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涅狄克的工廠戲份,拍攝的非常順暢。有的時候,羅納德覺得,可能在黃金時代的好萊塢,有這樣水平很高的演員,也有類型片的工業化流程,導演估計要比現在的同行,工作輕鬆很多。
很快到了在工廠裡實拍的最重要的一場戲,最後的股東大會上約根森和加菲爾德兩人的演講。
爲了準備這場戲,劇組專門找了很多工人,擔任羣演在後排充做電影裡的新英格蘭電纜廠的工人,和他們本來在實際生活中的工作一樣。
至於他們是不是能夠夠格演好這些工人,羅納德並不考慮。本來這個場景就是一個戲劇化的場景,工人多數只是在後面充數,只有遠景鏡頭遠遠地掃過。唯一的出生支持約根森的工人,也是真正的演員演的。
在技術上,一個公司是否改組董事會,獲得公司控制權的投票,通常不會在一年一度的股東大會上現場投票決定。而是董事會裡面,有能力競爭控制權的股東,通過各種代理人,和大小股東私下協商,事實上,在股東大會上投票之前,大多數股票都已經簽署了代理投票協議,誰勝誰負是大體決定了的。
不過,一部好戲就是要千迴百轉。沒有這個最後的投票環節,觀衆就得不到戲劇的高潮,好人其實是壞人,壞人其實是好人的那種驚人的反轉的感受。也不會在結束後的餘韻裡,再次體驗一個反轉,得到好人還是好人,壞人也轉而支持道德正確的選擇,大家大團圓的結局了。
攝影機首先架設在那個廠長辦公室裡面,外面是一羣小孩子穿着聖誕服裝,在那裡唱着聖誕歌謠,給約根森拉票。劇情裡,他們都是工廠的工人的孩子,如果沒了工作,這些工人的小孩就要去吃福利救濟了。
在大城市,福利救濟還有比較好的待遇,吃飯還可以挑揀,服裝還能穿上有錢人捐贈的舊的名牌衣服。但是在羅德島的這樣一個小鎮裡,福利救濟的水平就完全取決於當地熱心慈善的有錢人願意捐助多少了。
別說挑揀,能夠吃飽穿暖,對失業的工人來說就算很好了。他們即將成年的子女也不得不弄一張大巴的票,前往大城市碰運氣。
羅納德他看着窗外,有羣演舉着牌子,上面寫的爲了良心投票,不要爲錢投票。看着這個場景,羅納德半天沒有喊Action。這裡的風景和街道,平民穿的衣服,和斯坦頓島上凱倫姨媽當年的非常類似。要是自己沒有一番奇遇,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默默地在小鎮忍耐,或者去大城市當個水管工人或者保險推銷員?
已經穿上了毛呢西服三件套的格里高利·派克,出言提醒,“羅納德導演?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麼不妥當的?”
“沒有什麼了,我們馬上可以開始。”羅納德轉過頭來,對派克和扮演他情人兼秘書的派珀·勞裡微微一笑,對攝影指導點頭示意。
“Action!”
格里高利·派克走到了剛纔羅納德所在的窗邊的位置,他身材高大,陽光通過百葉窗照射進來,把他的銀髮染上了一條金邊。這種用光法,給約根森這個角色,鋪上了一種聖徒的色彩。
一個聖徒,出去對羣衆呼籲,讓他們放棄更多的錢財,爲了良心,爲了這些工作,爲了這些孩子,投自己,創建這個工廠的家族一票。
“哦,我正在找你,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我們就去會場。”派珀·勞裡手裡拿着兩杯咖啡。
“你還OK嗎?”她發現了老闆兼情人的不正常。
“耶,我只是在腦海裡演習,到時候應該說什麼。”格里高利·派克一手抱拳,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裡敲擊,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
“哦,他們正在把高音喇叭掛在廠門外面,現場直播你的講話。所有能來的股東都來了,我感覺就像選舉前夜的哈里和貝斯。”
“哦,哈里·杜魯門比我強多了,他在選舉前夜還能鼾聲如雷,我已經幾天沒睡好了。”
“告訴我,親愛的,怎麼了?”派珀·勞裡的眼神微微變化,她發現了約根森其實內心有很強烈的不安。
“我害怕……”格里高利·派克走到了窗前,再看了一眼那些工人和孩子們。“時間過得很快,我害怕已經不認識現在的新環境了,我害怕我所做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事情已經變了,我們以前那種互相爲彼此服務的精神哪去了……”
派克低下了白髮蒼蒼的頭,“我不想讓那個人贏。”
“我一點也不害怕……”派珀·勞裡演的秘書的嗓音都有點變了,她的話熱情而有些哽咽,“我只是感到驕傲,我爲你感到驕傲,我爲你創建的這個工廠驕傲,如果我們已經不重要了,那是他們的失敗,不是我們的……”
攝影機在慢慢地推近,派珀·勞裡的眼眶裡真的噙着熱淚,但是她努力抑制着激動,而爲相知幾十年的約根森打氣。
“沒事的,就走過去,告訴他們真相,哈里。給他們一記厲害的嚐嚐……”派珀·勞裡彷彿恢復了青春,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十年代的大片場制度餘暉的時候的拍攝現場,正在和製片廠時代最有魅力的男明星格里高利·派克拍一部正能量十足的電影。
等她吻過了男主角派克,他就能出去,把所有的反派都一一打倒!
