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啓動之前,鬱可燃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跑過去,敲打他的車窗。
“凰北玥……我沒有傷害千惠!我沒有!”
他撇過臉,眼珠濃黑如墨。
“爲什麼不相信我?爲什麼不能假裝繼續愛我護我?”鬱可燃一瞬間,眼淚飆出:“是不是在我消失的三年裡,餘姜早已經替代了我在你心底的位置?其實,你真正愛的人是餘姜,對不對?”
凰北玥那一刻的臉部線條繃得緊緊,他搖搖頭:“鬱可燃,既然你心中無我,覺得再問我愛不愛誰,有必要麼?”
她一愣,他冷冷道:“開車。”
汽車全力加速,鬱可燃不服,她跟着汽車跑,她今天一定是瘋了:“凰北玥,所有人都可以不信我,只有你不行。”
她倔強地大喊,忽然摔了一跤。跌在地上,鬱可燃昂起頭,看向遠走的汽車。她剛纔的話還沒說完,她並不是沒有心的,這些日子,獨島所有人都厭惡她,只有他對她是真心好。所有人都可以詆譭她,不信她,只有他不能。
跌得狼狽不已,可是心底的疑惑卻越來越濃,不甘心地咬了咬脣,她怒吼:“凰北玥,我會等你。等你發掘你的真心。不管你愛誰,我都等你告訴我……”
門口的牆壁上爬滿了凋零泛黃的薔薇枯枝敗葉。大雨似乎頃刻間便下了起來。她忘了拿傘,就淋着雨向路口走。大雨在黑夜裡射出鍼芒似的雨絲,在昏黃的路燈下纖毫畢現。
就憑這一股不甘心的力量,她在雨中走着。
一個人影忽然從她身後跟過來,攜着一股子陰霾和戾氣,和她隔着一丈的距離,“鬱可燃!!”
她聽到他的聲音,猛然回頭:“三哥?”
鬱輕爵在雨中的身影有些陰暗,他剛從醫院回來,沒去別的地方,提着一瓶酒邊走邊喝,不知不覺竟然來到鬱可燃暫住的別墅。
鬱輕爵喝醉了。想到下午他甚至拿槍要殺了她,鬱可燃本能不想直面他。
鬱可燃更是加快腳步,一邊向大門走,一邊拿出手機準備跟令狐宴或者唐茵撥個電話,可是她最終卻選擇撥了凰北玥的電話。
還沒按幾個鍵,鬱輕爵已經從後面趕了過來,搶過她的手機和手袋,把手機塞進手袋裡扔在地上。
“三哥,你幹什麼!你喝了酒?!”鬱可燃對他怒喊。他臉上盡是頹喪絕望的表情,在雨水的澆灌下更是冷徹冰寒。鬱可燃突然就不敢再對他叫嚷。
兩人在大雨中站立了一會兒。
鬱可燃被大雨澆得渾身溼透。
他一句話不說,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向鬱家的方向。
鬱可燃只覺得手上肌膚被他這麼一觸碰,便被火灼燒了,融化了,屍骨無存了。
她寧願站在雨中也不願意被他拖走。更何況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從地獄而來的撒旦。
想驚恐大喊,甚至想喊救命。終究是冷靜地沒有這麼做。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啊。
他拉着她大步走回去,鬱可燃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拉着她回到鬱家。上二樓她以前住的房間。樓梯被他踩得嘎吱嘎吱響,這一瞬間,鬱可燃只覺得整棟房子快要倒塌。一切快要被毀滅殆盡。
房間裡面佈置跟以前一樣。打掃的乾乾淨淨。
“這裡重新裝修過了,跟以前一個模樣。是不是?”他指着牆上的那盞漁燈:“這是你爸爸給你買的。還在這裡,一點都沒有變。”
她哪裡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三哥,你冷靜。”鬱可燃隨他說什麼,他的表情就處於一種發怒癲狂的臨界狀態。鬱可燃心裡緊張害怕,卻知道如果讓他看到她緊張害怕他就會失去理智。
“小燃,我……沒辦法冷靜!”
他一把把她推到牆上,鬱可燃脊背貼着冰冷的牆壁,心裡也冰冷透骨。漁燈被頭掃到,抖動起來。昏黃的燈光凌亂混亂。鬱輕爵雙手撐着在她的肩膀來兩側,在她耳邊嘶吼:“你什麼都不知道!!我這些年有多想你。你根本不知道!!”
什麼?他在說什麼?這些年他想她?
他的表情,不像是哥哥想妹妹的那種想,就像是對朝思暮想的情人……
鬱可燃嘴脣輕微地顫抖,眼睛裡也流露出驚恐,強忍着露出一絲笑:“我知道,我知道三哥你最疼我,雖然我不是你親妹妹……”她多想擺脫他手指的禁錮,卻發現自己力氣被他抽乾了。
“知道個鬼!!”他的聲音裡嘶啞中夾帶着澀澀的味道,“你一定不知道,當年你離開獨島,是我暗中派人跟着你保護你,是我跟唐北臣商量,讓他收留你。是我……我不想你回獨島,我寧願你留在外面,也別回獨島。因爲我不知道我和凰北玥爭起來,你會站在哪一方?可是你爲什麼要回來?你不該回來!這樣姐姐就不會死了!”
