼時候真的嚥氣了,他們再想做什麼只怕就來不及了,能不能從封地趕回來都不一定。”

“可是燕帝身邊有個曹正罡,此人雖然作惡多端,但醫術確實不錯,一直給燕帝吊着命,雖不能讓他好起來,卻也能讓他再多活一段時間。”

“燕帝一直深信自己能夠長生不老,只要再等兩年,等公主及笄……取了她的心煉丹就可以了。”

“所以他一怒之下以擅離封地意圖造反爲由,接連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

“可當時還有個五皇子活着,這位五皇子是個極有野心之人,而且麾下還有不少可用之才,若讓他登基爲帝,勢必成爲下一個燕帝,只要騰出手來,定會對周圍幾個藩國動手。”

“公主想等這位皇子也和燕帝自相殘殺兩敗俱傷之後再下手,那時候估計燕帝自己也快撐不住了。”

“可是……”

她說着擡頭看了眼魏祁,彷彿接下來要說的事和他有什麼關係。

魏祁沒有出聲,靜靜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只是放在身體兩側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

青青抿了抿脣,吞嚥一聲,這才說道:“可是有次公主去給燕帝侍疾的時候,卻無意聽到他在睡夢中喃喃,說要……要殺了您。”

“殺我?”

魏祁眉頭驟然蹙起。

“是。”

青青點頭。

“公主當時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後來私底下去查了查,才知道原來他竟真的有這個打算。”

“燕帝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的消息一定會傳出去,而他光應付自己那幾個兒子就已經耗盡心力了。”

“若是幾個藩國這時候趁亂鬧出什麼事來,他精力不濟勢必疲於應付,就算最終彈壓下去了,對於大燕和他來說也是一件麻煩事。”

“所以……他打算禍水東引,殺掉幾國質子中的一個,然後嫁禍給另一個,讓這兩國之間發生爭鬥。”

“待他們自顧不暇了,也就沒空去找大燕的麻煩,更別提聯手攻打大燕了。”

魏祁眸光一沉,胸口幾番起伏不定。

“燕帝最後……選擇殺了我?”

“是。”

青青目光落在他身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四個藩國之間,楚趙兩國對大燕而言不足爲懼,魏周兩國的國力則相對強盛,若是聯起手來,說不定真能給大燕帶來不小的麻煩,要殺的話自然是要從這兩國質子中間挑一個,然後嫁禍給其中另一個。”

“周世子與您,燕帝最終是選擇了您,因爲……”

因爲他曾偷窺珍月沐浴,燕帝對他深惡痛疾。

原來是這樣……

“所以綿綿爲了救我……殺了燕帝。”

“是,也不全是。”

青青又說了與剛纔一樣的話。

“公主確實是因爲聽說了這件事才決定提前動手,但主要還是爲了楚國。”

“您出了事,即便燕帝將所有證據都指向周世子,但您身邊的人知道您與公主之間的舊怨,最後只怕還是要遷怒於公主。”

“公主倒是無所謂,但若因此讓楚國也受到戰火牽連,那就不好了。”

“所以雖然當時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但她還是趁着燕帝沒有下旨之前提前動手了。”

“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公主不希望因爲自己而牽連到您。”

“畢竟當年別苑溫泉之事尚未有定論,她未能查清當時在外面偷窺的人到底是不是您。”

“您若是因爲這件事被燕帝殺了,她心中多少會有些不安。”

青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魏祁則轉頭看向她,眼中有些期待地問道:“這麼說……公主並不覺得當年在外面偷窺的是我?”

青青沉吟片刻,問他:“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

“實話就是公主也不確定。”

“按照公主自己所說,您是個頗爲傲氣的人,應是做不出這種下作事的。”

“但是那周圍確實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我們出去時您又剛好在牆外,所以……她真的不確定。”

不確定……

魏祁笑了笑,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還是覺得心頭一陣輕鬆。

最起碼她說過:他應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只要有這句,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