格里高利·派克露出了當年還是英俊小生的時候那樣的笑容,把腦袋歪過來四十五度,慢慢地從這個經典的角度,吻了派珀·勞裡。
他手裡的咖啡杯一歪,咖啡淌的滿地都是。
“Cut!”在他們爽朗的笑聲中,羅納德叫停了。兩位演員還沉浸在表演裡面,他們是多麼的喜歡這個鏡頭啊,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美好的老好萊塢又回來了。
“哈哈,我不小心把咖啡灑掉的那一下,還有沒有當年的水準?”格里高利·派克笑着在陪伴派珀·勞裡。
“非常完美,親愛的。”派珀·勞裡也心中激動,“你之前喝戴安的咖啡的時候已經練習過了嗎?“
“哈哈哈……”,現場的工作人員都噴了,連羅納德都笑了,趕緊舉手示意大家收聲,不要讓另一個房間裡的戴安知道。
攝影機轉到了另一間辦公室裡面,那裡是扮演總經理比爾的迪恩·瓊斯和戴安,她們也在等待股東全部到來以後去大會現場。
“所以,他最後還是答應給你黃金降落傘了?不管公司是否成功,你都可以得到你多年來一直想要的?”戴安點着一支女士香菸,吐了一口,故作鎮定的對比爾說到。
這是她跟蹤林賽·多爾十幾天學到的重要表演要點之一,怎麼拿香菸,抽什麼牌子的,最後怎麼吐出煙霧,怎麼夾在手裡……
不是看過那些壓力很大,一到休息時間就跑出去抽菸的女律師們,戴安也不能把一個抽菸的鏡頭,拍的那麼的讓人焦慮。不管你抽不抽菸,都能夠感覺到那種強壓着不安,準備大事件的緊張。
比爾爲首的管理層,持有一定的公司股份,他們一直想要約根森做一個保證,保證就算公司最後生意不行了破產,管理層還是能夠按照現在的股票價格,獲得相應的錢。
這隻要給管理層買一個不算太貴的保險,就可以實現。但是約根森更想把這筆錢省着花,所以拒絕了管理層的提議。而加菲爾德很快就找到了這個漏洞,提議由他來按照合理的價格買下他們的股份。
“嗯,住在山上大房子裡的男主人,說他不會辦一個沒有遺體的葬禮……”比爾已經完全放下了內心對約根森的感激,老闆這樣說,等於絲毫不把他們十五年來兢兢業業的奉獻當一回事,那麼大家都要爲自己考慮的話……
“該走了……”迪恩·瓊斯整理了下衣服,轉身走去。
“比爾,你打算怎麼投票?”戴安表演的凱特感覺到了不對,馬上發問。
迪恩·瓊斯眉毛一擡,意識到戴安猜到了他的決定,他什麼也沒說。
戴安的表情很肢體動作,變得更加的焦急,好像一個馬上要參加考試,但是教科書還沒有看完的學生。她把香菸在菸灰缸裡按滅,然後也抓上自己的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要說還是百老匯鍛鍊過的演員,對這種戲劇味道很濃的戲,演起來格外的有所層次呢?戴安的起承轉合都做的很好。她向着攝影機走過來,那種由內而外的焦慮都通過鏡頭被記錄在膠片上,等沖印以後完整的傳遞給觀衆。
“Cut!”
