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吳畏從一開始,就想把這次會議變成一場鬧劇,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場鬧劇結束得如此痛快,快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當楊堅白再次詢問還有沒有人對吳畏提問而沒有得到迴應後,他很乾脆的宣佈會議結束。
葉知秋看起來也沒有想到會這樣簡單就結束了,他至少還是知道自己在國會中的主要對手是誰的,就算別人給面子,康南海也不會怕他,人家就是靠這個吃飯的,當然不怕砸了飯碗。
所以他很詫異的看了康南海一眼,發現後者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在心裡暗暗奇怪,心想吳畏這運氣也太好了,居然能剛好趕上康南海狀態不好的時候。
要說起來國會三百議員當中自然不會只有康南海這一個主心骨,但是這次的事情本來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現在他的人又在這裡,大家都猜不出到底出了什麼事才讓他如此失態。在沒有弄清楚康南海爲什麼會一反常態之前,當然也不會有人主動出這個頭,倒讓吳畏撿了個便宜。
吳畏折騰了兩天,連夜追到天津,幹掉了滿人重臣鐵良,卻發現秀雲仍然沒有下落,還不知道是幫誰幹了髒活,心裡已經憋滿了邪火,本來今天是打算撒在國會裡的,剛纔給林紹南搗亂只能算是前戲,沒想到這還沒怎麼樣呢,林紹南就蔫退了,吳畏自然很不願意,張嘴還要挑釁,葉知秋拉了他一把,說道:“陪我走走。”
吳畏對葉知秋還算尊敬,更何況這是葉黛的父親,怎麼說也是長輩,只好強壓下心中火氣,起身跟着葉知秋往國會大廳的後院走。
國會大廳是新修的建築,本來是前清六部下屬的一個院子,佔地甚廣,但是並沒有平整修繕,院子裡樹木林立。這些年來,國會諸公也就在院子的一角挖了個池塘,放了幾張石桌石椅,夏天的時候算是個納涼的去處。
此時已經是初冬時分,自然沒什麼人跟到院子裡來吹冷風,有樹木遮擋,地上的落雪也一直沒機會見到陽光,積起了厚厚的一層,第一次被人踩在上面,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
幾個總統府衛士搶先進入院子裡面,向四下探查,順便把如銀的雪地踩了個一塌糊塗。
葉知秋站在門邊,向緊跟在身邊的衛士笑道:“中正在這裡,你們就不要那麼緊張了,真有刺客他也能打發的了。”
跟在葉知秋身邊的這幾個衛士都是總統府的老人,前年出訪歐美的時候,都是跟在葉知秋身邊的,當然知道吳畏的厲害,也沒有什麼不服氣的意思,沉默着落後幾步,讓葉知秋和吳畏可以說一些不能讓別人聽到的話。
吳畏不知道葉知秋怎麼突然有興趣跑到這裡來賞雪,他是地道的北方人,雪景見得多了,也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來。
兩個人沉默着走了一會,葉知秋嘆了一口氣,說道:“新武回鄉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隨意亂逛的機會了。”
他從前的貼身保鏢南北大俠杜新武去年正式告老還鄉,教徒授業去了。新任的保安主管可沒有杜大俠的膽子,把葉知秋保護得周到備至,就差沒把他鎖保險箱裡了,也難怪葉知秋要抱怨。
吳畏心裡有事,也沒什麼心思奉承葉知秋,強笑了一下,說道:“杜大俠當然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葉知秋笑了一下,說道:“你知道他走的時候,給我推薦的人選是誰嗎?”
吳畏心中一動,苦笑道:“不會是我吧。”
葉知秋點了點,“你是萬里之才,馳騁沙場纔是正道,所以我纔沒有答應。”
說到這裡,他停下腳步,看着吳畏說道:“聽說你又救了黛兒一次!”
吳畏撓了撓頭,“恰逢其會而已。”
“也要有那個本事啊。”葉知秋說道:“說起來,我們父女都被你救過,你也算是葉家的守護神了。”
吳畏心裡一曬,心說守護神還好,要是再加個“獸”字就麻煩了,總不能你也要把我做成金華火腿。
葉知秋沒有理會他,接着說道:“不過要說起這個來,你對國家的貢獻就更大了。”他搬着手指數道:“金水河、遼陽、日本……”他嘆了一口氣,說道:“趙運鐸那老小子一輩子看不起人,對你簡直比他親兒子都好,要不是你倆長得實在不像,我都要以爲你是他的私生子了。”
吳畏想着趙運鐸那幅老樣子,也只好在心裡苦笑,心說幸好自己和他長得不像。
葉知秋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輕聲說道:“那老小子年青的時候可是公認的美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逛青樓都不用花錢的主。”
吳畏一愣,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恍惚之間,覺得似乎有誰提起趙運鐸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打死自己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葉知秋看起來也不怎麼願意提這件事,看了他一眼說道:“有時候我都忍不住想,如果老天真降下一個人來拯救這個國家,究竟是你還是我?”