什麼?鬱可燃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她並不知道唐北臣爲什麼會收留她,原來是三哥和他一起謀劃的?
那麼她被唐北臣送給上官非池,他是不是也知道?
她自己的人生,是他參與規劃的。
可是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人生。
他口口聲聲說在乎她這個妹妹,卻眼睜睜看着她被男人如同貨品一樣送來送去,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鬱可燃總覺得自己有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資本,她精明勇敢,冷靜強大,她事事都想依靠自己,她發誓從不依靠,從不尋找,她沉默,她驕傲,她在任何時候都想要去努力。到頭來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都是別人指尖的一盤棋。
她被徹底地利用。可是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這局棋的最終目的。
五臟六腑被絞成一團,鬱可燃快要崩潰了。
鬱可燃靜默地低着頭,過了好半晌,一把把他推開,臉色蒼白如鬼,“如果我知道我的三哥從沒把我當成親人,我絕對不會回來!!”她想保留一點傲骨,卻發現自己爭來爭去,始終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她拼命推開他,他死死按着她的肩膀不放手。
鬱輕爵扭住她的胳膊,把她揉進懷裡:“你知道麼。我真他媽是個神經病。那些夜晚,我看着凰北玥抱着你,親吻你,我真想殺人……你是我的女孩兒啊,我從小就愛你,我愛死了你!你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天天虛僞地喊我哥哥,我真恨不得掐死你!!上官非池他根本配不上你。你現在成爲變異人,都是拜他所賜。可是他倒好,雙眼一閉,便死了。把你留在這孤苦的人世間,你喊他拉他,他還不是照樣不醒?!!他那樣一個死人,還值得你爲他生孩子留後?”
鬱可燃被他逼的快要發瘋,崩潰地大哭,狠狠地咬上他的手腕,“……出去!你給我出去!!不准你那樣侮辱上官非池。”
鬱輕爵任她咬,微微擡起下巴,像一匹孤傲而危險的獸。咬得他終於也覺得疼了,一把推開她,她跌在牆上。
他把流血的手伸到嘴邊吮吸。他的聲音就響在鬱可燃耳畔,落在耳膜上,如同轟鳴。“鬱可燃,上官非池不是被凰北玥殺死的,而是我。那日,我派人將他抓了,嚴刑拷打,打死了他。可是我不後悔。你恨我也好,怕我也好,咬我也好,我都可以理解成,你愛我!”
鬱可燃臉色瞬間蒼白。
想到光盤裡上官非池血肉模糊的模樣,她雙目血紅,“你騙我吧?你騙我的對不對?”
鬱輕爵一動不動地站着,靜靜地盯着她,然後將領帶西裝一把扯開,全都扔在地上。眼睛灼熱地盯着她,大聲說:“鬱可燃你聽着!我不騙你。我殺了上官非池。你殺了我大姐。我並不欠你什麼。是你欠我。你是我的人,從今往後,我再不是你三哥。”
鬱輕爵像個最無賴的醉漢一般,按住了她的肩膀,吻住她的脣。她側臉,他便吻她的臉,如同烙鐵一樣的吻狠狠地壓上來,冰冷就像是壓路機碾過,“不,哥,哥!!求求你,別這樣!啊!”她企圖叫他哥哥喚回他的理智。
沒用。
室內的空氣似乎都被攪混了。都是滿滿的威脅,滿滿的凌亂。平靜的深海下面永遠不知道蘊藏着多少激流。一切都讓她猝不及防。
他狠狠地按住她的腰。鬱可燃驚痛,身子一輕,離開了地面。叮咚叮咚,風鈴被她扯住,響個不停。凰北玥將她放在窗臺,抵在窗櫺上,解她的衣服,冰涼的手指滑過她的脖頸.
鬱可燃尖叫。
他慌忙摟住她,撫摸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慰一樣:“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別怕,我會讓你快樂。”
鬱可燃的黑髮和衣袂在樓層的夜風中飄蕩,像只翩然飛舞的蝶,風衣最終從窗口滑落了出去,像一隻折翼垂死的鳥。
鬱輕爵只要將鬱可燃身子微微向旁邊一推,她便能墜入夜空。可是,他手和身體緊緊地貼着她,摁着她,親吻撫摸。這是多麼厚重多麼凌亂的吻啊,這是亂倫,這讓她更覺無力。
老天啊,爲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鬱可燃身子無處使力,手更用勁地拽着風鈴的細線,風鈴被扯斷,摔在地上。像生命被打碎了的軀殼。
“小哥哥,”鬱可燃突然輕聲喊道。
鬱輕爵心微顫了一下,鬱可燃就像小時候一樣輕聲地喊他小哥哥,讓他一陣恍惚。
從她胸口擡起頭,只見鬱可燃眼睛神經質地看着他,眼珠轉也不轉,繼續輕聲道:“你會永遠愛我麼?”
