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獨自

米小青被一種英勇的情緒控制了, 她打了輛車就先去了婦產醫院,確定肚子裡的小胚胎已經一個月大,發育狀況沒問題, 又辦了張保健卡約好定期來檢查, 出門由着自己的性子, 吃了好一頓飯, 在旁邊一個移動營業廳買了個新號, 才又打車到公司。

週末公司裡面人不多,走在樓道里都能感覺到回聲,頂樓總經理辦公室, 楊思漢面色有些猶疑地等着她,她一推開門馬上大聲宣佈:“恭喜我吧, 我跟凌宇塵掰了!”

楊思漢的眼睛裡瞬間冒出不容錯過的小火花, 半天才不相信一樣問出來:“什麼?”

“他都要去結婚了, 我還能怎麼樣?我們分手了,就是這樣!”她攤攤手, “讓你幫我找的房子怎麼樣?還有我需要休假,工作可以繼續,但是我不想天天來公司上班了,我這種工作性質本來就不用每天都來吧,安排一下定期讓人給我送訂單取設計圖就行了。”她邊說邊坐在皮沙發裡, 面色是不能再輕鬆的神情。

楊思漢則完全沒有受她影響, 皺着眉問她:“Emily, 你怎麼了?這刺激受大了?”

“我只是想要過一種新生活。”她直視他。

他又凝視着她呆了一會兒, 她就用坦誠的目光告訴他她真的沒事, 他才緩緩收回目光,翻着手裡的資料, 也好像輕鬆地說:“我發現你這個腦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休假的事情我可以幫你安排,房子也找到了幾處,都讓人去看過了,可以馬上入住,位置上有什麼要求?離公司近還是離市中心近?或者偏一點的地方環境好?”

“有沒有離仁愛婦產醫院近的?”她果斷開口,終於還是決定告訴他。

他驟然擡頭,剛纔的笑意早就不見了,沒說出話來。

“我懷孕了,”她的臉色終於恢復平靜,“這就是我能離開他的底氣。”

楊思漢定定望着她,也看不出他目光中到底有些什麼情緒,這樣她就有些受不住,側頭看看窗外,幾十層高的樓,午後陽光照進來,橙黃色一直鋪到她腳下。她爲了緩解來自Hansen楊目光的壓力,伸腳去踩陽光的邊緣,欣賞自己腳上新買的一雙平底休閒款皮鞋在陽光下的樣子。

“米小青,這就是你爲自己做的打算?”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啊!

哎,就知道他是要說自己的!她收回放在鞋子上的目光,大條地說:“嗯哼,做單親媽媽,總好過一直做情人,不是嗎?我的自尊心和忍耐力總還是有底線的。我新弄了個手機號,你記一下,如果凌宇塵找到你這裡,請你不要把我的地址給他。”

楊思漢只是愣了非常短得一瞬,就拿出手機記她的新號碼,然後在手頭的幾個房子的資料裡面,找到離婦產醫院比較近的兩個,對比一下,說:“這兩個房子,近的這個有點上年頭了,房子的狀況和周圍環境都不太理想,另外這個雖然遠一些,可是其他條件都合適,小區環境不錯,前年蓋上的,兩室一廳,採光好樓層也合適,我個人認爲這個適合安胎。”

“那你就幫我過去看看,如果可以打給我,我回去收拾東西了。”她起身就要走,站起來發現她把總經理當做苦力的行爲好像是有些過分,雖然是因爲心裡知道Hansen會無條件幫她,她纔會這樣做,可他爲她做得越多,欠他的也就越多,而且,她是不可能用他期待的方式報答他的。

想到了這些,她只是自我譴責了一下,並沒打算回頭,可是她身後,楊思漢又終於叫住她:“Emily,”他等她回頭才繼續,“你的孩子,要不要爸爸?”他的臉色並不認真,可以說像是開玩笑,可是她還是看出來他玩笑背後的認真和小心。

她也是頓了頓,才正色回答:“Hansen,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楊思漢的表情,馬上就朝着真正的玩笑滑去,笑着說:“跟你開個玩笑,看把你給認真的,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走了,給你去看房子!”

這個瞬間米小青也在問自己,爲什麼女人就都看不上這種好男人呢?

房子租金不便宜,但是其他方面都非常理想,其實凌宇塵買的大房子,房產證上寫的也是她的名字,只是她現在想要躲開他。把她的行李搬進來,又添置了幾樣傢俱和常用的東西,請家政公司來打掃一新,真的就像是個新家了。在楊思漢以及心情不好又沒事做的阮茉香的幫助下,她兩天就住進了新房。

離開那所大房子之前,她做了一件事,把許許多多的畫鋪在牀上桌子上沙發上,那是她從十三歲開始畫的,他的每一個讓她心動的瞬間,都是素描,畫在並不很大的紙上,從最初的那個親吻開始,一直到最後,兩天前他入關時回頭的身影。不知不覺這麼多年過去,她也畫了這麼多,就彷彿是日記,記下她和他之間的點滴,有許多開心的畫面,手拉手走過那麼多美景,也有一些是不太好的……她曾經那麼用心,付出所有感情愛他,而他終究是隻把自己一部分的感情施捨過來,而這一點點,她竟然也甘之如飴接受了這麼長時間!

