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肆拾叄

倚陌怎麼也不會想到, 自己會被帶到教堂來。

看着眼前莊嚴的哥特式建築,突然覺得,或許無論是人類還是血族, 都對這種尖銳而帶有撕裂感的建築有着一種執着。消瘦高聳的牆壁, 就像是一把利刃, 直直地指向天際, 像是要掙脫這世界的束縛, 得到無上的自由。

自由?倚陌輕笑了一聲,打量着高高的穹頂,在心裡自嘲。

自由?那是什麼。

沒有什麼東西是自由的, 你只能在自己的侷限裡努力獲得快樂,這世界上太多人想要用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權利, 來展現自己的地位與名利。他主宰者別人的懲賞, 卻也被虛榮緊緊束縛。

“這裡真的是個好地方。”人們在這裡禱告, 在這裡懺悔,聲淚俱下, 尋求精神寄託。信仰是一種力量,越多的人信仰神,教父們的能力就越強大。

能力存在的必要到底是什麼?

在他背上的那個金色的印紋已經漸漸的不再疼痛。身體裡面所孕育的力量,卻還是在一點一點的積累,有些反覆無常的夢境, 還是會在深眠中出現而他自己到底是誰, 倚陌卻始終不夠明白。

“你都知道些什麼呢?”看着空曠的教堂, 倚陌隨便地坐在了椅子上。頭微仰着, 注視着高大的十字架, 還有十字架上隱忍着痛苦的男人。

千弋虔誠地畫了個十字,轉過身來, 看着倚陌,揮了揮手,其他的人都離開了。

被清場的教堂,疲憊的獵人,還有捧着《聖經》的牧師。這似乎不是一個讓人覺得欣喜的場景,尤其是當他作爲一場談話開始的時候。

“讓我先來了解一下,你都知道些什麼。”男人的聲音裡面透着些仁慈,他或許就是用這樣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蠱惑着那些教徒,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悲哀和罪孽。如今,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倚陌輕笑了一聲,起身離開椅背,胳膊撐在膝蓋上,雙手捂住眼睛。

“殺戮,尖叫,絕望,死亡,毀滅……還有重生。”溫軟的男聲一字一句的說道,沒有恐懼,沒有驚慌,甚至沒有煩躁和不安。

千弋抿了抿嘴脣,合上手中捧着的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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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走道里沒有任何光亮,但是這對於血族來說,只不過是很暗而已,威爾森特看着眼前隱隱約約的景象,依稀辨別着眼前的東西,丫蛋盡職盡責的跟在自家BOSS的身後。

軟風在最後,看着那個灰頭土臉的侍衛長咬牙切齒——你說這人怎麼就那麼死皮賴臉呢?人家都把你那樣了,你現在還這樣!

侯爵得拳頭鬆了緊,緊了鬆,始終覺得壓在心頭一股無名火,燒得他心煩氣躁。

“到頭了,就是這兒。”軟風的聲音有着顯而易見的煩躁,剛一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是其他兩個人現在根本就無暇顧及他的反常,全都全神貫注的看着盡頭的牆壁,上邊有一個支架,一個老舊的金屬盒子靜靜地放在上面,像是被時間遺忘了,被附上厚厚的灰塵。

“爲什麼?”威爾森特沒有去碰那個盒子,只是打了個響指,指尖上躥出冷藍色的火焰。

“什麼爲什麼。”軟風皺着眉頭,躲避着伯爵的問題。

威爾森特看着他,沒有說話,但是無形中釋放出來的壓力,讓人不由得的心中開始變得慌亂。

軟風深吸了一口氣,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伯爵,那雙灰眸像是能窺進他的靈魂深處,好似一根釘子,牢牢地釘在他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慄。侯爵努力的保持着鎮定,避開是限免的暴漏了他的心虛。

“這不是你想要的?我給你,倚陌幫我解決掉當家的,我軟風如果成功的接手慕斯那爾,那時,慕斯那爾就和斯姆維拉兩清了,這也是我想要的。”

“你究竟想幹什麼?”威爾森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血族,再一次問。

沉穩優雅的聲音就像是華麗的大提琴,在無限的黑暗中奏出一曲催命的樂章,美麗而又令人絕望。

軟風沒有說話,雙手插兜。他不用看,都知道,現在的丫蛋一定等着他那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睛,憤怒地看着他。他做錯了什麼麼?他有什麼錯?