鬱輕爵一愣。只有十歲左右的她,纔會喊他小哥哥。那天她被逼割了自己的手腕,流了滿地的血,她拉着他的衣袖喊他:“小哥哥,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救救我……我會愛你一輩子……”
可是幾年後,她見到了凰北玥,這個比他強大的多,更能保護她的男人,便義無反顧奔向他的懷抱。那個時候她是不是也在凰北玥身下勾魂攝魄地喊:“我會愛你一輩子……”?
“賤人!”鬱輕爵咬牙切齒。
鬱可燃被他快速轉換的表情驚住了,可是還是靜靜道:“如果你愛我,就把我推下窗戶去吧。我不怪你。”
鬱輕爵雙目瞬間幽暗血紅。
鬱輕爵瘋狂地笑了一陣,然後,更加瘋狂地撕扯她的***。很快,鬱可燃就被脫光了,貼在男人和窗櫺之間,動也不能動,不死,也不能逃脫。凌亂,瘋狂的凌亂。恥辱,麻木了的恥辱。
鬱可燃清楚地明白鬱千惠的死,讓鬱輕爵終於失去了冷靜自持,他要帶給她怎樣的恥辱?
一瞬間,想起十三歲那一年旅行,在青藏高原上看山鷹時,他說的話:“五妹,你說我會像一隻山鷹,驕傲地飛過積雪的山頂麼?”
鬱可燃眼角掛着一滴淚珠,然後再也流不出一滴淚。神經麻木而壓抑,彷彿昏天暗地,無法阻擋的委屈潮水一般涌來,最後歸入深海,尋覓不見,只剩下空洞的傷口,絕望而鈍灼。
她恨蒼天。讓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離她遠去……卻叫她這時候恢復了一切苦痛的記憶!
彷彿三年前的重演,只是更加冷靜,也更加無助。
鬱可燃渾身緊繃繃如同痙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彷彿滄桑了一輩子:“小哥哥,”鬱可燃聲音很靜很靜,無悲無痛:“我不怕死!我也不怕這樣的死。如果我死了,恥辱將對我再沒什麼意義。告訴凰北玥,我感激他,可是我不會愛他,就像不會愛你……如果可以,把我跟上官非池埋在滄海……”
鬱輕爵一怔。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接着驚恐大叫一聲:“不。”
鬱可燃對他冷冷一笑,從窗戶口翻了下去。
黑暗中,她的眼眸明亮地一閃,便如燈盞一般瞬間熄滅。
鬱家老宅二樓不高。
鬱輕爵瘋一樣衝下去,把鬱可燃從泥濘的泥土裡抱起來衝上樓。那個夜晚。獨島最好醫院的手術室幾乎被搬到了鬱家。
鬱可燃身下一直流血。眼睛緊緊閉着,再也不流淚。
……
等一切都平息了。
凰北玥趕過來的時候,醫生已經下了診斷書。
從樓上跌下摔到腦中樞,她成了植物人,永遠不會醒。
他說過守護她三年。
竟成了一句戲言。
他恐怕要守護她一輩子了。這不是他三年來一直的夢想麼?可是這時候美夢成真,卻笑不起來。
凰北玥坐在牀邊看着鬱可燃蒼白的睡顏,溫涼的手指沾上了她眼角唯一的那一滴淚,伸到脣上吮吸。淚原來是涼涼的。他極力回想多年前,得到鬱可燃時的樣子,卻什麼都想不起來,那個晚上他喝多了,神智不清,他年少輕狂,心裡又渴望又驚喜。
現在,他依舊喝了很多酒。
卻是因爲悔恨。
如果他相信她沒殺千惠……
如果他沒有拋下她一個人,驅車飛快地離開……
如果他護送她回家,她畢竟只是個年輕的女人,生完孩子後一直身體不好……
如果他早發現鬱輕爵的報復和叛逆之心……
如果他在她身邊安排一個警衛……
如果,如果,如果他真的愛她……
她問他,在這三年的時間裡,餘姜是不是潛移默化代替了她在他心底的位置。
他該如何回答?
“小燃……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心底的人,到底是誰……記住,一定要醒過來,不然我不告訴你。”他起身站在門口,幽幽看向病牀上鬱可燃那蒼白的睡顏。風從窗戶灌了進來。白色的窗簾被風鼓動,在幽暗的光線下飄蕩起來,一副多麼悽美的畫面啊。
他知道,她永世不會再醒,一切再也不能挽回了……
可是,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比如剷除幻獄,撫養囡囡,讓獨島的鐵甲威震世界……
對不起,我終究,沒辦法永遠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