她把這些畫一張一張地鋪在房間裡,就彷彿這麼多年的時光,在她眼前重演一次,他會回來嗎?會看到嗎?這些回憶,她決定全部留給他,而她要帶着未來離開,終於有一次,是她丟下了他。她對着一張畫發了好一陣呆,那是在巴黎的街頭,他身上的風衣敞着,靠着一根路燈,手裡提着幾個飯盒。這是他們在巴黎的最後一次見面,他在斷絕音訊兩年之後突然出現,一夜纏綿之後徹底丟下了她。她以爲自己會清晰地記得,可是太痛苦的記憶真的會自我平息,她只知道她是動了多大的氣力,才把這幅畫畫出來,他的面容,她怕想起又怕想不起,那個望過來的眼神,讓她無比絕望可她還是讓自己面對着。

對不起,學長,我以爲自己可以一生一世做你影子一樣的女人,事到臨頭才發現,我也是有自尊,也是會受不了,不管是對是錯,這已經是我的決定。

米小青當然知道,支撐她做出這麼有魄力的行動的唯一動力,就是肚子裡這顆小種子,所以她一定要保護好,如果這個孩子在半路上意外失去了,估計她就真的要崩潰了。所以她坐在新居的牀上,趁着楊思漢剛走,阮茉香也出去買東西,見縫插針給她老爹了個打電話,拐彎抹角說自己朋友懷孕了,問了好大一堆注意事項及保胎秘訣,末了又說到過年回家的問題。她一想到自己懷了孕就覺得舟車勞頓不合適,推說工作很多今年不回去了,那邊老兩口一聽,立馬說過來看她,她開始還不樂意,後來想起她把那邊家裡的地址告訴了凌宇塵,他找過去比較麻煩,也就答應了。

她剛撂下電話,阮茉香就帶着兒子回來了,手裡提了一堆食材,她也就起身,兩個人一起做飯吃。阮茉香自己去虐陸若言,反而被虐了,這些天正是反省期,情緒不太好嘴巴就分外毒,楊思漢在的時候還收斂着,這一下剩下她們兩個,她就來勁了:“我說米小青,你不是一直都挺堅決要當一輩子情人的嗎?怎麼又堅持不住了?這回可做得夠絕的,又是換房子又是換電話,連工作都歇了,你哪來的勇氣啊?”

她一直都沒跟阮茉香說自己懷孕的事情,總覺得要是說了她不一定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於是只是說:“這不都是你平時教育得好嗎?向你學習,你不是最近才又把你家那位推開了一次嗎?”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你哪有我這個狠心啊!快說,是不是剛剛那個Hansen楊精誠所至了,你打算移情別戀?”阮茉香本來在切菜,這下湊過來撞了她一下。

“我聽說,這次陸若言也被你惹毛了,正好前幾天在網上還碰到過祁展,要不然我也鼓勵鼓勵他?”她不回答,反而說這個,眼角瞟着好友,把一片黃瓜塞進嘴裡。

“哎呦,不得了!你早就應該離開凌宇塵,離開他戰鬥力都有進步啊!”阮茉香難得一次敗下陣去。

兩個女人一個孩子食慾都非常好,吃過了晚飯又看電視吃零食,阮茉香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好像是想要落地生根,沒一會兒就真的把打算說了出來:“我看你這個地方不錯,兩室你也住不過來,不然我搬過來咱倆合租怎麼樣?讓天天睡那個小臥室,大臥室咱倆住,到時候就可以同牀那個共枕,豈不快哉!”

“過年的時候,我爸媽要過來,過完年再說啊!”她看着電視敷衍。

“嗯,過年我也要回去一趟,那說好了,過完年我們母子可就搬過來了啊!”

“過完年你還不打算跟陸若言和好啊?”她氣定神閒給了茉香一句,眼睛都沒離開電視。

“米小青,你你你……”阮茉香被人捅了心事,顫抖着手指指着她說不下去。

她看看她,無奈說:“好了好了,你要過來也算是個照應,不過我強烈要求跟天天一起睡,你自己去睡小臥室。”

阮天賜一聽這個,兩眼鋥亮,撲上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阮茉香還是顫着手指指她,半天才說出話:“米小青,你嫌棄我!”

吵鬧歸吵鬧,最後阮茉香還是帶着兒子走了,房間裡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她也才意識到這次是真的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是真的下定決心要把凌宇塵排除到自己的生活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乾脆利落,可她心裡此刻竟然找不到了真實感,這個人,再也不要來參與她的生活了,她再也不用期待他的到來了,這是真的啊!

我是對的,我是對的!她不停地對自己說着,洗漱睡覺,躺在牀上抱着搖搖,可以被忽略的空洞還是一點點明顯起來,不是悲傷,只是空洞,空到惶惶不安。這麼多年感情,哪裡是說舍就捨得下的?搖搖,還有媽媽肚子裡的寶寶,我們不要爸爸了,你們不要怪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