戴安徵詢式的眼光看過來,看到了羅納德的手勢,心中放了心。之後的股東大會的戲,她就只有一點點了,這種大場面還是交給格里高利·派克和湯姆·漢克斯這兩位來撐吧。
……
那邊的會場已經佈置的差不多,會場的外面,已經準備好了很多羣演。
“Action!”,一輛豪車開了進來,湯姆·漢克斯從車門裡鑽了出來,他已經帶上了墨鏡。
爲了在股東大會上打敗加菲爾德,約根森和凱特·蘇利文做了所有能做的準備。現場財經電視臺CNBC的記者,攝像機和現場收音的麥克風在等着他。
“加菲爾德先生,你打算對新英格蘭電纜公司怎麼做?”一個女記者跑過來,擠開其他的記者,對他提問。
“讓我們的股東更加富裕!”
突然間,湯姆·漢克斯的腳步頓了一下,他看到了那邊的戴安表演的凱特。鏡頭捕捉的很好,兩人都一言不發,但是互相看着,好像眼光裡有磁性,粘上了就不再分開。
很明顯,加菲爾德和凱特·蘇利文相互欣賞,但是身份和立場的限制,讓他們又不可能更進一步……這個鏡頭裡充滿了遺憾的意味。
“Cut!”
羅納德看着湯姆·漢克斯的狀態,心裡很滿意給他做了個OK的手勢。
這裡是約根森的主場,外面是孩子們打着橫幅在咒罵他,記者也都是站在工人和工廠的角度提問,加菲爾德形單影隻,只有一個人。
觀衆經過之前的劇情的薰陶,都把他看成是一個“漂亮女人”裡面的劉易斯那樣的角色。生意上賺錢他是行家,但是做的事情卻非常的下三爛,爲傳統的價值觀所不齒。但是現在的世界,和過去已經非常不同了,爲了賺錢,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用盡規則,也有很多人是認同的。
劇組移師進了開股東大會的會堂,這裡也是古老的會堂,還可以放電影。觀衆席分成前後兩個部分,中間有個過道隔開。前半部分大多是劇組找來的專業演員,後面則填充了一些本地的工人,座位後面還站着幾十個,把整個會場弄得很熱鬧。
在觀衆座位席的前面是一個主席臺,上面可以坐人,還有一個麥克風架子,供重要人物發表演講。約根森和凱特·蘇利文,以及秘書蘇利文太太,比爾總經理,坐在一邊。另一邊則是華爾街銀行家加菲爾德,和他的屬下。
兩邊都有機會發表一次拉票演講,最後當場投票,決定誰控制公司的所有權,成爲新的董事長。
這種會堂的架構,羅納德感覺非常的熟悉。這種建築物過去就是新英格蘭地區教堂的標準配置,如果沒有太多的錢,那麼就可以按照這種建築圖紙,物美價廉的來一份。
後來,又隨着大蕭條時期的服務出口,來到了蘇維爾聯盟,變爲了單位的公共禮堂。只是十字架變成了鐮刀斧頭,在上面佈道的,由牧師變成了書記同志。之後,又隨着同志加兄弟的情誼,來到了南方的大國……
“Action!”
主席臺上的兩邊,兩夥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爲等會的策略做準備。鬧哄哄的會場裡,那種氣氛讓羅納德心裡生出一種親切感。
鏡頭對着主席臺兩個大桌子盯着拍,兩邊都在更新最新的情況。只有加菲爾德好像對此毫不關心,一有空就扭頭看坐在那邊的凱特。
“Cut!”
這種大戰前兩個陣營裡面,男女主角眉目傳情的戲,真的很有趣。特別是湯姆·漢克斯,把那種雖然事業成功,但是愛情又因爲矛盾而變得漸行漸遠的落寞演了出來。
接下去就是電影最重要的一場戲了,約根森和加菲爾德,對老版的阿美利加精神(開辦企業,帶來就業,帶動社區繁榮),和新的升級版阿美利加精神(全球整合資源,華爾街主導的跨國併購)之間的對決。
“Action!”