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丫蛋現在對自己的提防和戒備,他就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舒暢。

爲什要用那種眼神看着他?他做什麼錯事了麼?這難道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麼?他幫着他們走到這一步,他們想要的東西就這樣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爲什麼好要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這不是你們想要的麼?”軟風的聲音裡面有些憤怒,突然擡起的眼睛裡面瀰漫着紅色的血光。

“倚陌在哪裡?”威爾森特換了個問題,語氣依舊冷靜平淡,就好像剛剛自己的問題是多麼的無關緊要,不值一提。

“你竟然綁架了二傻子!”丫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侯爵,忍不住驚呼出聲,“你竟然和那個老不死的禿驢是一夥的!”

該死!真他媽的該死!軟風緊緊地攥起拳頭,兩顆鋒利的犬牙呼之欲出。瞧啊,那個丫蛋的語氣,自己在他的眼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麼?

軟風突然想要大笑,但是卻只是落寞的低下了頭,雙手無力的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臉旁。

“他在人界。”男人無力地靠在牆上。“你放心,他只是去了教堂,並不在這裡,海洛德的人並不會把他怎麼樣的。”

教堂?男人愣了一下。像是想了些什麼,轉身,拿過架子上落滿了灰塵的盒子,隨便的擦掉了上面的污垢,打開,取出裡面眼珠大小的墨藍色的珠子,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看着血液被快速的吸收進去,才把東西放在了口袋裡,擡步往外走。

丫蛋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有搞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急急忙忙的跟在威爾森特後面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返回來站在軟風的面前。

“你還想說什麼?”軟風挑着眉,眼睛裡面的傷悲被一層厚厚的嘲諷所掩蓋,丫蛋看着裡面的疏遠,心裡面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

“你沒有傷害倚陌和BOSS,對麼?”男孩紙清脆的聲音在黑暗的甬道里響起,帶着一種期盼和懇求的語氣,讓本來憤怒的軟風突然有些心軟。

“我的目標並不是他們。”事實上軟風要接手慕斯那爾,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傷害倚陌和威爾森特——他需要盟友,需要讓斯姆維拉欠他一個恩情,這樣即使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也總有一個強勢的家族不會那麼光明正大的落井下石。

“我相信你。”丫蛋並沒有他們想得那麼多,人家都說,情商和智商兩個都好的人太少了,而丫蛋明顯就屬於感情用事的感性分子,他只要聽威爾森特的吩咐做事就好了,剩下的決斷和思考,全都有該幹它的人去做。

軟風僵硬地站在那,男孩軟軟的嘴脣印在他的脣角,輕輕一下就重重擊在了他的心頭。

‘咚、咚咚’,失調的心跳聲在兩個人的耳邊炸響,丫蛋只是輕輕的碰了一下,就趕快跑出去找自家的BOSS了。只剩侯爵一個人,呆在漆黑一片的甬道里,愣愣的睜大眼睛,再回頭時,已經捕捉不到那個‘罪魁禍首’的身影。

哦,天哪。

右手附上胸口,感受這裡面慌亂的節奏。軟風閉上眼睛靠在簡陋的石壁上,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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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威穿過後廚,丟掉手中的托盤,來到後院,想了想,屈膝一躍,彈跳兩三次,翻身躍進後樓,小心快速的往前走,直到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男孩咬緊了嘴脣,決然的推來了那道木門,映入眼簾的,卻是空蕩蕩的房間。

倚陌呢?

納威本來想好的千遍萬變的說辭,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取代。

不可能,‘父親’現在應該正在等待裁縫做的衣服纔對,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幹掉那幾個舞弄繡花針的傢伙,然後帶着倚陌去……

可是現在,倚陌不見了……

看着地上殘留的血跡,納威嚥了一口口水,強迫自己相信其實倚陌還好好的呆在這裡。慢慢地走向那個厚厚的布簾,顫抖着手輕輕地撩開。

翻倒的桌椅……落在地上的皮尺……裁到一半的布料……沒有一個人。

不!不可能!她應該還相信我,不然不會讓我來找他。現在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舞會現場,那個男人看着自己的嘲弄的眼光,納威覺得他又感覺到了那個將近兩百年不曾體會到的寒冷的感覺——毛孔收縮,汗毛倒立,冷汗順着脊柱,向下滑落。

“看來你把事情搞砸了。”男人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納威一驚,慢慢地轉過身來,看着那個血族環胸靠在牆上,“那你把人弄丟了,主人不會放過你的。”莫拉特嘴角邪邪的揚起,一把抓住不斷退後的納威。

“我想,主人應該想要聽你親口解釋。”男人笑得非常得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隻可憐的垂死掙扎的蟑螂——厭惡又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