這下吳畏就不能再不說話了,只是這個話也不好接,說是自己肯定不行,可是直接說是葉知秋,未免又有拍馬屁的嫌疑。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記得有一首詞,說的是湯武兩代君臣的事情。”
葉知秋雖然以西學爲主,少年時卻也讀詩書,微一尋思,就想了起來,說道:“是王荊公的詞吧。”說完漫聲吟道:“伊呂兩衰翁,歷盡窮通,一爲釣叟一耕傭,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興王只在笑談中,直至如今千載後,誰與爭功。”
初時吟誦,還只是爲了配合吳畏,唸到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這一句,心中莫名一動,頓時感慨萬千。
一首詞誦罷,葉知秋沉吟道:“我記得你在奉天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句,和這首詞倒也呼應,可是憑此受了啓發?”
可憐這首詩是吳畏抄來的,他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是受了誰的啓發?只好含糊的嗯了一聲。
葉知秋低聲念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塵世如朝人如水,只嘆古來幾人回。”他看着吳畏,說道:“此詩意境,只有第一句是好的,後面三句未免消沉,不是大丈夫所爲。”
吳畏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心思爭辯。葉知秋卻會錯了意,看着他說道:“你行事喜走偏鋒,所以我才送你‘中正’爲字,希望你一步一步踏實走下來,以爲國家棟梁。現在細細想來,卻是我想差了。你這一路走來,又哪裡像是一心要作官的,竟是許由、巢父之流。”
吳畏張大了嘴巴,心說“許由、巢父”是誰啊?
葉知秋當然不知道能寫出“天下風雲出我輩”的大才子會不知道許由巢父,以爲他和自己裝傻充愣,接着說道:“你和程斌是好朋友,對他有什麼看法?”
吳畏一愣,更加覺得莫名其妙。葉知秋停了一下,看他沒有開口,倒也沒遇他表態的意思,輕聲說道:“可惜,我若有兩個女兒,另一個一定嫁給你。”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着吳畏,說道:“如果秀雲回來,你說我收她做女兒可好?”
吳畏苦笑道:“那也要先找得到她。”
葉知秋想了一下,慢慢說道:“有人看到她們被人帶出城去了。”
吳畏大吃一驚,一步跨到葉知秋面前,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退了回來,盯着葉知秋問道:“什麼時候,是誰?”
“兩天前,那個人叫做李重光。”葉知秋說道。
吳畏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皺眉苦想。葉知秋說道:“你曾經救過他。”
吳畏心頭靈光一閃,想起那個在監獄裡來去自如的慣盜,驚道:“怎麼可能?”
葉知秋苦笑道:“如果是這個人,還真沒什麼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了看,確認自己的衛士們都散在四周,沒人能聽到自己的話,這才向吳畏說道:“你聽說過‘五虎上將’這個名詞吧?”
吳畏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黃將軍和趙將軍都在其中,卻不知道另外三個人是誰。”
葉知秋笑了一下,說道:“那只是我當初的一句戲言,並不是說有五個人。‘五虎上將’其實是一羣人。”
原來當初葉知秋未起事之前,身邊聚合了一羣矢志推翻清庭的人,葉知秋當時還沒有當總統的覺悟,自喻大家爲了中華崛起不惜衝鋒陷陣,所以自號“五虎上將”,那個李重光也是其中之一。
其實趙運鐸也曾經和吳畏說起過同樣的話,只是當時他語焉不詳。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五虎上將”中居然還有葉知秋,難怪大家都諱莫如深。不過如果說黃有爲和趙運擇位列“五虎上將”也還容易理解,李重光那個猥瑣樣子,居然也曾經是“五虎上將”中的一員,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吳畏對於李重光的身份並不關心,以他現在的地位,見總統總理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一個過氣的“五虎上將”實在沒什麼好八卦的。
所以他看着葉知秋,急切的問道:“他爲什麼帶走秀雲?”
葉知秋咳了一聲,說出一段驚人的往事來。