現場的演員都做好了準備,所有人都好像充氣氣球那樣,一下子變得精神奕奕。這種場面,就像真的股東大會一樣,讓演員們也變得一下子銳利起來。
“各位,請安靜一下。”迪恩·瓊斯走到麥克風架子前,“歡迎各位來到新英格蘭電纜電線公司的年度股東大會,我們都清楚,今天最重要的一項議程,就是爲董事會的選舉投票……”
“現在我向大家介紹一位,在電纜行業可以真正的被稱爲傳奇的人物,新英格蘭電纜的董事長,安德魯·約根森……”
格里高利·派克站起來,就像他無數次的扮演力挽狂瀾的律師,記者,政治家那樣,走到了麥克風前面。
現場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連加菲爾德也不得不鼓掌致意。這個人在工人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比。
“去搞定他們!安迪!”
突然,坐在後面的一個羣演,突然站了起來的,對着講臺上的格里高利·派克就是一聲大喊。
“Cut!”
這下第一助理導演馬蒂·尤因的臉上掛不住了,這是他安排出了問題,只好自己出來叫停,然後衝着那個擅自加戲的男演員就衝了過去。
“嗨,嗨,你他媽的在這裡幹什麼呢?搞什麼名堂?上百個人都看你演戲?你是不是昏頭了?你以爲你是馬龍·白蘭度嗎?”
這種大場面的戲,講究的就是一個一氣呵成。最好是第一條就過。因爲這種演講戲,牽涉到演講者和觀衆之間的氣場。
有做演講的經驗的人,都知道好的演講需要一個居高臨下的氣勢,就像瀑布一樣,一瀉千里。如果中途被打斷,那就很有可能一鼓作氣的氣勢,像一個鼓鼓的氣球,被針戳破了一樣……
馬蒂·尤因是羅納德的老相識,當年在“閃電舞”片場,他就是第二助理導演,水平很不錯,人又負責,才被推薦來給羅納德當助理導演。這個搶戲的人,很可能會破壞這場戲的最終質量,氣得他揮拳要揍那個演員。
衆人都不知道怎麼勸,羅納德只好出面,“馬蒂,放開他吧。”
羅納德走到這個演員面前,這是個很高的人,長的有點消瘦,一股子陰柔的氣質,讓羅納德不太喜歡。
“你叫什麼?”
“威廉·德·阿庫蒂斯”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覺得約根森需要一個死忠,所以就情之所至。”
“也有道理,不過你的戲就到這裡了……”羅納德想盡快解決這樁意外。這人的即興發揮可能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不過這樣的意外,讓劇組運轉不良,得馬上清除掉。
“我還是一個編劇,請你看看我的新作品”威廉·德·阿庫蒂斯見羅納德挺好說話,馬上從包裡翻出一部劇本。
羅納德一使眼色,馬蒂馬上指揮兩個膀大腰圓的搬攝影機的苦力,把這個搗亂分子給凌空抓出去了。
“我們休息二十分鐘……”,見大家都有點分神,羅納德不禁慶幸,這個冒失鬼喊得比較早,要是等格里高利·派克已經開始演講了,被打斷了情緒那就難辦了。
“我再重複一遍,不要自作主張的搶戲,否則不但沒有工資,以後你們的所有鏡頭,都會被剪掉,搶戲也沒有用。”馬蒂·尤因開始用麥克風再給羣演強調。
羅納德則坐到了寫着自己名字的椅子上,大戲就是意外多。
“羅納德,你的電話,剛纔……”
理查德匆匆過來,把一個移動電話塞進他的手裡。
“弗朗西斯,怎麼樣?你同意導演可口可樂的廣告嗎?對……出價很不錯,我和他們說了,請到你纔是最好的。
百事之所以廣告效果那麼好,還不是請了邁克爾·傑克遜當代言人,他那部最著名的MV,EO船長就是你導演的。我一說他們就同意了。
對對,馬蒂也會接手拍一部,你同意的話,就算大家一起開心一下嘛。”
可口可樂那邊的首席營銷官,已經和科波拉和斯科塞斯開始了談判,他們想弄個多位名導演一人一個可口可樂廣告的噱頭。正好羅納德的經紀人,同爲意大利裔的尼西塔幫忙牽線搭橋,弄得絲毫也不比奧維茨那邊推薦的猶太裔導演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