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修繼續道：“正因爲許夢夕是個聰明人，她在醫院見到周夫人的時候，就已經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她帶着女兒在鄉下生活了十年，本就覺得對不起女兒，而且，因爲是私生女，沈太太小時候還經常被歧視。好在沈太太小時候性格好，也不在意這些，因而心裡沒有什麼陰影。”
沈遲知道，作爲一個私生女，許朝暮雖然沒有那麼在乎，但心裡總會揹負一些壓力。
“許夢夕想了好幾天，她從前家境就很好，她不想因爲自己連累女兒，她也不可能去破壞白宣的家庭，她要是想破壞，她當年就會同意和白宣私奔了，她太愛白宣，她不想連累他，也不想連累白宣的事業。”
沈遲開口：“所以，她選擇自導自演一場戲，將朝暮託付給我母親？”
“也不全是這樣。”沐修道，“許夢夕自知活不過幾年了，她如果有了意外，沈太太還是要被送到孤兒院。與其這樣，不如賭一把。她賭的，就是和周夫人的感情。”
周染的眼中有幾分動容，在沐修說着的時候，她的眼前就浮現起當年一幕又一幕的場景。
在醫院見了許夢夕的時候，她只覺得許夢夕很可憐，年紀輕輕就要揹負那麼多。
許夢夕沒有告訴她許朝暮是誰的孩子，只說是跟一個鄉下人生的，她也沒有好意思多問。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許夢夕心裡想什麼，許夢夕說過幾天見一面，她就答應了。儘管，她心裡對許夢夕還是有點芥蒂的。
但畢竟姐妹一場，她不忍心。
此時，辦公室裡很安靜，只有沐修在說着話。
沐修臉色始終深沉如水，不苟言笑。
沈遲也是，心內一場沉重。
難怪周染曾經跟他說過，許夢夕是個聰明人……
當陳年往事一點一點揭露在眼前時，冰山開始浮出水面。
水底，是一個他不曾想象到的世界！
他也曾經想象過，周染替兇手隱瞞，很有可能是因爲兇手是周染認識的人。
但他沒有想到是如今的場景，不一樣的真相。
沐修頓了頓，繼續道：“從醫院回去後，許夢夕其實看出來了，周夫人心裡有芥蒂，這個芥蒂就是，沈董的心裡還有她。而周夫人害怕哪一天沈董將許夢夕找回來……我說的對嗎？周夫人。”
周染目光平靜，她的心口已經恢復往昔的安穩。
“你說的沒有錯，都對。”周染沒有否認。
當年，再次見到許夢夕的時候，她是震驚的。因爲，沈策先和白宣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
但震驚的同時，她又有點擔憂和害怕，她怕許夢夕再一次出現，沈策先會不顧一切地將許夢夕帶回家。
她對沈策先沒有信心，她知道沈策先不愛她。
所以，那一天醫院離開後，許夢夕跟她說讓她去談談，她就同意了。
回來後，她也從未對沈策先說過一句關於許夢夕的事。
沐修道：“後來，許夢夕一直在盤算着這件事，她想好了，她決定將許朝暮，也就是沈太太託付給周夫人，讓沈太太跟着周夫人回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沈家有錢有勢，哪怕沈太太過去之後只是被當女傭養着，也比跟着她強。更何況，許夢夕賭周夫人不會。”
事實證明，後來雖然周染不是很喜歡許朝暮，但也沒有將許朝暮當女傭養。
也就是說，許夢夕賭贏了，後來的那些年，許朝暮在沈家過得很好……
沐修想，許夢夕離世的時候一定是安心的，也是高興的，因爲，她畢生最疼愛的女兒得到了幸福。
她當年走得那一步，沒有錯。
“到了煤氣爆炸那一天傍晚，周夫人到了許夢夕的家裡。周夫人不想讓人看見，就裹了圍巾。那一天，許夢夕故意支開了沈太太，讓她去鄰居老莫家玩耍。”沐修道。
這些，沈遲是知道的。
周染也不作聲，她承認，沐修說的都對，當年，就是這樣的情況。
“進了屋後，許夢夕的病情很不好，她躺在牀上跟周夫人見了面，她覺得，自己活不過幾個月了。”沐修道，“周夫人心中不忍，就安慰着她。”
周染的耳邊是沐修溫潤平緩的語調，她的思緒漸漸飄起，飄到那個遙遠的冬天。
那個冬天，挺冷，那一天，夕陽西下的傍晚，她終於從市中心趕到許夢夕住的地方。
那個地方比她想象中要貧困很多，也要閉塞很多。
她走了好一段路纔看到許夢夕的屋子，很矮的平房，很簡陋。
那一刻，她的心裡就有點難受。
大學時，許夢夕家境不錯，衣食無憂，也沒有吃過苦。家裡破產後，一切就變了。
沒想到十多年過去，她竟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周染當時心中難過，但還是走了進去。
她記得，她一進去就聽到許夢夕在不停地咳嗽，吐出一口鮮血。
她害怕地扶起她，喂她吃了藥。
“阿染，還記得上學的時候嗎？那時候我身體就不怎麼好，沒想到十多年後，我們還能見面。”許夢夕道。
周染感慨：“你別說話了，我扶你躺着。”
看到許夢夕這樣，周染心裡也難過。
當年，許夢夕在學校裡多少男生追求啊，又漂亮又文靜，是很多男生心中的仙子。
但這會兒的她，形容枯槁，面色蒼白。
敘了會兒舊後，許夢夕就拽住了周染的胳膊：“阿染，阿染……”
周染連忙道：“我在呢，我在。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這病治不好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周染是見過診斷書的，她於心不忍道：“你說說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如果能幫，我盡力。”
“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這些年我早就無慾無求，唯獨放不下我的女兒……我女兒才十歲……她很可愛的……”說着，許夢夕看了看牆上的照片。
周染也看了，照片上的小丫頭瘦瘦的，但笑得很漂亮。
小丫頭每一張照片都在笑，活潑開朗。
“她叫朝暮……許朝暮……”許夢夕在提到女兒的時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