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籃打水

早晨,她從昏黃的房間裡醒來時,渾身痠痛,骨頭跟散架似的。

依稀記得昨夜項雲飛的話,正糾結着怎麼回覆他,腦子卻回想起另外一個聲音。

你還在想那個警察嗎?

七年前,我已經幫你拒絕他了,其實也不是拒絕,那人本來就跟你不是一路人,我只是幫你們兩解脫。

你是誰?

我是誰?你在我這副皮囊裡住了這麼久,居然好意思這麼問。

鬱文雨?

很意外嗎?

沒有回答腦子裡那人,她想起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那夜,項雲飛說。

我等你,一輩子。

那時她差點就淪陷在這句諾言裡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竟毫無知覺,這樣看來當時是鬱文雨又重新獲得了身體的主動權。

往事歷歷浮現,回首已然物是人非。

約好答覆的那天,項雲飛卻突然發語音說要出國深造,邀她一同前往。

若是鬱文羽能夠控制那幅身體的話,她也許會同意。可是,身體本來的主人卻並不願意。

項雲飛或許能成爲她的港灣,但成不了另外那人的。

斬釘截鐵地拒絕,讓原本就沒有基礎的火花,瞬間涼了大半。

兩人一別就是七年,或許現在項雲飛早就忘記她了吧。

別想你哪個沒影兒的情哥哥了。煩人的聲音又響起。

昨夜,我男人來過。他心裡還記掛着你,竟然生生把你喚醒了。文嵋說,女人不能有文化,我看她還真是蠢的可以,像你這種有文化的女人才最是難對付。迷得男人顛倒神魂。

鬱文雨,我他媽現在不想聽你說這些。咱們坦誠相待,昨夜你是不是動手捅了古月?別撒謊,這腦子裡記憶,我也有。

呵,確實是我捅的,幫你捅的!

少騙我!古月的恩情我一直記着,怎麼會想捅她呢?

您這是貴人忘事兒呀?古月當上學生會長,你什麼心情?古月成爲市場總監,你什麼心情?古月與富二代訂婚,你又是什麼心情?別裝白蓮花,你嫉妒得都快發瘋了。雖然是我在使用這個身體,可是你明明是有知覺的。只是不想面對,想躲起來吧。那我只好當個好人,幫幫你了。

不要再說了,我沒有。反駁顯得蒼白無力。罪惡感,從鬱文羽的內心深處涌出來,佔據了她整個身體。還說要去拯救別人,原來她纔是真正的兇手。

是的,她纔是。

第一次見到古月家別墅的時候,她嫉妒。

第一次知道古月人緣好的時候,她嫉妒。

第一次看到古月成爲職場翹楚的時候,她嫉妒。

第一次參加古月的訂婚典禮的時候,她嫉妒。

那人總是居高臨下,總是可以輕易地拿到她想要的東西,爲什麼她要處處受苦,爲什麼她得不到一份完整愛情。所以,妒火漸漸轉爲恨意。

偏偏,鬱文羽以爲自己是個有佛性的人,以爲自己壓抑得住這種惡意。

然而,球壓得越緊,反彈得越高。

昨夜,鬱文雨從樓上的陽臺翻進了古月的臥室,那陽臺承重不行,不過用兩條特製的絲巾綁着樓上,剛好能承受一個弱小的女人。

古月喝了很多酒,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了。

那女人用口罩和紗布把古月的嘴巴封死,又用繩子將她的四肢綁在牀上,拿出了那把顧俊傑特製的刀,生生捅了牀上那人四刀。

最後一刀拔出來的時候,鬱文羽似乎看見了那鮮血淋淋的現場,她沒有害怕,甚至有些竊喜,因爲殺人的不是她。

古月奄奄一息的時候,有人敲門了。

開門後,顧俊傑進來了。

文雨,怎麼了?

我殺人了。

你還是下手了。

沒事,是這個世界病了。當年她要不做那件事,文嵋也不會被毀,你也不會人格分裂。

我沒有人格分裂,那個人不是我。

好。噓,我幫你。

鬱文雨還要說什麼,聲音就被一個熱烈的吻壓下去了,而她則再次沉睡。

醒來便是現在這鬼樣子。

你也不必太自責了,畢竟像你這種教養好又有學問的女人是不會理解這些事的。

其實,我可以阻止你的,我明明可以盡力爭取身體的主動權的。可是,我並沒有這樣做。你有你殺人的理由,可是我呢?是個完完全全的罪人。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錯已經犯下。顧俊傑讓我勸你活下去,說這一切與你沒有關係。他會護着你,可能也想讓我苟存於世。可是這種世界,我壓根沒興趣活着,他那個蠢貨,死了估計也要受欺負,所以我只好勉爲其難地去陪他了。

真羨慕你,這樣敢愛敢恨。

別羨慕了,現在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有個建議,你還是住這個屋子,白天就去那些天橋乞丐住的地方藏起來,晚上走樓梯避開監控回來。躲過這一陣兒就好了。我也無意連累你,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我這樣虛僞的人,有什麼臉面再回去。

剛剛話說得有點重,你還是藏起來吧,莫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說完這句,鬱文羽的腦子安靜了下來。其實說不害怕死是假的,每個人面對死亡的時候都會恐懼。

所以,鬱文羽着了深色的衣服,出了門,在門口買了兩個饅頭,就去了省會最髒的一個天橋下面。

那兒臭氣熏天,食物腐爛的味道與動物屍體的味道。交相輝映。鬱文羽找了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坐那兒啃着饅頭。

身上的痠痛還是很明顯,那兩人還真是恩愛呢?爲了僞裝成強jian現場,還動了真情。

父親曾教她爲人善良,母親曾教她寬厚待人,可是現在她都做了什麼事兒。

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

可能是曾經被傷害過很多次,所以內心也就產生了惡意。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從來沒有覺得不對。

在這個世界,她什麼都沒有得到過,現在卻生生成了殺人兇手,但不敢去死。不敢去,一是害怕,二是這條賤命是顧俊傑給的。

眼前不知怎的,有一個小男孩呆站着,巴望着她手上的饅頭,看着甚是可憐。

來,給你,好好活着。

這句話,真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